作者:乌鞘
“原来崔长史在江乡书院做过院判,怪不得他诗书文墨皆是通晓,出口成章排典列故更是不在话下。江乡书院是何等文昌德化的好地方,我于朝中见过好些出自其处的进士出身,想必好些还是崔长史的学生,而他多年却躬耕于东南一隅造福于一方百姓,安守读书人的治世之道,实在是堪称表率。”
潘广凌没有看出什么,但陈榕却微微侧头去看了一眼说这话的卓思衡。
他好像很平静,和寻常清谈没有什么区别,措辞也是极近文雅,挑不出半点瑕疵错处。
但又好像有哪里和平常不大一样。
“这是自然,我也是慕名而去,要知道江乡书院实在难入,自打贞元九年出了个状元后,便更是使得读书人家趋之若鹜,哪个不想给孩子挤破头送去读出点名堂?我也是当年听闻此事,忙不迭将孩子送去,想沾沾人家书院和新状元的光,只叹犬子无才无能,没有读书的本事,只好继续和我吃这碗劳碌饭。人家崔长史做院判时教出个状元来,那也是人家状元老爷争气,就像大人的状元功名,也是奋发而来。我看啊,除非崔长史有本事点石成金,否则他就算教出一百个状元来,也没法把我那不孝子给教出功名,咱们家老鼠的儿子,还是乖乖打洞得好!”
言毕,两人皆是因此诙谐的自嘲相视大笑。
陈榕听见卓思衡爽朗亲切的笑声落定后,用他那特有的平静又甘润的声调,很轻却很咬字清楚地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继续同宋蕴和感慨世事般说道:
“这真是太巧了。”
第68章
山间气候多变晴雨不定,方才一阵雨后又是晴空万里,气候潮湿却带了凉意,不若之前那样闷热,潘广凌却觉得难道是有点太冷了?不然卓大人怎么起身时指尖都有些发颤?
可他也没带披风一类御寒衣物——这种东西在瑾州根本用不上,正着急的时候,谁知卓大人却笑着和左右聊及天气溽热,自己一个北方人很是不习惯。潘广凌心道大概是自己多心了,昨天被骂一顿,便恍恍惚惚生怕大人给自己扔下再不肯教导,才生出些有的没的战战兢兢来。
其实只是他不清楚,卓思衡手抖是因为愤怒,出得汗也是实打实的冷汗。
他之前只觉得崔逯说话挑三架四让人不舒服,然而为官多年这样的人见过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于是根本没放在心上。谁知这人竟是当年与唐家蛇鼠一窝的江乡书院院判,高永清父子死生之别不得见的罪魁之一!
当年逼迫高永清的江乡书院院判和院监姓甚名谁卓思衡也细问过高永清,可他却说此事未到得伸之时不可操之过急,也要卓思衡暂且不必为他的仇怨烦忧,待到他们二人位极人臣还有好长的路走,姑且徐徐图之,到那时他们再去寻求天理昭彰时犹未晚。
他当然答应了永清贤弟要共同隐忍绝不主动寻衅,可问题是,他没答应仇人撞上门来,他还得从长计议啊?
更何况崔逯这个官位,八成是与唐家蛇鼠一窝包庇唐祺飞威逼高永清换来的,此人在瑾州也很是微妙,瑾州知州不正是唐祺飞的姐夫王伯棠么?
很好,原来都在这里等着他。
卓思衡脑子里过得是这一件事,嘴上却和宋蕴和谈笑风生,眼见细窄山谷就要到头时,路边出现了里堠,单堠为五里,前方便是郡与郡的界碑了。
穿过山谷,抵达永明郡内,南麓山道更是险要,谷涧接连盘回九曲,然而一行驮队却走得更快更稳。
盖因永明郡境内的浮汀山里多有盘山石道,一些实在不好修筑道路的地方,也多有垫脚的齐整石头,沿山一侧时有铁链供路人把扶,山驿也明显多了起来。
潘广凌看卓思衡将一切看在眼中却沉默不语,凑近解释道:“三年前永明郡想在浮汀山修几段山路,倒也不是那种大兴土木,就是像这样搭石板顺顺山道,再给几个容易出事的地方做些防护,可那永明郡的刺史为此事而来,何大人却只拉着人家谈诗论景,一面说不忍征用民力有夺农时,一面又说浮汀山天然之美造化神奇不好破害,人家刺史也没多说,客客气气走了,后来只我们这边山还是那样难走,人家早都修好路搭好桥,造福了好些为谋生进出此地的乡民商旅。”
他努力隐忍语气里的忿忿,卓思衡朝他笑笑,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安化郡与永明郡仅仅一脉之隔,山路之间深埋长谷捷径,实际走来只需一日半的路程,道中有宋家的馆驿供休憩,床铺干燥松软,吃食更是本地风味佳肴,如果不是卓思衡心中怀事深夜难寐,这一觉必然睡得极为踏实。
他也不单单是思考如何收拾崔逯。
沿途观察,安化郡与永明郡的差距简直是肉眼可见:瑾州多山,大多本地居民自然靠山吃山,除去茶农,好些采药农人和猎户也都得频繁入山谋生,即便普通人家偶尔也要赶山收集应季的食材,以供家中丰富餐桌。而永明郡仅浮汀山南麓一带大多修有山道和歇脚处,更有些石护栏铁锁链拦住危险的山涧一侧,以免出入危险,这些安化郡的北麓统统没有,虽说是一日半,两边差不多的脚程,可大半时间都是在安化郡内跟天然的山路过不去,待走到人家地界不出半日,就开始得见瓦屋茅楼的灯火鸡鸣了。
而两地居民的生活水平也是肉眼可见的差距。
安化郡原本看着还算乐足,毕竟岁无饥馁也少灾厄,可对比永明郡人民的小康生活可就差得太多了。
卓思衡路过的永明郡几处山乡虽土地简薄,但户户既有乡民耕织亦有人在外谋生,宋蕴和的驮队里便有七八个本地人,路经自家,他们都顺路捎带些外面买回来的玩意儿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媳妇姐妹,又拿些特产带出去托宋家其他外路的商队售卖,故而家家户户都有额外营生,更有与外界交应的机会,听宋蕴和讲,此处乡里和茶园都有好些人家将孩子送到外面做学徒的,郡上这两年想在附近修个乡塾,毕竟此地人口越来越丰,为求方便,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孩子就学问题的方案,宋蕴和表示宋家一直积极配合郡里,他这一路来也是再看看选址,琢磨一下怎么选地建屋能让乡塾既能照顾到山乡的孩子也能顾及茶园的子弟孩儿。
宋蕴和还很自豪地表示,这地和建屋的银子他们宋家已经决定自掏腰包,郡里只需派驻人手管理和日常教学即可。
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彰显他们永明郡官民一心共创美好明天的愿景与努力。
压力来到安化郡和卓思衡身上。
不过他自馆驿出发,一路直到茶园都还保持着恬淡,好像此地什么都很新奇,不管宋蕴和怎么夸耀,他都特别配合地表示:
“果真?”
“原来如此!”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
三句话总能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半点看不出卓思衡在这场隐形的实地比较中是尴尬的那个。
饶是宋蕴和纵横商海多年,从没遇到过如此滑不留手的年轻人。
再说尴尬有什么用呢?要是尴尬和羞惭能解决问题,那卓思衡现在就能憋出大姑娘上花轿拜堂的大红脸来。然而态度并不能让问题消失。
卓思衡认为,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改变现状,安化郡摊上姓何的做父母官实属倒了大霉,哪怕被比成这样,他也更该厚起脸皮多学多看。
不过当见到宋家茶园时,卓思衡心里还是真的吃了一惊。
这哪是茶园,这是圈山为地,一个县都是他们家的园子!
放眼望去各处都是山间梯田交错,种植的东西也从粮食到果蔬应有尽有,可却不见一棵茶树的影子。
宋蕴和到了自家,难免涌起自豪之感,介绍时声调都高了不少,他见卓思衡并未面露疑色,忍不住发问:“大人可知此地虽叫茶园,却不见茶树是何故?”
自从他开始读书,这两辈子以来,任何课上的突袭提问都从来没有难住过他。然而卓思衡却没有半点得意的神情,只是低头笑笑说道:“我再不济也仍然知道浮汀山乃是‘岩岩有茶,非岩不茶’,如果不是茶树长在岩凹石隙石缝里,又如何得名岩茶?此地又无悬崖绝壁,还得再往深处,去寻三坑两涧才能看到你家的茶树。”
宋蕴和没想到他如此了解岩茶,心中也是略有吃惊,自沿路观察,他断然能确定卓思衡从前并未来过此地,可此人之未雨绸缪与了解之深,着实是有备而来,想必是个会有作为的官吏,既然如此,若能在安化郡即将到来的变化中有利可图,他自然愿意与这位年轻有为的新通判打好交道。
他们行商无非是求利,能互惠互利的好事便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
帝京京郊,禅月庵。
“观主,舍妹所寄的瑾州药材都已在此,这是她所列的清单,再劳烦观主点察入库。”
慧衡递上字迹清晰明快大开大阖的两页纸张,禅月庵观主玄蒲见此字如见人,当即露出慈祥与关切的笑来问道:“辛劳二小姐奔波,不知慈衡在瑾州一切可好?是否已与贵兄安顿下来?”观主如今虽是耳顺之年,鹤发斑驳皮肤苍松,笑容却犹如慈母,令人安神静心。
“家兄与妹妹皆已安顿,慈衡特意寄回她在瑾州采买的药材,也借此向观主报个平安。我虽早自妹妹口中听闻观主游方济世的善举,却一直未曾亲拜,今日得见也是得偿钦慕之愿。”慧衡起身行礼,又道,“舍妹顽劣,多有叨扰,观主不嫌还将医术传授,实在是垂爱,我替兄长在此拜谢了。”
玄蒲观主也起身回礼,可还未回答,却听女冠叩门道:“观主,长公主鸾驾已至门前。”
慧衡一愣,心想难道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宣仪长公主?她虽然知道玄蒲观主善名远播,京中多有官宦人家女眷来此观拜谒,或谈论修身养性之德,或多资善举,却不知长公主也与观主有交情。
但看观主泰然处之的神情,看来长公主也不是第一次来,慧衡不好打扰观主的正事,主动表示避让,观主便让女冠领她至后堂书舍暂且观书休憩。
观中书舍内自然多道家经典,又有好些养生与医药之书,慧衡盘步其中,却见一本极少有的《墉城集仙录》前朝刻本,此乃前朝道教名人的著作,记录了百位女仙人与女道士的传记,慧衡曾在别的书里听闻,却未见抄本,如今在此处得见,便取下观看。
也不知看了多久,忽听门外有响动传来,她以为是观主事毕继续与她叙话,然而门开门阖,只见一紫衣丽人翩跹而入,一时恍若空谷幽兰绽于庭室。
女子也看见了卓慧衡,但她仿佛毫不意外此处有人,只微微颔首,既柔且肃地说道:“我自观主处听闻卓大人的妹妹在此观书,特来相见,在下罗元珠,打扰二小姐雅兴,还望见谅。”
第69章
“长公主召见我?”
卓慧衡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与长公主从未有过相涉,兄长也从不和皇亲国戚过多往来,忽然自罗元珠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一时不敢草率,只能回应道:“我今天是来为舍妹送药,衣饰简陋,怕在长公主面前失了家中体面。”
“长公主正是自观主处听说贵府的善德,才欲见你一见,至于衣饰装束还请二小姐不必放在心上,长公主不是那般迂腐的亲贵,更何况在此碰见也是巧合,仓促之间怎会计较虚礼?”
罗元珠说话语调冷冷清清,言辞却柔和清婉,慧衡也不好再三托辞,只得答应,随同去拜访宣仪长公主殿下。
宣仪长公主是圣上唯一的妹妹,兄妹二人自小亲厚非常,后遭逢磨难,兄妹重聚后更是骨肉之血相浓相融,圣上对这个妹妹爱护有加,几乎可以说是无出其右,公主有自己的府邸,且在宫中仍保留寝宫,方便她入宫与兄长共叙天家亲恩。而公主虽只比圣上少去两岁虚龄,却仍是未嫁之身,自圣上登基后,她便自请效仿镇国公主旧例,代发修行,不资汤沐不求虚号,只愿以身侍国,佐从君王。
卓思衡曾与慧衡谈及过这位长公主,当时哥哥说:“皇上最忌外戚,盖因我朝几代积弊多因此起,所以登基后一系列举措皆是铲除这一弊端,就连眼下最偏宠的罗贵妃也是没有外戚之扰的选择,可见他多忌惮。若是长公主下降,无论嫁给谁,以她和天家的亲厚与尊贵地位,都会形成本朝最强势庞大的外戚集团,与皇帝的初衷相悖,所以这位长公主一是有极高的政治头脑,她知道自己的婚姻势必带来朝局的震荡,于是情愿独善其身,也能保证在此前提下,她的地位得以拥有足够立场清晰的中立属性和政治话语权;第二是她真的非常在意兄妹感情,不愿兄长为难;所以,与其让自己陷于天家亲情和权力猜忌的两难,不如把握最好的平衡点,坐拥权势和情分,鱼与熊掌兼得。毕竟和这两者相比,政治婚姻的吸引力恐怕不值一提。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皇帝的安排,公主只得听命。”
慧衡还记得兄长最后的话:“宣仪长公主如果不是一个乖顺至柔重情致心的妹妹,那就一定是和她亲哥一样的政治动物,血脉里躁动着权力的波涛。”
可她在宣仪长公主那张保养得宜的尊贵面庞上寻不到半点真相的线索。
宣仪长公主让罗元珠扶起行礼的慧衡后柔声说道:“早听闻卓通判才高八斗深受皇兄器重,虽未曾得见,如今一见其妹风采,亦知其人定然非凡。”
那还是按照哥哥的分析,先设想后一种情况吧,毕竟他们卓家在皇家的人性问题上吃过大亏,保守一点总没错。慧衡想。
“谢长公主殿下谬赞。”慧衡天生便给人一种孱弱的观感,连带声音也是如此,听她这样,长公主忙问是否身体不好,又可看过大夫,还说她兄长在外为国守判岭南护民之安居,她也要在家多多保重自身,若是感觉不适,可去她府上请医问药,长公主府有皇上御赐的随侍太医常驻。
于是卓慧衡被长公主和罗女史拉着谈了一个时辰的女性保健知识,她很配合,但却很清楚这两人来观中的目的不是为了和观主探讨延年益寿的秘方。
观主回来后,卓慧衡才明白,原来长公主亲自驾临,是在此处为自己刚刚出生的小侄女求供一盏祈福的灵灯。
罗贵妃诞下一位小公主的事是这两个月帝京最热络的谈资。
听闻皇帝龙颜大悦,赐给贵妃好多褒赏,又独独赐她一印,刻有皇上亲自书写的金篆“双全重福”四字。这一下可炸开了锅,好些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都上疏直奏,说除去皇后以外的人赐印不合乎规矩,然而皇上却很大方的将他们请来天章殿,亲自抱着刚出生足月的可爱小公主与他们叙谈,笑说罗贵妃这印没有任何实际权力,她喜欢书画,给她刻一个在收藏上印着玩,可以理解每人尽忠职守的原则,但大家确实不必多虑。说完还让臣工们都看看玉雪可爱的公主,又请鸿胪寺和礼部一定要给这个大宝贝起个好听的封号。
于是各级官员再不好说什么,毕竟只是一块鉴赏的印章,兴师动众实在没有必要,可这其中似乎又有无法让人忽视的难测天意,很难就此揭过当做无事发生。
罗家的恩荣让人眼热,可罗家都没个机会让人攀附,急死了好些钻营小人。他们将目光转向罗贵妃唯一一个妹妹罗元珠身上,一时好几家亲贵请旨求娶罗家小妹,皇帝倒是很开明的样子,亲自垂询罗元珠的意见,谁知罗元珠跪请不嫁,说自己承蒙天召得为宫中女史,责领亲贵女眷的导教之职,不敢废忘隆恩,时时勤恪,唯恐有负圣意。如今学生们却大多学识尚未丰牢,她自觉愧对宏愿帝蒙,不胜惶恐,只求能继续将功补过,不敢说能让诸位皇亲贵女能望镇定二公主项背,但至少也要通文畅达,足称国之上下女子学问的表率。
听说皇上听完大为感慨,只说要她继续为自己不争气的女儿们与其他女子费心,并表示相信罗女史的学问和德行足以再为国教出两位忠义公主来。
而罗贵妃也借此机会表示,希望自己和皇上的女儿将来能有妹妹的学识与风范,所以希望由妹妹出面编纂一部镇定二公主与本朝自坐拥天下以来,所有具有德行才干值得记录一笔的皇室女子的传记集录,以供今后的皇室女子们瞻仰效仿。
皇帝欣然同意,又命长公主参详,长公主也深感此意愿为彰显本朝女子德才著书立传,于是他们前来观中,也是想向历经三朝的观主整理诸位亲贵曾留在观中的墨宝以待酌研。
慧衡隐约觉得此事或许与没有那么简单,可自卓思衡赴任,她对宫中之事便失了来路,不好妄自判断,只能从旁静听长公主和观主的对话。
“此集既是书女子之传,便该由女子编纂,元珠身为本朝女史,总纂官责无旁贷,其余编修本宫想多募集些素来京中才学女辈,不知观主可有推举?”
观主似与长公主极熟,也不多做礼让客套,径直说出几个她所知的京中才女名讳,有些慧衡也略知一二,而话锋便在此时忽然一转道:“……卓二小姐论博览群书,亦是女中翘楚。”
慧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样诉出,心中一凛,赶忙谦卑低头,然而自心底升腾起的却是火热的灼炽感,她忽然肖想,不知哥哥当日金殿唱名,听人郑重于殿前报起自己的名讳来,是否也会有此等不敢宣之于口的骄傲?
长公主圆润的眼睛里仿佛永远拥有笑意,她只道是好,又说:“本宫也教罗女史推举了好些才能女辈,我们千万要好好甄选,好不负圣上重任托付。”
一直同慧衡一样沉默的罗女史用她特有的清冽声音忽然开口道:“长公主殿下,不知该如何甄选,还望示下。”
从金殿唱名的畅想中回过神的慧衡顺势接口道:“不若也似科举取试一般,考校抡才?”
屋内的其余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慧衡知自己唐突开口,却未必是说错了话,她深知这或许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强作镇定施施然道:“择才之道,自然是我朝科举定策为最上,既然如此,不如也效仿此举,请长公主做裁,为此集择选良笔。”
罗元珠那双似乎总有烟雨凄迷的眼睛此时也熠熠生辉亮起殷切的光,她也向长公主进言道:“此法甚好,可公正取录,又端拱学风,由长公主主持再好不过。”
慧衡暗暗看了眼罗元珠,心想大家果然都很默契,如果不是长公主出面牵头,只怕她们谁也没有这个能耐和脸面张罗起这件事来,而长公主……对于她来说,此事又何尝不是一不可错失之良机呢?
长公主并未表态,她赞同两个女孩提出的主意是很优秀,然而此事要从长计议,她回去再做思量。
慧衡此时更确定了哥哥的猜想:这位长公主绝不是一般人物。
自观中告辞离开,卓慧衡心绪飘忽,她前来此处只为妹妹嘱托,谁承想却有此等契机,然而这份看似惊喜实则诡谲的际遇里又有多少值得玩味的细节?
编书一事是罗贵妃提出,想让自己妹妹主导,这或许有一定的政治意图在其中。她们家已然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入仕的亲眷,唯有提高罗元珠的地位,才能为她的孩子提供一些她们唯一能攥住的筹码。编书一事既不涉及朝廷政事,又能彰显圣上德化,是稳妥又体面的事,此书一成,罗元珠必然成为帝京的焦点,或许会是本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彰名于刊册之间的女史。
可皇上答应让罗女史任总编纂,却将真正负责的位置给了自己的妹妹。要知道长公主殿下或许是目前唯一一个有能力也有权力置喙政事的女子,毕竟太后不是皇帝生母又有一层无法宣之于口的尴尬在,皇后即便与皇帝关系缓和,却还是不好言说,罗贵妃又从来谨慎安稳,没听说她有过僭越或是多言……只有宣仪长公主,她与皇帝议论朝政从来不是秘密,听闻几年前几个公案,皇帝都有专门询问妹妹的意见,而长公主总能以符合身份地位以及最贴近皇帝心意的答案给予圣上谏论。大家心照不宣的是,长公主一直以同样终身未嫁致力朝政的镇国公主作为榜样,而也因为有此先例,长公主又从来德行服人,朝中也未有议论。如今她掌握这个权力,也能替自己造势立名,离她的政治诉求与理想,必然更进一步。
那自己呢?
望着一方澄澈幽蓝的天空,慧衡扪心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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