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酒席一是为了节庆,二是传达一个讯息,赵寰不会选临安为都城,亦没有近期登基的打算。
赵寰知道许多人都在盼着她登基,定都在何处。
临安太偏安一隅,她还是打算将燕京作为中枢,修葺长城防御。
登基不急,她先要考虑好,如何安置这群陪同她打江山的同伴。
封王封爵,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权贵换了一群人做而已,这绝不是她的初衷。
席散了,赵寰不知他们的心情,反正她多吃了几杯酒,心情还算不错。难得有了空闲,便去了西湖边,夜游西湖。
姜醉眉陪着赵寰一道前往,她卷起车帘朝外看去,笑道:“还有好几天才过节呢,这街上就先热闹起来了。”
冬至与过年一样重要,街头巷尾到处热闹盈天。铺子的彩楼前挂着灯笼,将夜里照得亮如白昼。
赵寰喜欢这份人间烟火气,她尤其喜欢百姓脸上的笑容。那种笑,是对日子有了盼头,真情实意的欣喜。
这群受尽苦难的底层百姓,只要稍微待他们好一些,将他们当人看,他们就会感激不尽。
不过,还不够,远远不够啊!
姜醉眉觑着赵寰脸上的笑意,好似淡了些,她不禁窒了窒,小心翼翼问道:“赵统帅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赵寰摇头,道:“这烦心事太大,且不提了。”
姜醉眉大致明白赵寰的心思,顿时松了口气,说起了临安的一众旧臣,道:“李光很不错,我得他帮忙,临安才这么快打理好。赵鼎他们就勉强逊色些,光是适应北地的行事作风,就学了好长一段时日。最得力的,还是张小娘子。”
赵寰没留用张小娘子,告诉她天下很大,让她先去四处游历。学着从底下朝上看,会与站在高处看低处,又是不同的感悟。
姜醉眉道:“张小娘子写了信给我,托我向你问安。说是已经到了燕京,见到了阿娘他们。待过完年,她就要出发去沙州了,以后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
赵寰道:“张小娘子的家人在燕京,她也会回来,不愁没见面之时。”
“瞧我这脑子,连这点都没想到。”姜醉眉咯咯笑了一场,眉飞色舞道:“你上次到临安,忙得不可开交,还没去过西湖吧。西湖真是美啊,可惜我不会写诗作词,不然,定要写个百首千首。”
赵寰望着姜醉眉吃多了酒,眼角流转的光彩,眉毛挑了挑,哈哈笑了起来。
姜醉眉呆了下,装作不经意看向车外,看得入了迷,一路再无话。
到了西湖边,马车停下,两人一起下了车。
赵寰站在湖边,望着淡淡月辉下的西湖,惟有白堤苏堤,能看出些许后世的景象,一切都如幻梦,似是而非。
两人一起朝着苏公堤中间走去,姜醉眉细声细气讲着西湖的盛景。湖中有画舫经过,不时传来阵阵管弦丝乐声。有少年郎与小娘子立在船头,不时窃窃私语。
姜醉眉遥遥看去,喟叹道:“年少真好啊!”
赵寰道:“你也年轻着呢。”
姜醉眉顿了下,大大方方道:“林大文与我说,他想求娶我。”
在酒席上,赵寰就看到了林大文的眼神,不时黏在姜醉眉身上。手脚僵硬走到她面前,还打碎了一个碗。
姜醉眉笑了起来,道:“林大文那般笨拙,哪能瞒得过你。他与我说,待各州府都太平安稳之后,就辞官致仕。以前是没人,他也就被推了上去。如今人才愈发多,他该有自知之明,退位让贤。我冲着他这份自知之明,就得高看他一眼。”
赵寰戏谑地道:“就只冲着自知之明吗?”
姜醉眉爽利地道:“我不能生养,他说若想要人继承香火,早就成亲了。这些年他在军营里,身子练得很壮实,我瞧着他手臂鼓鼓,很有力气。”
赵寰煞有介事点头,道:“这才是最重要之处。”
姜醉眉笑个不停,“以前我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嫁人了。我们一路杀出来,彼此知根知底。林大文洁身自好,又愿意留在家里管事,看上去还算顺眼。我就琢磨,人不能被过去困死,不如试一试。若是不成,再和离就是。最坏的结果,我承受得起,我又不靠着他过活,怕甚!”
赵寰笑道:“敢爱敢恨,你很勇敢。”
姜醉眉道:“这世上,男人都那样,像是林大文这样式的,已经极为难得,错过了很是可惜。”她停了下,道:“我说错了,论为官为人,岳枢密使当为首。他做官如何自不用提了,私德更无可挑剔。对继妻李夫人忠贞无二,尚不得什么。我最敬佩的,还是他能善待对不住他的前妻刘氏。可惜,岳枢密使这样的男人,天底下独一无二,又已经娶了妻。”
赵寰嗯了声,道:“岳枢密使这般的男人,古今少有。”
姜醉眉看了看赵寰,兴许是酒意上涌,她的心情太飞扬,脱口而出道:“你可有觉着孤单,没打算找一个人陪伴吗?”
赵寰笑而不语。
*
湖州城临着太湖,秀丽又富饶。除了湖羊闻名,湖笔也颇有名气。
在城东一条巷子里,有间不起眼,连招牌都无的做湖笔铺子。铺子东家父母双亡,守着祖上传下来的铺子,亲手做出的湖笔,一笔难求。
铺子平常不大开门,东家只醉心做笔,生性简朴,并不在意生意好坏。在天气不好时,会将门窗卸下两道,让屋子里亮堂些。
赵寰在巷子口下了马,沿着巷子走进去。今日天阴,铺子果不其然开着。
听到脚步声,坐在窗边埋首做事的年轻男子,随意抬了抬头,露出了漂亮的容颜。看到赵寰,他并未收回视线,而是与她目光对视了片刻,怔楞意外羞涩闪过。
那双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比雪域之巅的水流还要澄澈。
赵寰上次来湖州,随意逛到了这里,他们曾蒙过一次面。
姜醉眉的问题,赵寰当时没有回答。
她并不觉得孤单,以她的身份,不能随意,也不会将就。
赵寰走上前,与他隔着窗棂,含笑道:“我来自燕京,姓赵。要急着赶回燕京,在湖州特意下船,来铺子看你一眼。下次再见,不知会是何时,兴许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了。你有去燕京的打算吗?”
男子白皙的脸与耳根,刷地变得通红。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放下手上紧抓着的笔杆,取了一只做好的笔递出窗棂。
男子垂下眼眸,清澈的嗓音中带着丝颤抖:“这只笔乃我亲手所制,你可以给我写信。”
赵寰伸手接过,笑着说好:“我将地址写在来信上。你再回我你的姓名。”
挥手道别,走出小巷,赵寰回转头,那扇窗棱还开着。
男子俯身在窗棂上,朝着巷口张望。那张脸如秾丽的花,让阴沉的冬日天气,变得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