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小娘子不怒反笑,清脆地道:“好你个有本事的男子!你如今读了多少书,有多大本事,在何处应卯当差?”
朝廷去年刚重开科举,瘦猴落了第。大宋的科举规定,若春闱不中,考中的举人就作了废,需得重新考秋闱。考过之后,方能考春闱。
瘦猴如今还在苦读,等到明年考中秋闱之后,再考春闱。
小娘子的问话,问得瘦猴差点抬不起头,吭哧了半晌,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小娘子见状,毫不客气嘲讽道:“好大的口气,身无半点本事,还要让女人规规矩矩呆在后宅。休提治国定邦安天下,你连养家糊口都不成。瞧你那穷酸样,你家估计连后宅都无,还厚着脸皮大言不惭!”
瘦猴窘迫得羞愧欲死,他捂着脸,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小娘子杏眼圆争,啊哟一声,咯咯笑得欢快无比,一扭身躲进了船舱:“哭了,哭了,真是没出息!”
“十二娘!”一艘画舫靠近了,华服的妇人盯着她,低声怒斥:“速速上岸,等下我回去再收拾你!”
小娘子对着母亲,不服气昂起头,将婢女递来的惟帽,赌气扔进了水中,脆生生道:“我偏生不戴!男人若喜欢,他们定下来的规矩,让男人戴去!”
不知从何处,跟着扔进了一顶惟帽。
很快,湖面上的惟帽陆续多了起来,在春日的风中,沉沉浮浮,随波飘荡。
西湖上发生的一幕,很快传了出去。
临安城内的官员们,见了面,心照不宣只字不提。谁家都有几个不听话的儿女,加上夫人也颇有怨言,大家都一肚皮的苦水。
朝廷风向不明,只能暂时将她们都拘在府上,严令不许出门。
很快,朝廷就松了口。赵构体恤百姓,尤其是妇人辛苦操持家务不易,允她们出门不用戴惟帽。
好几个在临安城颇有名气的稳婆,立了女户做买卖的妇人等,被赵构亲口赞扬。
除此之外,赵构还亲自到城内贫民所居的地方巡访,亲自送上了米面粮油。
此举一出,赵构在百姓中,至少在妇人们中的名声,终于好转了些。他杀了赵佛佑的传言,则渐渐转了向,变成了赵佛佑不孝。
燕京城。
汤福神色羞愧,道:“赵统帅,属下办砸了差使,害得在临安的一众人,都不得不撤走。是属下的错,请赵统帅责罚。”
赵寰笑道:“这不怪你,这件差使本就危险,你做得很好了。”
汤福机灵,春日祭当日回去后,当即就递了消息出去,让大家赶紧离开临安,到外地避避风头,待临安太平之后再回。
他们在绍兴府以及明州府等地辗转,等了约莫月余。见到临安风平浪静,朝廷未曾追缉他们,便准备回到临安。
很快,汤福就接到了赵寰的急令,让他们全部撤离。
汤福不敢有违,连夜离开。到了楚荆之地,果真见到了官府的盘查。他与众人扮成逃荒的流民,险险躲过了官兵的追捕,回到了燕京。
他们尚好,汤福想到那些在临安有家有产的买卖人,愧疚万分道:“商队定也受到了牵连,只不知他们如今何样了。”
赵寰安慰他道:“没事,南边朝廷如今做事有了章法,不会拿商队开刀,他们还等着商队给他们赚大钱呢。”
汤福诧异不已,赵寰见他满面风霜,温声道:“你们都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等歇好了,载考虑选留在燕京,还是到兴庆府等地当差。”
听到赵寰给他们差使都安排好了,汤福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里,忙见礼后离开。
虞允文已备好大军,准备出兵韩州。金人俘虏了赵佶赵桓两人,朝廷议和派厚颜无耻称二帝“北上狩猎”。
韩州就是他们再此“狩猎”了近两年之地,后将他们两人迁徙到了五国城囚禁。
韩州是金与大宋的交通要道,虞允文对这一战很是重视,从兵营赶回,前来与赵寰商议。
在大殿前,虞允文见到汤福出去的背影,顿时吃了一惊。
汤福他认识,当时赵寰给他送信,便是由汤福送来。
虞允文后来得知汤福回了南边,猜到他的身份肯定不宜透露,就没再多问。
如今汤福回燕京,肯定是南边出了事。虞允文心下不定,来到大殿前,周男儿迎上来见礼,他忙客气问道:“赵统帅可在忙?”
周男儿道:“虞院士稍等,我这就进去给你传话。”
很快周男儿便出了屋,请了他进去:“赵统帅说快到午饭时辰了,问虞院士可有安排,若无,就留下一道用饭。”
遇到饭时,赵寰会留饭,之前总会问他们可得空,从不强求。
周男儿与许春信两个近身伺候之人,跟赵寰学到了体贴,每次会询问他们的口味。
她们都并非虚伪客套,无需忌讳,只管照实回答便是。
虞允文打心底喜欢如此轻松的相处,忙应下道了谢:“劳烦周娘子,我还是一样,诸口不忌。”
周男儿笑着说好,送了茶进殿,便悄然离开。
秋季到了,从夏日的薄荷茶,换成了温在巴掌大小炉上的菊花茶。里面加了些糖,吃起来清香扑鼻,回味中带着丝丝的甘甜。
虞允文说着兵马的事情,不知不觉吃了好几盏茶。
赵寰认真听着,回了几句话,指了指他的茶盏:“少吃些,中午厨房里有鞑靼羊,与甘州的羊又不同,你正好尝尝看。虞尚书最喜欢吃羊肉,你到时带上半只腿回去。”
虞允文喜道:“爹爹可有口福了。这鞑靼的羊,这般快就到了燕京?”
赵寰靠回椅子里,叹道:“不算快了,羊一路运过来,都瘦了一大圈。这道路还是不好走,管道不够平坦。有些地界若是穿山而过,能省下不少路程。这件事我交给了甘尚书,让他去钻研琢磨。前朝宰相张九龄能劈山开出梅岭关,如今定也能。路修好了,天下才能真正通达。”
前些日子,工部尚书甘岷山催促着吏部,找到了不少满意的郎官,眼下正在准备大展拳脚,要大有作为。
虞允文忙问道:“那鞑靼的马呢?”
赵寰抬眼看向他,道:“送往了邓州。”
邓州沿着汉水而下,便是南边朝廷的重镇襄阳。
虞允文愣了下,敏锐地问道:“先前我见到了汤福,可是南边出了事?”
赵寰将临安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虞允文惊讶不已,喃喃道:“赵构竟一下转了性子,学得北方的做法,真正关心起民心了。”
“不,不是他,”赵寰笑了起来,坐直身子,道:“你猜猜是谁?”
虞允文怔住,稍一思索,失声道:“是刑娘子?”
南边朝廷做的那些事,根本就是模仿赵寰的行事作风。除了跟在赵寰身边许久的刑秉懿,再无他人。
赵寰点头,道:“是她。”
虞允文满脸的不可思议,道:“那赵构,能听刑娘子的指挥?”
南边朝廷追捕汤福,离春日祭变故已有一段时日。刑秉懿安然无恙,定是那时将赵构镇住了。过了一段时日,赵构开始变了策略,定是这段时日,赵构开始信任依赖刑秉懿。
也多靠这段时日,汤福他们才能撤回北地。至于南边,赵寰当然会放人,她不但要放,这次,她要放到朝堂中枢去。
刑秉懿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赵寰毫不在意,只要不卖国,不在从中作乱即可。她甚至盼着邢秉懿能将北地的政令措施,全部搬到南边去。
赵寰抽丝剥茧分析道:“我不清楚她是如何镇住了赵构,但有一点能确定。赵构最看重的就是江山社稷,朝臣们使出百般手腕,南边上下依旧一团乱。尤其是杀了大娘子,他这个帝王的名声就臭了。后来大慈大悲给百姓减了赋税,也没得什么成效。赵构急了。”
“病急乱投医。”虞允文不住点头,感慨地道:“无论如何,刑娘子能拿捏住他,还真是有本事。”
大宋太后皇后皆强势,把持朝政的比比皆是。刑秉懿如此,也不足为奇。
虞允文本想说一脉相承,想到那是赵寰的祖宗,悄然将话咽了回去,神色间又出现了担忧:“那以后,若赵构得了百姓爱戴,朝廷上下稳定,南边就更加难取了。”
赵寰神色从容,半点都不见担忧:“只百姓爱戴还不够。先前给百姓减赋税,对于百姓来说,这点就已经足够了。但百姓并不感激,东边减五个大钱,从西边多收六个大钱。底下的官员们手段百出,政令不出朝堂,出了朝堂,完全得不到施展,白费功夫不说,还会造成朝局震荡。”
虞允文想到光是征收秋粮,最下面的里正,就能花样百出,何况是上面那些官员们。
不过,“赵统帅增兵邓州,可是准备攻打襄阳?”
赵寰道:“襄阳易守难攻,我不会真打。最了解我兵力,最清楚南边兵丁与北地差异的,便是刑娘子,她听到此事,应该比赵构还要紧张。她既然将汤福他们拔了出来,总得还他们一二。”
邓州军营中的将军,是赫赫有名的赵璎珞。她被称为鬼见愁,凶猛无比。当年杀人的刀,从不离手,去庙里拜菩萨磕头时都不离身。
越紧张,越会出差错。
且不提刑秉懿能否对付那群朝臣,虞允文相信,她绝对不是赵寰的对手。
虞允文觑着赵寰的神色,还是有些怅然,道:“当时赵统帅与刑娘子并肩作战,没曾想会有敌对的一日,真是可惜啊!”
“不可惜。”赵寰眉目间,依旧是一片淡然:“能得百姓爱戴,说明刑娘子很厉害。所作所为,有利于苍生百姓。我还得感激她呢,倒盼着她能将朝堂上弄权的官员给清理掉,以后也能轻松些。”
北地的政令能畅通无阻,除了是由赵寰亲自理顺之外,她还手握重兵。
最重要之处,在于赵寰的放眼天下,并未将重点,放在与南边的争夺上。
虞允文没再多提南边,继续说起了出兵韩州之事。
赵寰真不恨刑秉懿,更不会将她的举动,视作为恩将仇报。
南边的百姓得了好处,娘子们虽还不能出仕为官,但她们至少不用戴帏帽出门了。
能与刑秉懿争夺天下,赵寰想想就欣慰。
男人们都要靠边站,这才是女性真正的崛起与强大啊!
第95章
大宋一年有过不完的节庆, 其中端午中秋冬至新年尤为隆重。
今年宫内的中秋节筵席,办得同样热闹。大内各处都摆满了个各式各样的菊花,争奇斗艳。金银木犀花开得正盛, 香气扑鼻。
太湖里送来肥美的蟹, 绍兴府的善酿, 闻之欲醉的烈酒。虽没以前昂贵的珍馐佳肴,膳房呈上来的只是鲜果子与时令菜肴,反而让列席的百官贵人们, 难得在宫宴上吃得心满意足。
赵构喜欢烈酒, 握着酒盏的手,就没放下来过。这是他登基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一天。
今年算是风调雨顺, 秋粮已陆续从各地漕运到临安。欠着在湘湖等地平叛军营的粮草,终于能发还一部分。
赵构意气风发,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扫过殿内的众人。
不管他们心中作何想, 眼下至少都喜气洋洋。在大好的节庆,谅他们也不敢扫了自己的兴致。
赵构向来不喜欢吃螃蟹,嫌弃螃蟹腥, 麻烦。不过蟹酿橙做得好,他倒就着酒吃了一盅。
吃完螃蟹, 内侍送上清茶漱口。赵构再吃了口酒, 酒一入喉, 酒香伴着辣意上涌,那份得意快活, 陡地消散了几分。
筵席是邢秉懿亲手操办,安抚百姓也是她出的主意。
烈酒更是从北地而来, 底下的官员们吃得都很满意。
赵构眼里渐渐布满了阴霾,他恨极了赵寰,恨邢秉懿,却又不得不依靠她。
无论如何,赵构都得承认北地的强大。他心若明镜似的,这群官员们,都不如刑秉懿了解北地,了解赵寰。
如秦桧等重臣,结党营私,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他们提出来的建言,不但没能平息民怨,反而有火上浇油之势。
赵构依赖他们,同时又感到厌烦。他们的权势太大,要想糊弄他,各地的折子,在谏台扣押几日还算轻,可能压根到不了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