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来到梁州望城的这些年,陆浩云多数时间在操心自己的事业和别人的冷暖,时常叫妻子一人面对各方面的公务私事,如今还叫她像个仆妇一样事事亲力亲为。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她日夜不停地照顾他,肉眼可见地又见瘦了。
珍卿把牛肉汤放在藤椅上晾着,三哥拉着她坐在对面的藤椅上,憔悴苍白的面容显出歉意:“小妹,抱歉,这些年让你太辛苦太操劳。当初,你怀着Candy说好我管理家务,想不到这些年一直失言了。”
珍卿秀气的手放入他的手掌,细细体味着这样难得的安宁。他们这些年做了许多事,见了许多人,有时候心力用得太过,难免身心觉得不舒服,可是客观环境推着你让你不能歇下来。珍卿觉得身心的重压快到临界时,难免会想一下三哥在她怀孕时的许诺。其实大家各有公心谈不上抱怨,珍卿已经不知不觉地适应了独当一面的生活。
三哥沙哑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小妹,我相信抗战终究会胜利,但我不相信公民党能治理好中国。”紧接着,三哥说起他自各行各业、官方民间,所听见的各种有关公民党的黑幕黑料。珍卿这些年对此已习以为常,现在听着也是见怪不怪了。
岳子璋先生临终前也告诉三哥一事,说胡畴良君在蜀、梁边境策划的飞机发动机厂,才在这个隐秘地方营建到准备投用,就被东洋人的飞机侦查到并进行了轰炸。也不知道是东洋人真的太神通太大,还是国中的汉奸真的太多了。总之,没有强大的海陆空国防力量,想发展什么国之重器都是侈谈。而要发展国之重器如何保密,如何清除国内无处不在的汉奸间谍,避免外部势力的破坏和干扰,又是一个更加艰难的政治难题。但三哥已经决定不去替公民党操心了。
三哥说完郑重地跟珍卿袒露心迹:“小妹,你早年便预见了这些不堪,可惜我执迷至今方才醒悟,中国的政治参与不得,中国的生意也不能长久。小妹,我把所有产业都卖掉了,以后都交给妈妈和姐姐做慈善,我们以后也不必跟任何贪狼恶虎打交道了。”
珍卿搂住三哥靠着他的肩膊,也是神思倦倦地低语道:“我最近也觉得疲累得很。什么闲心也不想操了。”三哥柔声问她:“我们要不要到美国去,若天下还找得到世外桃源,也只是美国一地了,纽约省的风光也适宜养息。”珍卿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世界大战天下何处无焦土?如果离开我们长大的地方,我会年年岁岁地思念她,思念到病入膏肓的。我也不想叫杜保堂去当美国人,叫他的子孙后代反认他乡是故乡。”
他们夫妻两个人说了许多话,想着国内何处能助他们避开尘俗,谈了一个又一个地方都不如意,现在的世界处处焦土,就是美利坚也是物价飞涨、民生艰难,若有桃源便只存在于人们的心中了。
珍卿忽然想到牛肉汤怕是凉透了,正要站起身来忽然就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地轻轻跌回藤椅上,三哥惊得连忙抱住她拍她的脸。珍卿晕了一下子就缓过来,但还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后来吴二姐过来给三哥送药,三哥就非叫二姐带珍卿去做检查。一检查才晓得珍卿竟然怀孕了。大约是一个多月前的事。
三哥痊愈后与珍卿同回乡下的大宅,杜太爷先欣喜地拉着珍卿,说做梦梦见一个好灵醒的小妮儿,一声连一声地喊他“太爷太爷”。杜保堂对于生病不是很了解,但也高兴又委屈地跟久违的父母撒娇。全家上下都为珍卿的怀孕喜气洋洋的。
郭寿康设了一个捉迷藏的把戏,说他把给三哥跟珍卿送的祝福藏了起来,推着珍卿和三哥亲自去找一找。珍卿找到一个罐蜂蜜寿康就说他们生活会甜如蜜,三哥在琴房找到五香花生,寿康就恭喜他们一定花着生孩子…………
郭寿康向来是烘托气氛小能手,很幼稚的小游戏让其他人都觉得他会来事。尤其杜太爷最愿意听讨口彩的话。
杜保堂已经四岁上幼稚园,再有一个孩子也顾得过来。这个意外的孩子自然要生下来。
也是无巧不成书,三哥跟珍卿搬回乡下大屋这天,当局的□□、教育部、实业部络绎来送聘书,是来聘请珍卿、杜教授和三哥做官的。还有监察委员会和防疫委员会,也来请谢董事长和吴二姐夫妇做官。公民党方面还动用学界名流来做说客,试图叫珍卿一家心甘情愿贴上公民党的标签。
他们一家人在社会上声望太高,在恭州当局那里也算是能下金蛋的金鸡,现在战势不利和党派斗争厉害的时候,韩领袖也要把各界民主人士先供起来,作为对内争取民意和向外展示民主的举措。
但官方对珍卿一家的态度很割裂,虚伪的客套中多了不容忽视的强硬。谢董事长、杜教授和二姐夫妇,自然是各找各的理由婉拒做官,珍卿夫妇便借怀孕和生病拒绝官方聘任。
珍卿怀孕以后就不工作了,也是身体太弱怕母婴都有问题,养了一阵,发现这一胎怀得非常安稳,早期的妊娠反应不像怀杜保堂那么大。在确定胎儿未因母体劳累过度有问题后,所有人都盼望这一胎是女孩儿。
珍卿怀孕到两个月的时候,杜家二房的容华闹恋爱失败起了点风波。据说,容华跟一个青年军官热恋后被甩,但之前两人出双入对打得火热,到处人都晓得他们要谈婚论嫁了,容华他妈薛桂枝咽不下这口气,就叫珍卿夫妇帮忙寻人要说法。
珍卿养胎期间正不耐烦吵嚷,杜太爷颤巍巍地拄着拐棍要出去打人,杜教授却叫杜太爷在家安坐。他出去跟薛桂枝念叨半天,那女人就是不听,杜教授这老好人竟发了大脾气。要说文化人不带脏字地骂起人,一般人真是没有回嘴之力
杜教授最后成功把薛桂枝打发走。杜太爷现在老迈得啥也不能干,他的骂人家风终于后继有人。珍卿和三哥都觉得好玩又欣慰。
珍卿在乡下养胎到三个月,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邀请港岛的怡民一家上大陆来。但孟家人不愿意太麻烦他们,坚执未来,倒是在港岛没有友伴的怡民上来了。若是以前,珍卿恐怕苦口婆心地劝孟家人来,可是现在她也变得佛系了。珍卿就交代孟家人多储备食品用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得上。没多久,东洋人竟然袭击了美国的海军基地,未几港岛也沦落东洋人之手。狼子野心的东洋人早早晚晚要行此险招的。
珍卿怀孕到四个月,望城的天气冷下来,久违的胡畴良君忽来拜访珍卿夫妇。
他失魂落魄地说起一件秘密之事,说他们在蜀梁边界秘密营建的飞机发动机厂被炸,是珍卿夫妇和他共同认识的一个人泄的密。
当年,珍卿做客巴黎的驻欧总领事馆,楚应星太太拉了四个青年才俊坐陪,是想给陆sì姐搞一个小型的相亲会。四人中有个叫韩道茵的见习秘书,楚应星师兄不喜欢他,所以找理由把他打发回国内,但此人回到国内也并不受重用。
然而,此人跟军委会下面的铁路局长钱镠交好。这钱镠是逼岳先生和三哥卖地卖厂的活跃人物之一,韩道茵从钱镠处得了飞机发动机厂的消息,便转头把这个消息出卖给了东洋人。当局的特务机构查到韩道茵头上时,此人早已溜之大吉跑到伪政府那边去。
珍卿夫妇对此只觉无言以对,当初珍卿初次见那个韩道茵,就觉得他鬼鬼祟祟疑似亲媚东洋。实际上,楚师兄和其他人也没对此人委以重任,但他还是轻易地探到当局的重要机密。只能说这个飞机发动机厂的秘密工程,本身的保密漏洞就太多了。连珍卿夫妇这种知情者都被监视,而像钱镠这种直接参与者却无人监管,还能让人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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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怀胎到六个月的时候,秦姨跟胖妈就开始准备用物了。小婴儿的衣裳也不必全做新的,小英的旧衣赵家女佣都保管着,若珍卿这胎是众望所归的女孩,这些都是现成的婴儿衣裳。尿片就全拿旧床单撒了做成。还有婴儿床婴儿车等小玩意,都是谢董事长厂里的巧手员工做的。
涣洁见了就私底下跟人传说,说易先生家里如今也拮据起来,不但大人们一律穿得是旧衣,连给婴儿用的也是旧衣旧布,大家以后无事不要给易先生陆先生添麻烦了。
有不懂内里的人果然信以为真,那些受过珍卿一家人资助帮扶的,不少人有事自己能努力就努力,也不轻易去麻烦他们一家人,这对珍卿一家也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说到珍卿家里经济拮据,一定程度上也是将来不可避免的趋势。
这些年西南省市持续拥入人口,望城市常住人口比战前多了两倍不止,难免造成住房紧张、资源紧缺不说,一年年物价飞涨得令人惊心。
战前在海宁五毛一支的牙刷,四年后的今天已经涨到两块钱了。珍卿给小家里所有人买牙刷,一下子就花掉近二十块钱。按照粗略的购买力换算法,现在一支牙刷的价格相当于后世的六十块钱,可见当下的通货膨胀有多厉害。
珍卿怀孕前兼着三个四系的课程,有时还担任一些行政后勤上的事务,在梁团大的月薪加补贴也只八百元。相比普通劳动人民是多了不少,但若只靠这一点钱养一家人却不够。幸好她还有绘画文章等的外快,三哥工厂的利润也会留下一部。所以他们以前虽对物价上涨很惊心,但也不像常人有断炊的恐慌感。
可珍卿怀孕以后就不工作了,而三哥名下的各种产业也都变卖了。而梁团大的优等生一月贷金不过八块,寒门子弟无人资助根本没法上学。三哥变卖了产业却让基金会继续运作,这一日日地自然是坐吃山空,基金会总有资金断绝的一日。
但三哥病过一场把一切都想通了,他说真的到所有钱都用尽时,基金会就不办或交给别人办了。从前难免会周济很多亲戚朋友,现在也得慢慢改掉习惯节俭度日了。
家里各人的产业虽也赚着钱,但投资慈善、教育、民生、前线的支出不减,还有各种衙门征收的苛捐杂税,现下的谢家、赵家、陆家、翟家也不过勉强维持,就好似大时代一艘浪淘风簸的渔船,海上航行是否安全、斩获是否丰富,也要看海况与天气是否作美。人人都是时代环境的产物,再是第一名门、麒麟才俊也不能例外。
谢董事长是将近七十岁的人了,她这些年奔走操心担负的事务太多,青壮年时事业心极强的人,也被劳累病痛折腾得想安享晚年了。吴二姐夫妇虽然事业心强但现实面前也常发愁,他们还是要面对苛捐杂税和难以回收的药款,就算他们事业心衰退不想办厂,也得管顾厂里员工的饭碗生计。四姐倒还是一如既往地雄心勃勃。
但是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在波谲云诡的大时代风雷下,有时候有资产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有时候有资产就是定时炸弹,大宗银钱没了就没了吧。三哥不做生意总得找一个营生,在珍卿怀孕的后期间便到梁团大机械系教课了,他说“实业救国”心力和想望真的耗尽了。
珍卿在乡中养胎期间,不少民主人士来拜访他们夫妇。既是真心探望也是交流对时局的意见,还有人竟问他们对公民党和社会党的评价。
珍卿一家人经历的事情多,现在对于任何党派评价都谨慎,对社会党的评价尤其谨慎,一方面是怕公民党的特务窥视,另一方面是不便多评成长中的政党。他们对社会党一直不轻易发表意见,但一旦出口绝对不会信口开河,赞美也是实事求是的赞美,而不会无中生有胡乱吹捧,而批评的话几乎是不出口的,就是怕被当局拿去乱作文章,也为将来的生活留下无穷的隐患。
裴树炎先生等民联内的人士,跟珍卿夫妇说想去宣陵瞧一瞧,问珍卿一家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珍卿夫妇没有谈太准确的意向,只说了现在为难的情况:她肚里的孩子月份越发大了,杜太爷现在精神状态也差得很,老人家可能随时就不行了。当然,这些还都只是家庭私务的牵绊。
珍卿夫妇告诉民联的裴树炎先生等人,说现在国内贫民饥饿的情形越发严重,他们这一大家子做惯慈善救济,没道理这时候却袖手旁观。
所以,珍卿计划再办一回慈善巡回画展,就是碍于杜太爷和自身的孕事,他们不便亲自出去办画展,但请了准备出国散心的朋友孟怡民,还有珍卿准备到美国访问的周成捷师兄,还珍卿身边有文艺修养的学生董时吟——她未婚夫获得了公费留学生资格,负责这次慈善巡回画展的具体事宜。即便有这些人替珍卿夫妇担待,也须他们自己联络国外的朋友帮忙,去打通关节处理问题再聚一聚人气。
民联的裴树炎先生等便不强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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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时吟自述:
从梁州团结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我在《新林报》的文艺副刊做事,跟建筑系男青年程昱宁订婚,昱宁考取公费资格准备往美国两年,而我正在犹疑是否要夫唱妇随。
恰逢易先生彼时有孕身重,需要有人帮她经理慈善画展事宜,当时周成捷先生欲到美国访问,易先生至友孟怡民女士亦欲游学欧美,易先生和陆先生在美结交的美国各阶层人物,皆表示愿意襄助二位先生的慈善巡回画展。易先生说我借机出去长长见识也好,不至于同未婚夫分隔两年。
其时,易先生跟美国诸位亲友接洽,来信电报多得处置不过来,其姪谢智美和师弟郭寿康不便时,易先生就托我帮她取信分类,她一个个看阅后认真回信回电,我便帮她贴邮票、粘信封并寄出。
我暗讶易先生夫妇友朋之多,他们竟在美国各省都有至交相识,美国名校的大教授自不必言,牵念祖国的爱国华侨也不必说,她还认识外国籍的牧师、豪商、出版商、记者、工程师、议员……可谓是真正的知交满天下了。
我将要离开中国去美国之前,偶闻易先生跟谢智美谈易卜生《国民公敌》,言某医生在镇上的浴场发现传染病,建议做市长的哥哥以科学办法整改之。但小镇浴场对小镇经济很重要,怕传染病的传闻会影响小镇致富,市长就警告弟弟不要逆流而动。而医生弟弟认为市民健康更重要,选择坚持己见。小镇市民却拒绝接受医生弟弟的说法,这个事件发展到最后,连最初支持弟弟的市民也反对他,他最后成了小镇市民的公敌。
易先生告诉智美要从中汲取人生的教训。智美反问难道不应当坚持真理吗?易先生当时的神情跟回答,后来想起来都颇耐人寻味。
她说世上的短识者多于智者,当一众短识者都坚信自己相信的,那持反对意见者都是他们的敌人。这是短识者难以改变的思维方式,真正有智慧的人应当敛息锋芒、谐于环境,即便不满占多数的短识者也不可逆流而动,让短识者为自己的愚行付出代价,智者的智慧才能重现价值光芒。若不愿意与众多的短识者妥协,就要有效仿布鲁诺火中度劫的准备,只好让数百年后的人为他平冤。
多年之后,当我的丈夫程昱宁因言得咎,我想起易先生此言方才大彻大悟,幸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陪着丈夫度过那段艰难岁月,才知易先生为何一直强调要学哲学,讲哲学中的求善本质是适应兴衰、谐于环境,上善若水是言水遇物则化形,这方是安身立命之至道。
而易先生一家自来谨言慎行,对于不甚了了的党派政治,未经调查从不轻率发表议论,若有议论则实事求是、客观赞美,至于批评之言自来鲜闻之也。加之易先生一家忧国忧民、积德行善,休言在国外知交满天下,在国内各阶层竟都有知交至友,所以体制内外、国民上下,无不有贤达者为其仗义执言、奔走呼号,居心叵测者即便有心肇祸戕害易先生一家,一则寻不到他们的口实把柄,二则上面大人物也不许打扰他们一家,三则易先生一家的海外关系,强大到国家层面也需时常借助之……
我到美国除与易先生众友会面,慈善画展之事几乎无须我亲自操持,在西部加省有官方民间贤达帮忙,到中南部是富商萨尔责先生操持,萨尔责先生是得省知名人士,他有个可爱的女儿叫Iris,父女都很喜欢来自中国的工艺品。后来到美部东部就有出版业的蓓丽小姐,还有官员、医生、牧师、教授、名媛、贵妇等鼎力襄助画展。
我在美国东部的宾省,见到易先生夫妇的两位侄子——吴元礼先生跟吴仲礼先生。元礼先生是宾大建筑系的高材生,跟我先生程昱宁一见如故,特为这同业前辈在美国东部盘桓了多日。
而仲礼先生则是机电系的高材生,博士毕业后在宾省无线电厂做事情,当时他正参与制作电视机元件的工程。仲礼先生见识丰富、性情机敏,听闻很受他美国上司的器重,希望他加入美国籍留在无线电厂,他长兄元礼也极其盼望他留下。
可是仲礼先生以为,给美国人使唤来去没意思,回去叫同个祖宗的人使唤才是谢公馆的传统。元礼先生说弟弟当年是谢公馆的混子,以前在国内上学是出了名的自由散漫,现如今也能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后来仲礼先生早我们半年回国,在已经迁回北边的平京大学教机电系学生。那时社会党的地下人员发展他,仲礼先生说让他参军打仗他就加入,社会党在平京的要员商议后同意了。此后,仲礼先生凭借出神入化的无线电技术,帮社会党的军队在内战中屡获胜捷,他竟然由最初的连级干部,一直做到建国之后的军级干部。
后来易先生一家也都迁到平京,他们谢公馆旧人谈起仲礼先生当年的武侠梦,还笑言他如今才是横刀立马、威风凛凛,这时再叫他“凌云子”也不合时宜了,叫他吴大军长才真正叫一个威风。
我们再见到元礼先生,是分别四十年后的春暖花开。易先生和陆先生都从大学退休了,常日在家整理自己的诗文画集,还有中译外、外译中各种作品,且被组织要求他们各写自传。
我退休后做了他们的外联秘书,帮他们处置对外联络的各种事宜。其时,有个港岛开电影公司的康先生,要给见证国家百年兴衰变迁的海宁名门——谢公馆一家人专门拍一个电视剧。
康先生在港搜罗旧报纸跟人物传记,鉴于当事人中许多都尚在人世,他们若非军政要人就是名流学者,谢公馆留落在世界各处的亲戚后人,也多数是各界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剧本一事不敢轻率落定。康先生便专门带着编创团队,到平京亲自采访昔日海宁第一名门的传奇人物。
此事军政各方面都非常重视,希望摄制团队实事求是地创作,各方面人员在遵守纪律的前件,有理有节有纪律地配合他们。除了对拍摄影视剧没有兴趣,选择避而不见不配合的,谢公馆后人中最难采访的就是仲礼和智美兄妹。
他们兄妹多年以来深居简出,每次出差就是老长时间不见人影,工作内容连家人都不能透露,现在他们退休了也从来不对外乱讲话。港岛康先生的创作团队费尽心机,才终于创作出一个尚可的群像剧本,参考多方意见屡次修改删减,才跟国内的演艺界人员通力合作,创作出比任何虚构作品都精彩的半纪实作品。
似已湮灭在尘烟中的谢公馆,随着能人辈出的谢公馆后人们的回忆,又重新回到大众的视野中间。
我看康先生列下的谢公馆人物小传,我作为易、陆二位先生的晚辈近人,也不禁感叹何等家风造就这么多顶尖人材:
谢如松:祖籍徽州,生于应天,父亲谢致立为清末徽州米布商家,创办海宁花仙子日用品公司,母谢杨氏出身清末洋务派杨氏家族。自幼接受开化西洋风气熏陶,三十岁携长女次子赴东洋留学,五年后由东洋帝医大肄业,回国继承花仙子日用品有限公司,并创办海宁租界首家华资医院,是国中有名的女界先锋、实业家、慈善家、社会活动家。
杜志希:祖籍禹州,少年时反对封建包办婚姻,与先妻生两子两女,只存活易宣元先生一人。三十岁丧妻后,将幼女交予老父照料,离开家乡赴德留学,先修古文学、后修哲学、政治学,回国后历任平京、津门、海宁、梁团大教授。教育家、金石收藏家、考古学家、妇女运动先驱。建国后积极支持国家建设事业,踊跃配合公私hé营和国防建设。
谢如松长子吴祖兴:祖籍晋州,抗战期间踊跃捐助抗战,港岛沦陷后携妻旅居旧金山,抗战胜利与妻舅同归港岛,一起建立华兴远洋航运公司,十年后病逝于巡察生意途中,享年五十七岁。
吴祖兴长子吴元礼:祖籍晋州,生于晋州,毕业于美国宾省大学建筑系,美籍华人建筑大师,美国艺科院院士,华美友好促进会创始人,妻子萨利·班克曼系宾大女学生顾问,夫妇二人育有二儿二女。
吴祖兴次子吴仲礼:祖籍晋州,生于海宁,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肄业,后转入波士顿麻大修机械学,毕业后入纽约省康大修机电学。在宾省无线电厂任工程师,加入社会党后经历尚未解密。妻子方君茹是易先生外语系学生,亦是平京大学外语系教授。
吴祖兴幼女谢智美:祖籍晋州,生于海宁,梁州团结大学优秀毕业生,主修数学与物理专业。毕业后帮祖母谢如松打理家业,新政权建立后配合公私hé营运动,公私hé营后在平京大学教授物理。三年后通过国防部门的严格选拔,进入国家国防工程重点项目,后来经历尚未解密。配偶是平京大学史地系主任兼党wěi书记廖汉麒。
谢女士长女吴祖怡:祖籍晋州,生于晋州,长于江州,十六岁同母谢如松东渡学医,帝医大毕业后回国接管海宁众仁医院,并创立众仁产妇学校,该校培育助产护士散步各地,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当时的妇婴死亡率。与化工大王赵因澜先生结为连理,夫妇二人为国内新药开发、流行病科考及防疫制度的建立,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吴祖怡夫妇二人在抗战时,亦致力于收集试验中医验方,用中医汤剂在梁、象、蜀等省防治瘟疫,并以现代药学方法研究中药,为和平时期的中医药研究和发展,提供了详实珍贵的实验数据。吴祖怡女士是医学教授、药学专家、中医药剂师,科学院首席科学家。赵先生建国后系中兴医药厂厂长。
吴祖怡跟赵因澜长子赵小庄:工学院首席科学家,科学院首席科学家,海宁医科大学校长
长女赵小英:妇女儿童基金会创始人
谢女士次子陆浩云:祖籍江州,生于江州,幼年随母姐东渡求学,自东洋高中毕业后,赴英国伦敦大学工读,得机械和商科学位,赴法国巴黎大学念纺织工程,后在德国卡里斯厄学院读机械,再经美国加大念经济学。回国后,在海宁金融、工商领域崭露头角……建国后积极参与社会改造、反腐惩奸、生产救灾、国防建设等活动,历任民主党派协商会议副主席,全国工商金融联合会主席……工商业家、教育家、慈善家、社会改革家……
谢女士继女兼次媳杜珍卿:…………新政权建立后与夫陆先生受邀入京参与政事,建国初期在领袖力邀之下,承担大量的国务外事任务,中后期历任教材编写委员会会长,教育和□□副部长,语言研究所副所长,当代美术协会会长,任教平京大学、津城大学、平京艺大等名校,教授戏剧、哲学、文学、外国语、美学、历史、考古等学科……著名学者、现代文学家、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现代画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
陆先生与易先生长子杜君行:祖籍海宁,一说禹州,毕业于平京大学机电系、物理系,二十岁取得外国语博士学位,瞒着父母报名参军入伍,历经对Y国、S国、A国的防御战争,积功至陆军某集团军中将司令员。
次女陆景行:祖籍海宁,生于望城,长于平京,先在平京大学修历史与文学,后在津城大学修社会学、人类学,又在梁州龙山民族大学修民族学……历任平京大学文史系教授,津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海宁国立大学文史系教授。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民族学家、社会活动家。
谢如松次女陆惜音:祖籍江州,生于江州,长于海宁,毕业于巴黎斯特堡大学,毕业后曾与万兴禾先生、汤韵娴女士营服装事业,在法国、英国小有名气,回国后与培英校友黎芳淑立倩影服装公司,倩影服装公司抗战时迁移梁州秋成,内战结束后随夫翟俊共赴港岛,在其兄吴祖兴相助下重立倩影服装公司,为港岛女性服装事业先锋人物。与公民党抗战名将翟俊结为连理,翟俊在内战后起义并移交部队,后随妻子移居港岛共营服装事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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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章 完结
珍卿怀孕的翌年四月份, 她如众人所愿生了个女孩儿,杜太爷取了个小名叫福妮儿,这一回也没有人跟他争辩了。珍卿拍板叫女儿随父亲的姓, 杜教授按照杜保堂的学名,给这小女婴取名叫陆景行。
大家抱着飘轻的小妮儿说她瘦, 杜太爷却已经抱不住这么瘦的小妮儿, 他总说福妮儿长得像珍卿小时候, 简直不知怎么疼爱她才好。
珍卿依然没有奶水喂孩子, 除了让她喝点奶粉还常给她喂点米油吃。
福妮儿被喂养得好长得飞快, 不到两个月就白胖胖挺好看。五岁的杜保堂当她是大娃娃,人家睡得好好的,他总要摸来弄去给妹妹弄哭, 有一回竟然拿玩具刀弄福妮儿的脸。以前从来不打孩子的三哥,因此提溜着儿子叫他面壁思过,即使杜太爷护着也不肯轻饶了他。
珍卿的慈善巡回画展虽无画家亲临, 美国的收藏家们和崇拜者稍微觉得遗憾, 但有Iris Dew在国内外画坛的赫赫声誉, 世界巡回画展办得也相当成功。珍卿夫妇的朋友们都对画展上心,珍卿托付的负责人们倒没觉得有想象中的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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