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月亮穿过云层, 天地间瞬间暗了下来。一个模糊的人影,贴着墙根飞快闪了过去。月亮清辉重新洒在人间,将四周照得朦朦胧胧。
禁卫森严的皇宫, 五人一伍的金兵守卫, 陆续巡逻经过。
走在最后的金兵, 他仿佛听到身后有动静,转回头一看,眼前只有月色与土墙。
金兵挠挠头, 以为自己听错了, 转身跟着队伍离开。
宫墙成凹型,赵寰紧贴着凹进去处,听到远去的脚步声, 悄然松了口气。她在心中默念等候,约莫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另一队守卫巡逻走了过来。等他们经过之后, 四周再次陷入寂静。
赵寰摸索了好一阵, 总算摸清了金兵的巡逻规律。完颜宗干不放心他的兄弟子侄们,而且他很狡猾,安排的守卫巡逻, 有长有短。有一盏茶,半盏茶, 一炷香, 半柱香的间隔。若是有人贸然闯入, 肯定得被发现。
宫墙倒塌之处,已经被重新填了泥, 赵寰不能再从此处翻墙出去,特意寻了此处好做掩饰。
比起她的身高, 土墙差不多高要出半人左右。她以前没有翻过,就必须留有宽裕的功夫,否则,一不小心就得落在了巡逻守卫的手中。
先前出门的时候,赵瑚儿与邢秉懿不放心,想跟着她一起来。
赵寰很欣慰她们的勇气,但今晚实在是太危险,人多不一定好,便将她们劝住了。
等到守卫再次巡逻过去,这次赵寰有一盏茶的时机。她望着高墙,暗自呢喃:“死也不怕啊,一定会有更多的女人站出来。”
给自己打气之后,赵寰稳了稳神,拿出锉刀,用力插入墙缝。抓住锉刀借力,脚瞪着墙,往上一跃。
“哗啦啦”,土墙的泥太脆,没能承受住力,锉刀掉了,她差点被摔下地。
连续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赵寰还得顾忌土墙不能被破坏得太厉害。若是洞多了,白日被金兵发现,她想要出去就更加难。
离下一队守卫前来巡逻的时辰,只剩不到小半盏茶的功夫。
赵寰平心静气,闭了闭眼,再次用力将锉刀插入土墙,借力一跃,右手攀上了墙头。
“咚咚咚”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
赵寰飞快扫视了眼墙下的情形,毫不犹豫转身下滑。在轻盈落地的刹那,她听到了墙内清晰可闻的脚步声,来到了她的攀爬之处。
天助自助之人!
只要出去就好,回来就容易了,能借林大文他们的软梯攀爬。赵寰嘴角上扬,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隐入了月色中。
林大文他们见到赵寰夜里到来,顿时紧张不已。完颜亶登基,以为她出了事,一起围了上来。
赵寰简单说了些宫里的情形,道:“我们要将他们搅得更乱些。金兵的衣衫,你们弄到了多少?”
林大文答道:“怕被金兵怀疑,不敢拿太多。从各个王寨里,一共偷到了十套。不过,我们自己凑了些布料,缝了差不多有五套。”
大家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能凑齐五套衣衫,实属不易。
赵寰沉吟了下,说了自己的打算:“我们分成三批,一批五人,分别前去完颜宗弼,完颜宗磐,完颜宗贤,完颜宗雅,完颜宗顺的王寨,放火烧他们的兵营。原本我打算让严郎中开些药草,让马吃了发疯,人被蒙倒,好直接动手砍杀。一来,这样做对严郎中来说比较危险,可能会暴露.....”
她的话还未说完,严郎中就抢着道:“我不怕死!这些畜生,我早就不想活,与他们拼了!”
赵寰望着严郎中晦暗的神色,不由得愣了下。
林大文垂下头,叹了口气,解释道:“今日有三个大宋的娘子没了。她们怀了身孕,金人给她们灌了落胎的药。”
严郎中悲愤地道:“什么药,那也叫药?水银,他们罐的是水银!这些畜生,他们哪懂什么药方,他们的巫医弄了些符水,在里面加入大剂量水银。大人都没了,何况是胎儿。能命大活下来的,也活不了多久,比死都不如。”
在浣衣院中的帝姬们生了病,都是靠熬,平民与女伎们更不用提,休想能请郎中医治。严郎中就只有一双手,也顾不过来那么多。
赵寰神色刹那恍惚,胸口闷得慌,几乎快透不过气。
“他们会遭报应的。等到老天发现,还是我们先动起来吧。”赵寰低低道,很快打起了精神,“严郎中,我知道你不怕死,只是先前我提到用药草的事情,必须计划周全。马场那边先不提,在兵营下药,剂量得要大。药草气味重,被发现就前功尽弃了。不如干脆放火,烧死烧残几个也好!”
严郎中一听,缓了口气道:“还是二十一娘计划周密,我真是没什么用处,帮不了大家忙。”
赵寰忙安慰了他几句,严郎中脸色勉强好了些,不解问道:“完颜氏都作恶多端,二十一娘为何选了这五人的兵营放火?”
赵寰道:“在王帐时,我大抵猜出了他们的派系。首先,完颜宗弼与完颜宗干明显不合,完颜宗磐兄弟之间互相猜忌防备,但完颜宗干又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至于完颜宗贤,他是远房宗室,如今站在了完颜宗干这边。完颜宗弼他们出事,首先得怀疑是完颜宗干动的手,不满他们今日的做法,没给完颜宗干面子。恰好完颜宗贤也一并出了事,完颜宗干被他们分走了人,却没能满足他们,估计会气得半死,他得怀疑所有人,这潭水就搅得更浑了。“
说到这里,赵寰无奈叹息,“至于为何放火,我们人手不够,没有兵器,与他们无法硬碰硬厮杀。金兵是完颜氏宝贵的财产,他们看得很重。放火不能全部杀了他们,烧死烧残几个,正符合完颜氏的做法,把我们摘出去。”
严郎中听得直点头,不住道:“高明,此计甚是高明!他们自己先打起来,内里先乱了,彼此的防备猜忌更重。哪怕我不懂打仗,也晓得在战场上,最忌不齐心互相拆台。”
赵寰说是,她就是打着他们自己内部先内耗掉一部分力量后,她这边召集好人马,凑足军需粮草再动手。
接下来,赵寰仔细交待了如何烧兵营,严肃道:“此次前去危险重重,说不定会死。我不逼大家,你们先考虑一下,觉着值不值。”
林大文马上坚定无比,响亮答道:“值,我去!”
他的话音未落,祝荣也抢着道:“值!”没抢到先,埋怨地看了眼林大文。
紧跟着,一声声的“值”,在偏僻寒冷的林子里响起。
此次一共需要十五人,没抢到先的汉子们顿时急了,高顺眼巴巴望着赵寰,道:“我也去,二十一娘,你看我,我跑得快。许山腿脚不便,我代替他去!”
许山往前猛窜了一步,怒道:“我腿脚哪不便了?你少跟我抢,我早就想亲手杀了那群禽兽报仇!”
赵寰心里一暖,笑着道:“你们有心了。不过高顺提醒了我,你们这次去的话,还是要身体强壮,腿脚灵活的。因为放火之后,你们得马上逃离,一切以安稳为首要。林大文,这件事交给你,你对他们熟悉,由你选一选吧。这次没能亲自去的,你们也有用处,要帮着送东西接应。以后还有无数的机会,让你们亲自手刃金贼!”
林大文应了,其他人听赵寰说得有道理,便跟着在旁边出主意选人。
严郎中身体算柔弱,自觉没上去凑热闹添乱,他迟疑了下,问道:“二十一娘,这次你打算也跟着他们去吗?”
赵寰摇头,说道:“我不去了。”
严郎中仔细研究着赵寰的神色,点头道:“你身子始终弱,是得好生养一养。夜里寒冷,小娘子在外面奔波,对身子可不好。”
赵寰笑了笑,淡淡道:“我去杀完颜希尹。”
彻底乱起来,死一个完颜宗尹,就不那么明显了。
严郎中既说不出的佩服,又担心,焦急地道:“完颜希尹此人残暴不说,还狡猾多端。你一人去如何能行,多挑几个人手帮你吧。”
赵寰想到先前出来时的困难,估计完颜希尹府里的守卫也不妨多让,道:“我会选人去帮着领路,只是人太多也不好,动静太大,且不好躲避隐藏。”
严郎中知道赵寰做事细心,会有自己的考量,只能将关心压下,道:“你此去定要小心。”
赵寰道了谢,朝大家福了福身,郑重无比道:“都要活着回来!”
大家慎重其事还礼,齐声道:“都要活着回来!”
眼见时辰不早,各自分开去忙碌准备。
赵寰跟着熟悉路的汉子,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在月亮西斜时,来到了完颜希尹的府上。
不出赵寰所料,完颜希尹作为丞相,府邸依然是土墙,且比皇宫要矮许多。
他们在大门附近靠墙处,暗自躲着听了会,府里禁卫森严,不时有护卫巡逻的脚步声经过。
赵寰沿着墙脚走动听了一圈下来,算出完颜希尹将府里巡逻的兵力,重点放在了下人居住,比较偏僻之处。
如此看来,还是从正门处进去较为简单。她算着时辰,轻易而举翻进了墙。
一进去,赵寰不由得庆幸先前的决定。完颜希尹身为丞相,府里都是些土墙屋子,破毡帐,且杂乱无章。
她身形瘦弱还好,再多来一个汉子,就藏不住了。
算着护卫巡逻的空隙,赵寰沿着大门朝向的中轴线,摸到了完颜宗尹的正屋。
正屋亦是土墙,屋顶却用了琉璃瓦,显得与众不同,又不伦不类。
赵寰藏在暗处,耐心等着护卫们进旁边毡房歇息后,飞快潜到屋门前,提着门环,轻轻打开了门。
从屏风一角,透出幽暗昏黄的光线,赵寰心中一紧,停下脚步未动。
直到屏风后,传来了阵阵的鼾声,赵寰稍许松了口气,绕过屏风,轻手轻脚来到了炕边。
“啊!”炕头的角落,蜷缩着个小娘子,她看到从天而降的赵寰,不受控制惊呼了声。
完颜希尹十分警醒,鼾声一停,睁开眼,恰与赵寰四目相对。
第26章
夜色已深, 王寨里,几盏昏暗的灯挂在木桩上,守卫靠在毡帐边, 昏昏欲睡。
林大文潜伏在暗处, 警惕四下打探之后, 不由得心一喜。
耳边,响起赵寰先前的分析:“此处是金国,又是兵营, 守卫巡逻最严密之处, 当在完颜宗弼的院子。”
“我先前是没得选,你们这次不要再用桐油。桐油气味太重,兵营里人多拥挤, 很快就会被发现。”
“用引火的松明子,林子里很好找,到处都是, 烧起来不输桐油。”
林大文心中对赵寰的佩服更甚, 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定不能出乱子。
再次仔细观察之后, 林大文无声朝身边的同伴示意,率先弓着腰, 轻手轻脚往前冲去。
毡帐里, 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金兵睡得正沉。林大文与同伴分开,飞快沿着毡帐周围撒上松明子。
五袋细碎的松明子, 被他们撒了个遍。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接连二三闪起。
旋即, 一点即燃的松明子,在地上轰然燃烧。火苗卷着毡帐,顷刻间,兵营变成了巨大的火场。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惨叫疾呼声,接连二三响彻夜空。守卫被惊醒,他们连滚带爬起身一瞧,三魂被吓破了两魂。
几个金兵在往外奔跑,他们边跑边喊:“着火了,着火了!”
待他们跑得不见了,守卫方回过神,手忙脚乱招呼人救火,扯着嗓子喊:“去给元帅报信,去报信!”
空气凛冽,夹杂着松油味,焦味,弥漫在夜空里。
林大文窜出兵营,身后是混乱的嘶吼。他回转头,借着火的余光看向同伴。
清点人数之后,见他们还在不断频频回望,急急低声道:“快走,记住二十一娘的吩咐!”
同伴们心神一凛,赶紧趁乱出了王寨。外面接应的人等到他们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往住处赶。
今夜,注定难以平静。完颜宗贤等几处兵营里,接连二三起了火。
几队人马回到了住处,在毡帐里焦急等候的严郎中,抬起手清点着人数,“一,二......十四,十四!还有人呢缺谁?高顺呢?高顺......”
奔波劳碌了一晚,滴水未进。加上寒风一吹,汉子们干燥的脸颊皲裂,嘴上溢出丝丝血迹。他们无心管这些,一起齐看向了祝荣。
祝荣与高顺一伍,他眼眶血红,满脸的伤痛会晦涩。嘴张了张,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艰难无比。
“高顺走在最后,我们放完火,按照原先的计划准备撤退。兵营里的金狗恰好跑了来,与高顺遇上,他被抓住,金狗问他怎么回事......”
祝荣闭了闭眼,眼前一片火红。
高顺回头,朝他们这边看了眼。祝荣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的眼神。
决绝,坚定,欣慰。
高顺唇形动了动,脸上是解脱的笑容,与他们无声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