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等该走的人都走了,珍卿还是慢条斯理地喝汤。
三哥笑着跟她闲话:“觉得这帮人挺麻烦?”
珍卿重重地点头,借以掩饰强烈的情绪:“就是慕先生,看着还正常些。”
三哥笑着说:“慕先生请你,去他的下处学习,其他的人,你未必要多打交道。”
珍卿突然看住陆三哥,她眼中的光是细碎的,晃动的,
她握着三哥的手,情绪是深婉含蓄的:“三哥,谢谢你。为了给我寻先生,花了许多心血。”
三哥轻轻地笑,眼神也格外绵柔,语气却是随意的:
“异日你若名扬中外,他人提起你来,也要说我为你延请名师,有益教之功,三哥不也与有荣焉啊?”
三哥说到这里一顿,不动声色地补充说:
“你跟四姐是一样的,她在舞乐方面有天赋,我也要尽力栽培她。你不必觉得亏欠于我,本是我甘愿做的事。”
珍卿拿三哥的手,捂着自己的脸,若非在公共场合,她现在真想抱一抱三哥。
无论遇见什么样的人,总是对你最尽心的人,让你最有安全感 ,让你最能信赖的。
无论三哥是不想浪费了她的天赋,还是想在继妹身上投资,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她都觉得太有爱了。
人间得此三哥,此生夫复何求?
也正因为如此,她反倒更加心生胆怯:这样好的三哥,做她一辈子的哥哥,是否比做/爱人更长久?
过了一会儿,情绪平息下来,珍卿坦然地问出来:“三哥,你这样出脱的单身汉,是否很多人爱慕你呢?”
陆浩云闻言,一瞬间眼神深邃,默了片刻,他郑重地解释说:
“别人是否爱慕我,于我都无关紧要。
“小五,我的事业正是百尺竿头,正要专心致志地应对。两三年内,我都无心交往女友,也没有结婚的计划。
“更何况,心仪之人难以恰遇,也许我还要等一等的。”
陆浩云敏感地意识到,小妹刚才提的问题,无意间表露她的一点心迹——她问是否很多人爱慕他。
这个问题,源于刚才的陈小姐,或者——还有寄住谢公馆的钱明珠。
陆浩云的心里,生出一股怪诞的甜意——她对他的情感,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延伸;也许她并未完全自知,要不要点破一点东西?
不不不,不必急于点破什么,这样也许会吓到她,还是再等一等吧。
等到她明确地决定,她想有什么样的人生,她想要朝什么方向走。
陆浩云想得清楚,固然他很喜欢她,也有情不自禁,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
但是过早地沉迷情爱,甚至过早地结婚生子,都是对小五天赋的浪费。
正是因为,他对她有深挚的情感,他才更应该,最大限度地成就她,成全她。
他一直有清醒的认识,他若真爱一人,必会让他的爱意,以这一种姿态呈现,而不是肆欲恣情,不计后果。
他的眼神是隐讳的热烈,似漫不经意地解释:
“我在欧美待了七年,不对女士失礼,是骨子里的习惯,其实不喜欢的人,总是有一个态度的。
“刚才陈小姐提前离场,不就是因为我的态度吗?
“不过有时候,你自认没有越界,也并无爱意的暗示,还是会被人误解:旧式的女孩子,有时让人难以理解。”
珍卿立刻明白,他是在说周惠珍,还有不久前的明珠表姐。
这番话是在给她解释,但珍卿听在心里,却莫名有种警惕感:她在跟三哥相处时,也许也当时时自省,有没有自作多情的时候。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总是不由自主地,过分揣摩他的言行。
自作多情是有的,妄自菲薄也是有的。一个人再聪明,也可不悉知另一人的心事,发生误解也是有的。
他们两个吃到甜点,忽然徐师傅走过来。
他一屁股坐在三哥身旁,把惊华书局的《儿童画报》,兴匆匆递给三哥,说:
“陆先生,第四期的加印出来了,一出来又被抢光,我鞋差点被人踩翻。”
珍卿立刻好奇,徐师傅买来《儿童画报》?
难道三哥把她是作者的事,告诉这个徐师傅了?
徐师傅却兴匆匆,跟珍卿解释说:
“杜小姐,这个《葫芦七子》,太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大热天的,火得快烧起来了。
“别说那些小伢们,连陆先生也爱看,我也爱看的,就是有点子昂贵,陆先生看完,我才在他后面看。”
看着低头轻咳的陆三哥,还有一把年纪,莫名有点喜萌喜萌的徐师傅,珍卿是瞠目结舌的。
她真的好想好想问,三哥你是不是爱我,这么厉害的人物,抱着本小人书看,真是难以想象那画面。
不过,吴二姐说她也看来着,据说还看得挺得趣呢。
是不是这里的成年人,娱乐生活也太贫乏,所以小人书也看得津津有味?
三哥看她的小人书,三哥有一丢丢不好意思,弄得她也有点不大自然,赶紧转个话题:“三哥,你以后头秃了怎么办?”
三哥稍微歪着头,神情很是不解,问:“怎么说到头秃?”
珍卿关爱地看着他:
“你平常那么忙,都不能好好休息,休息还要看小人书,用脑过度会掉头发,掉多了就不秃了吗?”
三哥不由喷笑了一声,大约是有点呛着了,拿餐巾掩着咳了两声。
他咳完了,指着珍卿哭笑不得:“你不盼三哥一点好!”
他微微地侧着头,想了一想,还是失笑摇头,说:
“难以想象,如果我头秃了,恐怕连门不敢出。”
珍卿也想象一下,不由捧着脸傻笑:原来三哥也爱美,就像迟暮的美人一样,丑了秃了,也不敢出门见人的。
陆浩云看珍卿吃蛋糕。
原本,他对食物的兴趣不大,寻常吃饭也很随意,跟热爱美食的母亲和姐姐,是恰恰相反的。
可是看多了小五吃饭,本来只为饱腹的食物,也好像有了亲切感。
他看小五吃饭有一年,发现她吃爱吃的东西,与吃不爱吃的东西,态度是不同的。
至少这德国餐厅的食物,她就没有那么喜欢。
陆浩云跟徐师傅交代一句,徐师傅跑到前台打电话去了。
他刚才见餐厅门外,摆着一些花盆,有蜜蜂嗡嗡地飞绕。
陆浩云起了兴致,说:“小五,明天上学吗?”
珍卿说:
“我们学校的庶务长,看见端午节人们都打扫卫生,还撒药粉驱虫袪毒。
“他就跟校方建议,最好也在校内全面消毒,免得在学校传播疫病。明天放消毒假,不用上学。”
三哥就笑着说:“我们明天出去玩,好不好?你想在城里逛逛,还是想去郊外?”
珍卿想了一想,说想到开阔的地方玩。三哥就说去古叶山吧,他在那里有一幢别墅。
吃完饭坐上汽车,三哥跟珍卿提起来,说从国外回来以后,每年暑假都带四姐出去玩,去年事情太多,就哪儿也没有去。
珍卿挺好奇地问,谢董事长还有二姐、三哥,明明书都念得很好,事业做得也挺大,怎么听大家平常说话,又玩了很多地方呢?不影响学习和工作吗?
三哥就给她解释,他们学习和工作时,自然都全心全意地投入。但该休闲娱乐的时候,也要去放松精神和身体。
这样对身心健康是有益的。
三哥说,他和母姐三个在东洋,平常上课的时候,连饭也是随便吃,觉也是勉强睡,念书的日子不可谓不辛苦。
但一到考完试放暑假,他们就抛开一切,用有限的钱到处玩乐,吃不同地方的饭菜,看不同地方的人和景。
到暑假结束前的半个月,他们才回来收心,复习上一期的功课,或者买书开始预习了,玩是玩得很疯,但一点也不影响学习。
借着这一件事,三哥顺势点拨珍卿:
“我倒觉得,你常日学得太多,做得太多,而玩得太少,如今还是学生时代,日常就这样辛劳,长久来说,是会妨害身心的。
“今年放了暑假,三哥带你出去,你好好放松一下,好不好?”
珍卿想了一想,犹豫地说:“离乡一年,如果祖父同意,我还想回老家一趟。”
陆浩云看她瘦弱的身板,若有所思地问:“想家了?”
珍卿点头。
她作为她自己,在睢县过了十一年。乡土乡人,时常在她的梦里出现。
三哥笑笑说:“如果三哥有空,陪你回去一趟。”
珍卿道了一声谢。
他们不说话的时候,珍卿依着车窗吹风,看见路上不止一个小孩儿,拿着《儿童画报》,一边看一边谈论着。
这里临近中国艺术大学,有个美术店零售《儿童画报》。
她如今在很多场所里,都听到人谈论《葫芦七子》,谈及时的态度,那都是非常喜欢的。
《葫芦七子》已然火了。给杜太爷养老的事,她压力也不是那么大了。
珍卿心里美滋滋的,陆三哥看她惬意地笑,领会到她的心思,也不由随着她笑,却扯着她辫子问:“在笑什么?”
珍卿回头瞅三哥,喜滋滋地说:“三哥,我现在是,勤劳致富奔小康了。”
陆浩云看她喜眉笑眼的,不觉也笑起来。
其实在五月的时候,惊华书局一个熟人,告诉他惊华书局,签的个有潜力的小画家,留下的电话号是谢公馆的,跟他沟通了一下情况。
陆浩云听他形容年纪形貌,稍一想就明白是小五。
这么要紧的事,她竟然不动声色,隐瞒了这么久。
陆浩云从别人嘴里,晓得她的事情,当时心里是很怄的。
可是怄到最后,他又格外怜惜她的早熟隐忍,她又颇紧张地向他解释,他也就轻易地释然了。
车子在路上平稳走着,七月轻热的阳光,在脸上晃啊晃的,像从前吃过的拉丝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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