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说午后
谢尧臣跟着又说起一路游历的见闻:“京畿路有万礼县,其烟火闻名大魏,万礼县百姓以制作烟火、药发木偶得以富裕。河南府牡丹繁盛,当地百姓便种植牡丹,以牡丹入茶、入药,不少人得以富裕。还有本王来时途径西凉府,百姓种植小麦,同时多养骆驼,以供来往行商租赁购买,因此而得以富裕。足可见,若想富民,少不得因地制宜之策。”
赵文薪目光锁在谢尧臣面上,眼神里写满期待,格外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谢尧臣看向他,颔首道:“广南西路水果、水稻等物丰盛,水稻晾晒后可保证百姓生活,还可入库。但水果等物,除了进京的贡品,其余极难运输,只能满足当地人所需。但此地还有三七、白术等药材,药材不同,若广泛种植,经晾晒、风干之后,大可销往大魏各地。”
赵文薪眼底闪过一丝光亮,随后又暗淡下来,道:“可若要运输,少不得铺桥修路,广南西路又地势崎岖,还是得要钱。”
谢尧臣笑,眼微眯,毫不留情的挖苦道:“水路被你吃了?”
赵文薪闻言不好意思笑笑,他如何会忘了水路?只好解释道:“水路便需多船,可此地船舶业亦不甚壮大,大量运输的货船怕是难以供给。”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困境,一环不行,环环不行,难以找到一条出路。
谢尧臣听他如此担忧,只笑笑,跟着道:“相较之下,水路成本最低,且只需造好船,便能立时实现运输。至于造船之术和造船材料供给,这两个问题都好办。本王识得一人,善水战,可以跟他借些造船能手,请来此地教授造船之术。第一批货船,便由官府来运营,至于所需材料,你先从库里出,不够来跟本王要。”
造一批货船而已,撑死几万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左右身为皇子,自小所得一切皆来自于民,合该天生便着眼于民,如今花些钱为百姓做些事,他没任何情绪,他应该的。但他估摸着,赵文薪说库银不足一万,一万造一批货船尽够了。
赵文薪听至此处,心间已是激动不已,连连感叹,到底是皇子,所受教育和眼界,终不是他们所能比。
话及至此,谢尧臣看向赵文薪,认真道:“本王有个初步的计划,你且听好。先开放广南西路荒地开垦,再广发适宜此地生长的药材种子,尽可能筛选出远胜于别地的上好药材,再以水路运往大魏各地。”
赵文薪闻言,神色灼灼,但还是迟疑道:“可卖给谁?商路未曾打通,臣亦没有这方面的门路。”
若要打通商路,他至少得将大魏各地跑一边,对于一个地方知府来讲,根本不现实,他总不能擅离职守,即便能去,少说也得几年功夫。
就在赵文薪发愁之际,谢尧臣却笑道:“这不需要你操心,本王会解决。”
多简单,各地到处都是祝东风,且经营多年,跟各地各行各业的商户都有往来,还愁卖不出去药材?帮静江府百姓的同时,他顺道给自己添个药材产业,又是一个能长期赚钱的进项!一举两得,多好?
赵文薪面上绽开笑意,连连点头,只要能解决销路的问题,他就敢放开臂膀大干一场!
谢尧臣伸手凌空点他一下,接着对他道:“开放荒地开垦的事宜,你回去便抓紧联合各州,尽快给本王拿出个方案来,还有种子的事你也着手安排下去,引导百姓上道的事你也去安排,造船技术和销路的问题,本王会解决。”
这一刻,赵文薪看着眼前的谢尧臣,眸色灼灼,直觉他浑身冒着金光!琰王绝不是传闻中那样!也或许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身为王爷,他从小到大的见识,手里掌握的资源,都是他们寻常人无法企及的。
赵文薪隐隐意识到,接下来的几个月,可有的忙了,开放荒地开垦,必须有详细的规定文书,否则百姓会因占地闹出事端来,这恐怕得和各州知州商讨几日几夜,才能拿出个初步方案。另外百姓的想法也得引导,得叫他们改变思维,跟着官府,一道走上这条富民之路。
在静江府两年,赵文薪这是第一次看到希望,连眸中神色都跟着活了起来,今晚的情绪当真大起大落,他都激动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看着谢尧臣笑。
谢尧臣回望于他,随即皮笑肉不笑的勾勾嘴角,道:“别高兴的太早,你谋害同僚的事,本王可不好替外祖父做主,外祖父若是不放过你,来日同本王一道处理静江府事宜的人,便是新任知府。”
赵文薪闻言低头,面露歉疚,但同时也眼露坚定,他即刻转头,在四下看了看,最终看见一根带刺的藤条,走过去便将那藤条捡了起来,随即解开上衣,将两袖绑在腰间,对谢尧臣道:“臣这便去向魏通判负荆请罪!”
说罢,赵文薪大步朝魏府官家走去,打算请其带路。
而就在这时,厅中却传来魏同和的声音:“赵大人。”
赵文薪止步,抬头望去,正见厅中一直关闭的侧门打开,魏同和在魏老太太和一名有身孕女子的搀扶下,一道走了出来,魏承贤亦跟在身后,却是面如死灰。
之前刚和赵文薪说上话,谢尧臣便叫辰安去叫魏承贤,叫他自己在厅里躲着听听,未成想,不止魏承贤,魏同和还有自己的王妃都来了。
这么说,方才他们二人说的所有话,他们都听见了?也好,省得再和魏同和说一遍。
宋寻月扶着魏同和走上前来,抬眼看向谢尧臣,唇边含着笑意,眼里满是赞许。
谢尧臣最喜他王妃以这般神色看他,很有成就感,他不禁笑开,上前揽住了宋寻月,低声问道:“今日孩子乖吗?可有闹腾?”
夫妻二人侧身站到一边,去说自己的悄悄话。
宋寻月被谢尧臣揽走,魏承贤则上前接手宋寻月,将魏同和扶住。赵文薪深吸一口气,随即单膝落地,请罪道:“文薪一念之差,做下这等糊涂事!不敢请通判和小公子原谅,今日愿负荆请罪,请通判和小公子责罚。”
魏同和闻言,缓缓伸手,一把握住赵文薪小臂,将其从地上拉了起来,赵文薪怔愣,静静看着魏同和。
魏同和唇含笑意,语气儒雅:“老夫不是守旧,而是同赵大人担忧的不同。当年陛下新政,老夫心间亦是认可的,之所以反对,实在是担心新政是否操之过急,从而招来祸端。这世上,有些不顺耳的话,总得有人去说,总得有人去提醒陛下,被贬静江府,老夫甘之如饴。如今在静江府亦是,增收桥头税,确实能增加官府收入,能叫你施展拳脚,修桥铺路,可静江府本就不富裕,若贸然增收桥头税,只会叫百姓生活更加艰难。”
皇帝是位明君,他当年所做的一切,其实皇帝心间亦是明明白白,但为了新政施行,皇帝不得不贬他,不得不拿他做震慑百官的下马威。
但皇帝心间,对他仍旧是信任的,仍旧是看重的,否则也不会给他通判一职。世人都明白,通判便是皇帝的心腹,是皇帝在地方的耳目。
皇帝拿他做新政的祭刀大旗,他则安心在静江府做通判养老,这是君臣间的默契,不需言说。
赵文薪再次落泪,道:“是我操之过急,急躁了!”
魏同和笑道:“如今王爷拿出的对策,是以富民为本!甚好!从前你我解决不了的事,如今王爷都能解决。你此番,且好生借王爷的东风,先将富民之策落实。民富,仅靠已有的税收,两库既富,你还怕施展不了拳脚吗?”
赵文薪重重点头:“是,我今晚回去便着手去办。”
谢尧臣跟着道:“本王今日只看了一日,了解尚不完全,接下来的日子,且安排行程,本王会巡视广南西路,尽量做到把握完全,将此地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再弥补其劣势。”
接下来的日子,他和整个广南西路的官场,可都有得忙了。
赵文薪情绪动容,向魏同和问道:“你不怪我?”
魏同和望着繁星初上的天际,轻叹一声,道:“秀州的政绩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好官。且人生在世,孰能无过?没有人的一生是全无过错的,你也是为了辖地好,老夫又何须为了私怨叫静江府失去个有本事的好官,此事就此作罢吧。”
赵文薪单膝落地,再复拜谢!
此事尘埃落定,魏同和看向谢尧臣和赵文薪道:“厨房已备下席面,为王爷接风洗尘。赵大人和公子今日等候良久,想来也饿了,不如在府上留饭,一道闲聊几句。”
赵文薪自是没有拒绝,点头应下,谢尧臣揽住宋寻月的腰,一道转身往里去,冲她笑道:“走,进去吃饭。”
宋寻月侧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笑意,当初她便觉得可惜,谢尧臣因皇后、贤妃等人的缘故,不得不明哲保身,如今他有机会去做些为国为民的事,她自是欣慰又支持。
当初换亲时,她还以为自己又跳了个火坑,可如今瞧着,她的夫君怎么越来越好?
谢尧臣和宋寻月没走几步,魏承贤却忽然上前来,向谢尧臣行礼道:“王爷,甄娘现于何处,我想再见她一面。”
他神色宛如死灰,瞧着甚是可怜,谢尧臣看向辰安,吩咐道:“领他去。”
辰安应下,带着魏承贤出府,往斜对面谢尧臣买下的宅子而去。
谢尧臣和宋寻月继续跟着魏家其他人往里走,宋寻月低声对谢尧臣道:“表弟怕是难过坏了,今日你走后,我们又同他聊了聊。听他说话的意思和语气,颇有为了所谓的真爱,要拼死抵抗世俗眼光之意,可如今这少年一腔热情,竟是落得这般结局。”
谢尧臣低眉笑笑,随后道:“少年人大多一腔热血和勇气,总以为自己能争破牢笼,可大多数时候,不过是以卵击石,鲜少有人一鸣惊人。这个年纪碰壁,再寻常不过。多经历几次,心便能沉下来。”
宋寻月跟着点头,随后笑道:“相比之下,你我就可怜多了。本该同表弟这般叛逆的年纪,都在想着该如何活下去。”
谢尧臣失笑,是啊,命运没给过他们俩叛逆嚣张的机会,一早就让他们看到这世间不美好的一面。
谢尧臣揽紧了宋寻月的肩,看着她的眼睛,对她道:“但我更感激曾经历的一切,让我变成现在的自己,并拥有你。”
若不是曾经皇后和贤妃的刁难,他怎会专于玩乐,又怎会和宋寻月玩到一起去?两人一拍即合?
且同宋寻月这游历的这大半年,远非他曾经外出囫囵吞枣的转转所能比,这段时日,他开阔了眼界,见到了其他州府的做法,若非有此经历,他不见得能这么快想出妥当的富民法子。他也不可能来静江府,遑论在静江府停留。
宋寻月望向他,手不由盖上自己隆起的肚子,唇边笑意深深,她的孩儿有个好爹爹,不像她爹一般,真好。
因着本是给宋寻月和谢尧臣接风洗尘的家宴,席面安排在魏同和夫妻院里,赵文薪父子便一道跟着进了内院。屋里余燕堇和魏琼音早已等着,余燕堇怀里还抱着她和魏承典两岁的儿子。
一见众人进来,两位女眷忙迎了上去,弯腰行礼。谢尧臣瞥见余燕堇怀里的孩子,问道:“这是魏承典的儿子?”
魏怀瑜在娘亲怀里,一双眼睛如葡萄一样又黑又亮,正懵懂可爱的看着谢尧臣,余燕堇摸摸儿子的小手,对谢尧臣道:“回王爷的话,正是。”
说着,余燕堇看向怀里的儿子,对他道:“瑜哥儿,快给王爷行礼。”
瑜哥儿听罢,两手抱拳,上下甩了两下,憨态可掬,一时引得满屋里人失笑。
许是自己也快要当爹,如今看小孩又是另外一种心情,谢尧臣朗声笑开,伸手道:“来,给……”
谢尧臣语气一顿,看向宋寻月,问道:“瑜哥儿该叫我什么?”
宋寻月也算了下,回道:“表姑父!”
谢尧臣重新转头看向瑜哥儿,伸手去抱:“来,给表姑父抱抱!哎呀,和你爹长得真像。”
说着,谢尧臣从余燕堇手里接过孩子,单臂抱在了怀里,叫他坐在自己小臂上,随后牵着宋寻月的手,一道入座。
瑜哥儿不认生,在谢尧臣怀里很乖,圆丢丢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谢尧臣看。
谢尧臣让他坐在自己腿面上,然后侧身,面向宋寻月,跟瑜哥儿打趣道:“等过两月,你带着表姑父的孩儿一起玩儿,好不好?”
瑜哥儿看向宋寻月隆起的肚子,拍了拍手,咿咿呀呀的说了些什么,宋寻月和谢尧臣完全没听懂,而就在这时,一旁的余燕堇解释道:“瑜哥儿说要和小弟弟一起玩。”
宋寻月新奇看向余燕堇,问道:“瑜哥儿说的话你能听懂?”
余燕堇笑道:“也就当娘的能听懂。”
宋寻月听罢不禁有些期待,看向自己的肚子,以后她的孩子也会经历这般学语的时候,应当会很可爱。
谢尧臣似是想到什么,指着宋寻月的肚子,再次向瑜哥儿问道:“瑜哥儿再说说,表姑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瑜哥儿含糊不清的道:“弟弟。”
这次在座众人都听懂了,谢尧臣和宋寻月不由相视,各自眼里皆含着探问。
魏同和朗笑道:“哈哈哈,寻月这胎,肯定是个小子。”
魏老太太亦点头:“王爷怕是要有个小世子喽。”
余燕堇也跟着道:“是呢,一般小孩子瞧得都准,我怀瑜哥儿的时候,我娘家侄女就说是个弟弟,生出来果然是个男孩。”
其实当初他们夫妻金龙入梦时,他俩也都怀疑八成是个男孩,但毕竟没出生,也不好多说什么。谢尧臣听罢笑笑,抱起孩子还给余燕堇,只道:“男女都好,是我们的孩子就好。”
宋寻月才是他真正想要过一生的人,至于孩子,是快乐的意外,能给他俩生活里增添不少乐趣,男女不重要!
一旁的赵文薪看着他们一家人拉家常,时不时便望着谢尧臣笑。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琰王和琰王妃身上,散发着一股生机盎然的气息,仿佛跟他们相关的一切,都会往很好的方向发展,蓬勃生长,花繁叶茂,当真是叫人心生羡慕。
饭菜很快上来,魏同和招呼大家一道用饭,一时桌上有说有笑,赵文薪、魏同和、谢尧臣三人又聊了不少关于富民政策的事,这一夜魏家晚宴,着实的吃的开心愉悦。
唯有魏承贤,跟着辰安去了谢尧臣的宅子后,在里头呆了两个时辰,最后失魂落魄的出来。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又看看繁星点点的夜空,面如死灰。
本以为一场本该轰轰烈烈,冲破世俗一切桎梏的盛大绽放,就这般悄无声息的凋零,枯萎在这漫漫无尽的长夜里……
从下午谢尧臣出门后,魏老太太便叫下人把他们院里的暖阁收拾了出来,晚上家宴罢,送走赵文薪父子后,二老无论如何都要宋寻月和谢尧臣在家里住一晚。
二人盛情难却,只好应下。
离席后,魏同和单独将谢尧臣请至书房,随后单膝落地,谢尧臣忙伸手去扶,却被魏同和制止,谢尧臣只好作罢,且静候魏同和要说什么。
魏同和行礼道:“承贤的事,着实多谢王爷。若非王爷明察秋毫,臣怕是到死也想不到甄娘的事会和赵文薪有关,承贤那孩子,怕是就得这么毁了。如今他长了教训,静江府诸事也终于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这一切全仰仗王爷。之前是老臣眼拙,听信传言,误解了王爷。”
想想真是后怕,之前过年儿子和长孙回来的时候,不是没考虑过处置甄娘的决定,但终因不愿伤人而作罢。但若魏承贤继续过分下去,这个决定说不定还是会被提起,届时魏家大祸临头。
谢尧臣闻言笑,伸手将魏同和扶起来,笑道:“传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本王和王妃是好玩。至于表弟的事,是寻月家事,本王焉能袖手旁观?静江府事宜,更是本王身为皇子,多年取用于民,理当该还的,日后莫再提此事。”
魏同和再复拜谢,二人复又闲聊两句,见天色已晚,便各自出来。
谢尧臣和宋寻月一道,在魏家婢女的指引下,进了暖阁休息。暖阁的门一关上,谢尧臣拖住宋寻月后背,弯腰俯身,便亲上她的唇,今日事情太多,虽才一日,但总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同她亲近。
他今晚同赵文薪父子喝了些酒,身上酒香阵阵,同宋寻月亲吻片刻,另一只本在她腰间的手,便开始不老实的上移。
宋寻月一巴掌打掉:“老实着!”
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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