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余阿五猛地点头,差点没高兴得老泪纵横。田阿土也听到了他们的说话,放下了手上的布,疑惑地道:“其他粮食铺子的一石米,不过一贯五百大钱,你们东家.....”
伙计也答不上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东家开铺子,会做亏本买卖。
倒是旁边的同伴,昂着下巴傲气地道:“你也不打听下我们的东家是谁,这间铺子是清河郡王府的产业。清河郡王府是在做善事呢!”
富甲天下的清河郡王府,随便漏上几个子,就能够买下他们整个村子的粮食了。
伙计道:“听你的口音,好似绍兴府人吧?运粮食到临安,要花上近一个时辰。你们可得要赶早些来,这个价钱收粮,我怕到时候拥挤,你们得候上一天半载。”
同伴道:“你又不仔细听了。洪夫人的陪嫁铺子,都同时收粮食,哪只咱们的铺子收。你们村子里要卖粮食的,都可以一起送来。”
余阿五与田阿土总算回过了神,匆匆买了一匹粗布,赶紧出城回了村。
翌日半夜,两人与村子里几户人家,用乌篷船将粮食送到了码头,花钱雇了辆太平车,待城门开了之后,送到了布庄改成的粮食铺子。
铺子前已经有几人在卖粮,他们一起挤上前观看,见到果真是昨日说的价钱,阴霾多日的脸,终于有了笑容。
待到最后卖完粮食,沉甸甸的大钱拿在手上时,几人的心彻底落回了肚皮里。他们忙赶回村,告诉村子里其他要买粮的乡亲这天大喜讯。
清河郡王铺子收粮食的价钱,很快传遍了临安府以及周边的绍兴府,明州湖州台州,甚至平江府等地。
临安其他粮食铺子收不到粮食,掌柜报上去,身后的东家坐不住了。想要弹劾张俊吧,这次实在找不到理由。
何况,张俊远在襄阳,弹劾他们的折子多了去。中书省要查,他身为手握重兵的郡王,要考虑得周全一些,解了他的兵权后,再查才稳妥。
临安府与周边州府的粮价,生生被清河郡王府拉到了两贯三百大钱一石。
不过,他们向来聪明,很快就做出了反击。
穷苦百姓卖了新粮,得买粗粮陈粮吃。既然收不到粮食,他们顺势将粗粮陈粮,涨到了新粮的同等价钱。
百姓卖粮食多得来的几个大钱,在钱袋里还没踹热,一下又得被掏出去,甚至反倒亏了。
精细的新粮,辛辛苦苦一场,结果换成了粗粮陈粮。
在百姓哀声哉道时,清河郡王府很快有了动作,铺子收粮的同时,出售新粮。穷苦百姓拿户帖来,查核无误之后,价钱与正常日子的粗粮陈粮一样。
百姓们再次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去拿钱买了粮食。一来一回,他们手上总算落下了些辛苦种地的余钱。
粮商们都傻了眼,起初他们以为清河郡王府要与他们抢生意。照着清河郡王府铺子的做法,绝对会血本无归。
若换作别的商家,他们只需等着清河郡王府将买来的粮食,全部卖给百姓之后,他们就可以继续操纵粮食价钱。
但清河郡王府有良田千倾!
想着北地那份《大宋朝报》,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清河郡王府这不是在做买卖,是在向北地投诚!
这下弹劾张俊的折子,变成了他与北地勾结。甚至还有他以前的部下出来指证,他同金人西夏皆有往来,叛国投了诚。
连续晴了一段时日之后,终于下起了雨,天气一下寒冷下来。临安冬日的冷,好比是泡在了冷水里,湿哒哒,从脚底冷遍全身。
洪夫人坐在塌上,身边摆满了账本。屋子里只点了熏笼驱潮,她鼻尖仍冒出了汗珠,拨动算筹的手停下来,不安看向对面案几前坐着的张小娘子。
张小娘子正在俯首翻看《大宋朝报》,察觉到洪夫人的打量,迎着她笑道:“阿娘怎么了?”
洪夫人轻抚着胸口,不安道:“我总觉着不踏实。这一次我们将人得罪狠了,连太后都得罪了,要是.....”
不但得罪了邢秉懿,得罪了朝臣,还有尚蒙在鼓里的张俊张保。
洪夫人散尽了嫁妆私房体己,两个媳妇也拿了些钱出来。大郎二郎都辞了官,帮着张小娘子一起,安排收粮卖粮。
要是这一关过不去,他们不但没了家财,还有被抄家灭族的危险。
每张《大宋朝报》,张小娘子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快能背下来了。
北地从不打诳语,《大宋朝报》上的所有政令,赵寰说到的事情,她都做到了。
而且,张小娘子相信赵寰,能从浣衣院杀出来,也能杀到临安。
南边上下的官场,与徽宗赵佶在时,并未有任何不同。如果任由他们换个皇帝继续磕头,赵寰先前的改变,很快就会被打回原形。
赵寰从不讲究“刑不上大夫”那套,她说杀无赦,就会让临安官场血流成河。
这一次,张小娘子身上背负着太大的压力,不成功便成仁。
深吸一口气,张小娘子极力稳住了情绪,轻快地道:“阿娘,我同你说过了无数次,别怕他们。你看,我们多厉害,就凭着我们两个那些臭男人口中的弱女子,在背后坐镇指挥,硬是快稳住了粮价!”
洪夫人思及这些天所做之事,那股畅快淋漓又涌上了心头,豪迈地道:“你说得对,做都做了,这时再后又悔有何用。”
洪娘子打起了门帘,张大郎白着脸冲进了们,颤声道:“阿娘,咱们西城门的粮食铺子,被衙门查封了!说是咱们粮食铺子卖出的粮食中,混有老鼠药,有户人家买回去吃死了人,二郎在铺子里,他被衙门一并带了去!”
洪夫人脸色大变,下意识看向张小娘子。
张小娘子站了起身,道:“阿娘别担心,他们是坐不住了,使出了栽赃陷害的下作手段。大哥,是哪个衙门来查封的?大理寺,刑部,还是府衙,由谁主审此案?”
张大郎茫然问道:“这有何区别?”
张小娘子道:“区别大了,其他衙门接手过去,是欲将将大伯传唤回京。若是临安府衙,得与苦主对质。一来一回,要花费不少的功夫。大伯才是重点。”
张大郎想了下,惊惶地道:“封铺子是府衙,二郎被带走时,差役留了话,事关百姓的口粮,此事重大,由大理寺审理此案。”
大理寺寺丞刑仲是邢秉懿的娘家人,从临安府尹升了上去。
张小娘子知道此事复杂了,她站起身,道:“备车,去李相府上。”
洪夫人赶紧道:“你总得写先写张拜帖......让大郎陪你去吧,你一人去,我实在不放心啊!”
张小娘子脚步微顿,对张大郎道:“大哥,你跟我来。阿娘,拜帖不写了。要是李相不见我,大哥,你力气大,将门房推开,直接闯进去。”
洪夫人瞪大了眼,张小娘子这是要带张大郎去做打手?
张大郎已经没了主意,只能跟在做主的张小娘子身后,与她一起上了马车,前往李光府上。
马车行驶之后,张大郎才后知后觉问道:“妹妹,我们为何要去李相府上?”
张小娘子道:“救二哥。”
张大郎不解道:“可惜李相不结党,不攀附权贵,也不爱财。我们府上,平时与他也没往来啊!”
张小娘子耐心解释道:“正因为李相不结党,刚正不阿,不爱财,这次事情与他无关,我们才找他。”
到了李光相府前,门房自然认识他们。尽管清河郡王府处在风口浪尖上,倒也客客气气,委婉道:“相公不在府上,二位请留下帖子,在下转呈上去。”
张小娘子朝张大郎抬了抬下巴,张大郎老实,自小就被张小娘子指挥得团团转。此时更是指哪打哪,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搂着门房亲热地道:“我与妹妹就在这里等着相爷回来,劳烦你给我们一杯茶。茶太麻烦,蜜水也行.....算了,就清水吧,清水即可,我反正也不渴。妹妹,你渴不渴?”
张大郎在军营混了多年,手劲大,门房被他勒得直翻白眼,气得一个劲去掰他的手:“哎哎哎,你先放手,放手。”
张小娘子没搭理张大郎,抬头无语望天,跟在了张大郎身后,坦然自在在门房坐下了。
门房瞧着五大三粗的张大郎,暗自骂了句武人,去倒了两碗茶来,出去找人递话了。
张小娘子起身跟了出去,门房正拉着小厮说话,见到她立刻警惕地闭上了嘴,
张小娘子冲着他微笑,对小厮道:“劳烦你跟李相递句话,就说张小娘子能平了临安府的粮价,就能保全自己。”
门房哎哟一声,斜着她,对小厮道:“看吧,又来了又来了。这兄妹俩,都厉害得很,我真是拦不住!”
小厮上下打量着张小娘子,提着衣衫下摆,一溜烟儿往里面跑了去。
没多时,李光的幕僚亲自迎了出来,将张小娘子请了进去。张大郎紧跟在她身后,被幕僚一把拉住了,笑道:“大郎且随去我吃杯茶。”
张小娘子朝张大郎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走进了李光的书房,上前见礼。
李光笑呵呵道:“小娘子不是那讲究虚礼之人,快请坐快请坐。”
张小娘子坚持见完礼,恭谨道:“一时情急,才不请自来,还大胆闯了李相的门房。不敢求李相的原谅,李相要如何怪罪,我都会诚心领了,绝无半句怨言。”
李光这才哼了声,指了指椅子,道:“坐吧。你说能保全自己,为何又来找我?莫非,你只能保全自己,却保不全你二哥了?”
张小娘子坐了下来,真诚地道:“以李相的本事,岂能看不清楚二哥是被冤枉。至于为何被冤枉,是因为我瞒着伯父,爹爹,与临安城那些不怀好意,一心坑害百姓的官员们对抗。北地燕京当年发生过变乱,也是因为粮食。结果,金国折损进去了宰相,将军。北地从燕京到州府,许多官员因此被拿下。南边如此做,着实是在挑衅北地。李相,北地的大军,应当会很快挥师南下。”
李光神情渐渐凝重起来,道:“照你这般说,清河郡王府,真是向北地投诚了?”
张小娘子神色凛然,道:“大伯并不知道此事,我亦并非向北地投诚,而是向良心投诚,向天底下受尽苦难的百姓投诚!”
李相听得微笑起来,和颜悦色道:“小娘子果真是巾帼英豪。不过小娘子,你前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张小娘子起身,深深见礼,肃然道:“李相向来先公后私,一心为了天下百姓谋福祉。我此次前来,求李相能搭把手,看着些大理寺狱中的二哥,别让他被屈打成招。再者,恳求李相在北地打来时,免得百姓血流成河,反对朝廷迎战。”
李光皱起了眉头,张小娘子觑着其神色,道:“清河秦王府的铺子,已经被查封了一家,其他应当都会被查封。我们做这些,都是拿着阿娘的嫁妆体己钱在做,原本就支撑不了多久。很快,粮食的价钱会再变动,北地绝不会坐视不管。我如今这般说,李相定会觉着我在大放厥词,不如且等着,待到北地出兵时,李相再好生思索我今日之言。”
张小娘子离开之后,李光召来幕僚密议了许久。他看着大理寺那边,张二郎无关紧要,刑仲尚未提审他,只暂且关着。
外面的局势,一切皆被张小娘子说中。
没两日,清河郡王府所有铺子,全部被封。粮食价钱,再次乱了起来,百姓苦不堪言。
张俊被朝廷传唤,回临安受审。
这天轮到李光值守,襄阳的急信,送到了中书省。
北地邓州军由赵寰亲自统领,出兵襄阳,“震天雷”轰破襄阳城墙,张俊身死。
襄阳城破,百姓敲锣打鼓迎接邓州军。
随之而来的,还有《大宋朝报》。
报上最显眼之处,依旧是朱红的大字:“放弃抵抗,速速投降!”
底下的版面,则刊登着金国大都,西夏沙州被攻破的消息,金国西夏等同灭亡。
李光蹭地跳了起来,北地三面开战,所向披靡,誓要一统天下了!
第119章
“快, 去找夏先生。”李光唤来贴身小厮,一迭声催促道:“让他赶紧来!”
夏先生是李光幕僚,他很快就跟着小厮来了。李光压低声音, 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气。
夏先生听得频频点头, 大步流星飞快跑了出去。李光努力稳了稳神, 拿着襄阳的急信,前去福宁殿找赵眘。
赵眘跟着太傅赵鼎在读书,待看完急报, 年轻稚嫩的脸庞上, 满是紧张与无助。
赵鼎接过急报看了,神色大变,赶紧道:“李相, 此事重大,得好生商议才是。”
李光这时反倒镇定了下来,朝廷一贯的规矩, 不吵个三五日, 得不出丝毫结果。
争吵的点,无非是打或者不打。历经过金人打到开封城下,朝臣还在为议和与迎战争得唾沫横飞, 如今北地才打到襄阳,还早着呢。
赵鼎看完急报, 再看《大宋朝报》, 脸色难看起来, 难以置信道:“北地如何能多面开战?襄阳有张俊镇守,依着襄阳的险要地势, 北地就凭着震天雷,居然能长驱直入, 轻而易举破了城?”
荆襄一带有秦岭为阻挡,在上次被北地的“震天雷”炸毁城墙之后,在襄樊加固了城池,又给襄阳增多了层屏障。
李光上前,拿了赵鼎身前的笔,在纸上粗粗勾勒了几笔:“西边的巴蜀,安南,北边的邓州,蔡州一线,都在北地的势力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