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鞘
卓思衡没有回答,他于半年前知道这个称呼是在慧衡的来信和邸报之上。
高永清在威州虽只是武宁郡金川县的县尉,却伸手进了许多本地的要案当中。因武宁郡位于边陲,州府驻军有五万之数,更有本地士卒家属屯驻垦荒拓边,人口尚属稠密,与几处羁縻地濒临的地方案事极多,高永清雷霆手腕斩决不疑,但凡遇到牵扯州府军的案子一律照判不误,均是从重,许多本地官吏都看不下去,上奏参他酷刑烈狱严法重纠,是本县的“屠尉”。折子递上去,然而反倒是被整饬得最狠的军屯之地却悄无声息。
皇上倒是不偏不倚要高永清自己辩解,他回了个奏本只说“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又将自己任上刑狱的数目一一条陈,其中有一半都是积年的案子在他手中结案,并非新发新案。经过他的手笔,县衙大牢已是干干净净,三个月都再无鸡鸣狗盗之徒犯案。
此事发生在半年前,风波如今已然平息,但之所以最近被提及则是因为威州运失一批军粮,由高永清裁断终于人赃并获将悍匪与其勾结的押运官员一网打尽,皇上很是欣喜,连提三级将他破格拔擢为提点刑狱使,虽然有反对声音,然而他功绩正在,当时丢军粮一事的烫手山芋无人敢接,被他一己之力办成,之前不做声之人便很难有立场置喙此事。
但“屠尉”这一称呼却如影随形跟着高永清到了州府。
“我们只是听当地官员这样说他,却没听百姓如何说过,个人的口说个人的话,也许身在威州再听旁人的议论便是另一端言语了。”卓思衡相信高永清不是任意妄为发泄自己无端愤怒的庸官,他如果不是目的明确,是绝不会采取这一种极端手段的。
但卓思衡更清楚的是,高永清的个性里有一种偏执的尖锐感,这与他的经历和选择有关,很难剥离。
陆恢听罢沉思许久才开口说道:“若是大人行事必然不会激起如此多无端愤怒。”
“若是我也未必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解决这样多的沉积旧案。”卓思衡从不怀疑高永清的能力。
陆恢听完竟然少有的笑了笑:“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大人的心也同世人一样是长偏了的。”
卓思衡微微一怔,当然听出他在揶揄自己言语回护高永清的所为,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多少有点为不知道根由的事在强词夺理,旋即无奈苦笑道:“知晓了一个人的难处和苦楚,再想折中公允去谈其所为所不为,实在是圣人才做的出的公正来,而我也只是一介俗人,对自己的亲人朋友没有办法冷眼作辞……”
“是我提起大人的伤心事了吗?”陆恢正色道,“请大人恕罪。”
卓思衡极为温和地看他说道:“是你说中我心虚之处才对。我同永清贤弟是我们父亲尚在时引荐相识,情谊非同寻常,我对他言语上的回护在所难免,你说得对,我有时也该更客观去辨析利弊,才能真正替人去苦心穷虑。”
可卓思衡没有说的是,他与高永清受于彼此身份限制很难联系,即便真的想要提醒一二,却也无处开口,这才是真正的无奈。
陆恢听罢点头,似是领悟到了什么,许久才叙话道:“说来也是巧合,正是这位高大人发觉之前秋闱时有人自瑾州前往威州偷改籍贯应考,今年是威州第一年独设贡院开试,便有人活络心思,觉得威州地处边陲少有治学之士,故而容易鹤立鸡群得中解试,才暗中使了银子人脉过去应试,却被高大人逮个正着。由此才引出瑾州州学的弊案,方知我州之上学风早便腐于蚁溃,于是惹得龙颜震怒,圣裁落罪才空出了大人要上任的位置。”
陆恢清楚高永清和卓思衡一直在努力避嫌,肯定不是有所勾连后才作此举动,只是这件事巧合的很,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而卓思衡当然明白他的深意,将本就闲庭信步的马速再降一降,轻声同此时已并肩而行的陆恢讲道:“任命我的是吏部,首肯之人是官家,其中再有深意也是上意。如果我没有猜错,想必此次弊案还牵扯到了国子监和太学,所以上面动了整覆学风的念头也未可知。我已去信回家询问,如果有消息,我会再做打算的。”
陆恢心中服气,觉得自己再敏锐也只是发现问题而已,但卓思衡永远想得快人一步,且做好准备无惧可能的困境与纷扰,实在是一种他无法企及的高彻通明。
二人言毕雨停,估算时辰大概还要不到一日的路途,于是决定暂不休憩继续赶路。
颠簸的马上,卓思衡心中再清楚不过:当一个地方的学政出现弊案,并非此地开始出现问题,而是问题已自暗流中积累到不得不浮出水面的地步,眼下他要做的难事恐怕不止一件,但他已习惯一路走来担物而行,要是真的以后要重返帝京整顿国子监太学乃至全国上下的学政,得以先在此处施展一试,倒也是焉知非福。
想着,他心中的疑窦和迷云便散去大半,只剩勇往直前的炽烈催促他快马加鞭。
其实两人都并非第一次踏入永明城。
前次卓思衡来时是为替何孟春汇报工作,只不过是在一年前,那时他是同潘广凌前来,他们身有要务形色匆匆,急于赶回郡上监督麻池修造,并未见到潘父,而瑾州知州王伯棠也因公务前去江南府,二人没有打过照面。
此次入城,繁盛海埠仍是千帆竞汇,港路通达尽显富庶膏腴之美。卓思衡忍不住想在这作市舶司的长官可真是好差事,说不定官家还没到手的东西自己就能先享受。但越是这种好处明显的地方,大家眼睛都看在此处,敢造次的人实在不多,不如学事司一职治下,又是切要的仕途相关又是隐蔽的利害冗杂,几般勾连多纵深难测,自己要想在这里面翻江倒海还是需要点手段的。
想着,他同陆恢也到了州府衙门,二人下马后自有人迎接,那人只道是王知州同潘州史亲自恭候,还望新学事司提举能赶快去拜见。
“你先去看看学事司衙门,若时间充足,再看看州学情况。州府给我准备好了宅子,我已安排陈榕陪送照顾你母亲来永明城与你共住,这样一来你能施展才华又好尽孝道,不必两地奔忙。”卓思衡见陆恢眼神烁烁意外之中又有欣然,赶忙制止他的谢辞,“你也是我的弟弟,我的心本来就是偏的。”
说完他笑了笑,只身前去会见那位娶了唐家姑娘的知州王伯棠。
王知州今年三十有七,至此五品知州,不可不谓官运亨达,相比之下潘惟山倒是一副老迈之态,可能是春日多雨潮闷,他时不时咳嗽两声,似乎是身体不大健朗。然而只看那黝黑的方正的面庞也能看出他是潘广凌的亲爹,两人已是不能更像。
王伯棠笑容亲和,个子高挑却略显清瘦了些,似乎是真的因为州上出了大事被皇帝申斥后战战兢兢,显得十分疲惫,他受过卓思衡的下属拜见之礼,很客气请他落座,又先说提举宅子的安排,要他放心居所,不必担忧。
“与其担忧居所,下官更忧心的是到底州学情况如何?”卓思衡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表情求问道,“下官仓促赴任,仍不知实情,还望二位大人赐教透露,好教我有所备筹。”
“州学所受影响极大,情况甚劣,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急切向吏部求索能人来治管。”王伯棠收起笑容后重重叹息,“卓提举在安化郡时便有筹备书院之谋,想来对学政一事多有谋划,或许正是可解我州学政积弊之人啊!”
说完他将目前州学和学事司的问题着重讲了讲,听起来确实很严重,什么缺人缺官缺吏缺师;生员怕牵连入弊案,家里有点门路的都跑了;学事司衙门里的银子亏空严重,几乎是一无所有……
总之就是缺人缺钱缺德,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王伯棠长叹一声,却重新坐好,静静看着卓思衡,似乎在期待他的反应。
毕竟当年笑里藏刀收拾崔逯是何等的措手不及,如今卓思衡想要故技重施,王伯棠似乎也是好整以暇,早就恭候多时一般。
他等来的却是一声巨响。
卓思衡猛地拍击侧桌,怒容切齿,将方才的忧思愁悴不知甩到哪里,大喝道:“这些地方官吏岂敢如此?竞兴私利贿托公行,简直无法无天!丝毫不知何为尊奉皇宪!太祖曾言‘学政乃国计’,又说过‘废弛学务犹如害伤春稼’,不奉行祖宗之法,此等行径简直是狂狡滔天无德无道!”
卓思衡曾在皇上身边抄了半年的实录,可以轻松背诵我朝历代明君的名言,用到此处简直不要太铿锵有力且立论坚实,两处引用可谓掷地有声,疾言厉色也同外界流传的温润君子形象全然不符。
再看王伯棠,似乎卓思衡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但只是短暂的迟疑,卓思衡也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只道:“王大人,下官并非说您吏治不明用人不察,而是学政积弊已久,恐怕你到任时就早有潜藏,此次我们上下一心定要同心同德,好好整饬一番瑾州学风,好教天听畅明,瑾州的读书人也好有所得庇!”说完,他深深再拜,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看向王伯棠,好像王大人不答应他配合便是要天听不畅天下读书人心怀不安一般。
坐在一旁的潘惟山咳嗽起来,卓思衡听起来觉得潘老爹是憋笑憋得比咳疾难受。
本来他同唐家的关系官场上人尽皆知,他只需要面子上过得去,勤恳尊敬上峰又勉励治学就足够了,又不像当年崔逯一事敌明我暗需要伺机而动。
没得收拾你的好处谁和你虚与委蛇去客套?
卓思衡心道,我又不是什么官场和平大使庙堂慈善家,哪有那个功夫废话,此时也要王伯棠明白,整治学风是必然的,正事上要么配合要么少给他添乱,否则他有无数个姓王的不敢戴的帽子准备扣下来,最好先掂量掂量。
卓思衡的突然发作和隐语威胁让王伯棠措手不及,早听闻姓卓的是个笑面虎,从不说重话,可眼见为实才看出来,此人城府极深之余又带有一丝不符合年龄的狡狯凌厉……
“卓提举如此说,那我便放心了!”王伯棠却也不是闲混来的官职,只作感动状这一项看来便是一顶一的演技,他语重心长,要卓思衡务必放开手脚不要辜负圣上的期许,又说自己必然支持他,绝不动摇。
可是王伯棠的话承诺了又相当于没承诺,简直就是“会给予一切精神支持,除了帮忙”。
卓思衡并不慌乱,银钱和人力一开始他就没觉得王伯棠会给他方便,要是真的给了,他才会忐忑其中是否有诈。
听完王大人极致的废话后,卓思衡终于笑了,他笑得如此切实和笃定,令王伯棠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安。
这个卓思衡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第90章
卓慧衡收到哥哥的回信后立即去到梅府,三婶听闻她要来,以为只是寻常走动,教人准备了好些慧衡爱吃的点心,然而卓慧衡却屏退左右,径直问道:“三婶,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是因为哥哥的回信,他想知道国子监太学是否出了什么事,梅叔叔和三婶的兄长如今都在国子监为官,我想了又想,这事还是得问三婶才最可靠。”
姜文瑶与家人极少言及朝堂之事,但得知是卓思衡求问,便也知无不言:“我只知道老爷已是三天都未回来,差人告诉我说公事繁忙,至于怎么繁忙如何繁忙,我实在不知。前几日去见哥哥,他也是愁眉不展,只是问他却也说是公务扰心,并未再言其他。”
这样想来,的确是国子监出了什么事,只是眼下还未闹大,大抵是因为殿试在即,故而不好声张。
哥哥猜得没错,只怕是因此事起,圣上动了整顿学政的念头,才特意要哥哥未满外任三年就调任州府的学事司提举。
“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姜文瑶看慧衡眉心微蹙,紧张问道。
卓慧衡不想三婶担忧,也不打算隐瞒,挑紧要的解释了一下哥哥此问的缘由与此次升调的怪异,又笑道:“只是眼下木已成舟,有此一问也不为别的,只想确认一下哥哥的想法,毕竟事情暂未言外,梅叔叔和姜伯父不好开口,待到有了圣断我再来拜见也是不迟。”
姜文瑶看她笑得从容,也略放下心,说道:“他们不日都将随同圣上去参加郊祀耕礼,要是问也得是归来后才能说上一说。”
春祀之事卓慧衡倒是忘记了,不过既然哥哥已经猜中,还在信中表示无需担忧,若是圣上有这样的心思他去到州府学政一职反倒是好事。
那她也就安心了。
耕礼与穗礼乃是本朝春朝三礼最重要的祭祀,分别由帝后执掌,皇帝行耕礼,亲耕农田以示国重耕稼民本。穗礼则由皇后主持,耕礼后一月的吉日,由皇后率领拥有品级的已婚命妇前往,祭祀后,亲自照料皇帝之前亲耕土地,以去年丰收晒干的稻穗引水灌溉。
自古以来耕礼都极其隆重,必须皇帝亲往,贞元十六年春,圣上例行祭祀耕礼,百官随同,亲贵世家亦同往,杨家几个孩子也不例外。
杨家是开国功臣之后,杨令显的父亲虽非袭爵的一脉,却也军功彪炳,曾于戎州西胜关外大破乌梁游部的突袭,受封宣威将军,后为掩护主力奇袭率领三百骁骑断后,力战而亡。彼时杨家四个孩子年纪最大的长兄杨令昭也只有十二岁,二妹杨令华年十岁,杨令显七岁,稚龄小女杨令仪不过三岁,杨令昭哀恸之中担起长兄重责,圣上垂怜,特准他破例恩袭父亲军爵,自此格外优待杨家,甚至后将滦平郡主独女荥城县主陶南云赐婚杨令昭。二人婚后也是恩爱和睦,只是因杨令昭军职责重常年戍边,夫妻二人聚少离多,而长嫂如母,自然是陶南云管领将军府事宜,连带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她都带上前来此次耕礼。
杨令显最爱玩闹,能出京走动他再欢快不过,可杨令仪就没那么兴奋了,一路都是恹恹的,怎么都提不起兴致。
“读书时要静心专注,可出来散心也得尽情尽兴,怎么还比在闺塾念书时还要愁眉苦脸?”
杨令华在给随行亲贵居住的陪辕行宫外见妹妹返程时仍垂着眼角嘴角,忍不住发问。
“姐姐,你别管她。”杨令显跳下马不怀好意笑道,“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啊,悉衡他这两日刚好季休,好不容易在家,咱们小令仪却错开来……”
“不许胡说!”杨令仪脸已是红至熟热,也不顾仪态,拎起裙摆便要追打哥哥,二人闹作一团,杨令华知晓原因也是但笑不语。
陶南云正陪长公主殿下归来,见到这一幕,也是相视莞尔,却并不阻拦,只听着笑闹声渐远,嘴角也越弯。
陶南云的母亲滦平郡主与长公主算是同辈,当年滦平郡主受戾太子案牵连也和长公主一道关去掖庭,当今圣上继位后才同长公主一道得见天日,二人有过患难之交,后郡主因早年落病而逝,留下唯一独女陶南云,长公主便请求皇上封其为县主,又多加照拂。
长公主疼爱陶南云,也喜欢杨家几个孩子,行宫便将两家安排至一处,如今行宫院落欢笑盈庭,同别处的寂静方圆天差地别,长公主每日都倍感宽悦。
“这些日子事情繁杂,总算还有孩子笑闹让人舒心。”长公主望着杨家最小的两个孩子,忍不住喟叹。
“还是为了国子监的事么?”四下无人,陶南云才低声说道,“那几个自行请去的学生圣上不是已经申饬过了,怎么长公主还为此烦忧?”
“申饬是申饬了,但他们的诛心之语实在恼人。”长公主也不知是气是叹,到底兄妹连心,看哥哥愤懑,她又怎么好受,“那几个学生实在过分!竟然拿着弊案说事,为自己辩解说自国子监请去罢读只是不想落了人口舌,他们几个家中都有爵位,听闻此次瑾州州学弊案虽是地方泄露解试试题与国子监虽无牵连,可案子查到后面又有学事司的官吏大放厥词说能与京中权贵结交,就算几个弊案参与的学子省试落第,也可安排他们去国子监太学疏通关壳,再做打算。”
“荒谬!国子监太学哪是疏通就能进的,国法严明,何人可入学就读自有规范,哪是作死犯上的官吏可摇唇鼓舌说动的?”陶南云听了也有些不安,“所以国子监那几个想要自请而退的学生是听说了这件事怕国子监牵涉其中连累自身……才有此行径?”
长公主的冷笑只是一闪而过,声音倒平静得很:“我可不信。怕是都找好了门路想去民间几个威望盛意的书院去就读,刚好出了这件事便拿来做幌子罢了。”
听出长公主的讥诮,陶南云也是无奈摇头,如今的国子监什么情况她大概是清楚的,自幼便与长公主亲厚无比的她也不弯绕,索性实话实说:“长公主,只是如今的国子监让人生了这样的心思,实在不奇怪,他们错得是拿旁人为非作歹弄出弊案的错处去打圣上的脸面,但为一己之身谋长远计的求学之心若渴,却是没什么好责怪的。”
“我又怎么不知道呢……”长公主也是轻轻叹息,“学政之事若再从长计议,只怕三年后又会冒出更多的孔洞,里面各个污秽不堪,到那时大家谁得面上都不好看……”
几个孩子没有听到二人的愁悴之言,仍是闹得开心,杨令显哄着妹妹好久才算哄好,想着圣上命诸位世家亲贵明日春郊马场放马游乐,不如去选匹好马给妹妹来骑,要她别再多想,好好玩闹散心才是正事,于是便去到行宫的马厩亲自挑选。可他看了好几匹,不是性子太烈就是马身过于高大,都不适合妹妹,跟从的马倌直道:“这些马大多是给参加放马的男子预备的,公子要给令妹选,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啊……”
“不如试试这匹?”
此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
不知怎么,杨令显仿佛在哪听过,但又没有那么熟,回头去看时,恍然一震,下意识就想挽袖口打一架。
方才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两个月前他和卓悉衡在大相国寺十五万姓交易时遇到的那个少年!当时此人的无礼之举杨令显很为卓悉衡不平,虽然少年只是落荒而逃谈不上恩将仇报,但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无礼至极!
而杨令显根本来不及质问当时之事和少年所为究竟缘何。
因为身边的马倌此时已是单膝跪地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太……太子?”
杨令显傻了。
他很想摸自己的脖子,去确认脑袋还在不在上面。
太子从来在宫中深居简出从无涉世,简直比他妹妹闺训还严格,自己几次进宫根本没见过,哪会知道那日大相国寺的少年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横贵胄?
他也只好跟着行礼,只希望自己的鲁莽别连累了悉衡。
“你是杨将军的弟弟?”太子倒是温雅随和,也不拿礼数熬人,让他和马倌都起身,然后才开口,“这是我给青山公主准备的马匹,可她热症方愈,母后不许出宫迎风,只好作罢。方才听闻你在为妹妹找合适的马匹,你的年纪与我相仿,大概咱们的妹妹也是同龄,你先牵去让她明日放马就是了。”
杨令显冷汗直冒,只说不敢,倒是太子洒脱笑笑,似乎很是明白他为何如此战战兢兢,让马倌先行离去,接着说要杨令显试试此马,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牵马走出马厩,来到行宫外的试马场。
看到周围没人,杨令显当即单膝叩地,以武将的礼节请罪道:“太子殿下恕罪!”
“我没有怪你……当时确实是我做事不够得体。”太子莞尔一笑,声音比春风都轻柔几分,“叫你出来也不是为了寻衅,而是……想问你一件事。”
杨令显只是憨直了些,但不是傻,他大概猜到太子要问关于卓悉衡的事,生怕连累兄弟,语气倒比刚才还急了好些:“太子殿下,我兄弟没有冒犯您的意思,那日他确实也是不知您的身份!是我粗鲁无礼言语无状,您别记怪他,有气便怪我吧!他是最懂事本分的人了!”
“你误会了。”太子垂下目光,搀扶起杨令显,“不过听你这样分辨我倒放心许多。”
杨令显这下迷惑了,太子到底要问什么,又放心了什么?
“敢问你同卓家四公子可是莫逆之交?”太子一双明亮的眼眸盯着杨令显,一字一顿说道。
“这是自然!”杨令显颇为自豪,毕竟在他之前,内敛沉闷如卓悉衡是没有一个朋友的,“我俩是真正的兄弟,他那个人别看话少,但待人实心实意的,可是个值得掏心掏肺的挚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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