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欢 第145章

作者:八月薇妮 标签: 重生 穿越重生

  杨仪则直身回头,屏住呼吸。

  俞星臣已经把披风除下,搭在手腕上,他的动作这样自然,就仿佛归家的人般自在,让杨仪瞬间起了一身恶寒。

  曾经,哪里需要俞星臣自己去解什么披风,他才进门,杨仪便得屈膝行礼,道一声“您回来了”,然后上前帮他宽衣解带。

  她本是坐在椅子上回身的,此刻正欲起身,双腿却是久坐血液不通,双手扶着桌边,感觉腿上一阵酥麻难耐。

  俞星臣看她一眼,又看看地上的豆子。

  虽然阔别至多两日,对他而言竟好像隔了半年之久。

  俞星臣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感觉。

  他当然无法忘记当初相遇,她那恨不得撕碎他的血肉咬了吃一般的眼神,但方才望着她趴在桌上,灯下打盹,他心里居然只有平和。

  他觉着自己该憎恨跟厌恶才是。

  “这是些什么?”俞星臣留意到桌子上那些搓成的药丸,伸手想要去拿一个。

  “别动!”杨仪喝止,细细的眉皱了起来。

  俞星臣瞥她:“是什么药?莫不是有毒?”

  杨仪冷笑了声,如果有毒,她才不管他碰不碰呢。

  她这一冷笑,让俞星臣看出了底下的意思。

  俞大人却并未计较,只把这屋子慢慢地打量了一遍,目光在她挂在床头的搭帕上停了停。

  然后他回身,拉了一张椅子落座:“我本以为你在这里……必定悲戚难耐,却没想到,竟是这样自在。”

  杨仪冷冰冰地回答道:“我并未痛哭流涕,可真让俞大人失望了。”

  俞星臣却觉有趣:“何必如此,想当初在泸江的时候,‘先生’……跟我不还是相谈甚欢的么?何必冷一阵热一阵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杨仪那时是为试探看他知道了多少,可云阳之时,已经明白,俞星臣多半晓得了自己的身份,又何必再跟他虚与委蛇呢。

  多跟他说一个字,她都觉着浑身难受。

  不过杨仪着实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俞星臣,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会来?他想干什么?

  她意识到俞星臣这不请自来,兴许跟薛放有关,顿时警觉。

  “俞大人不是有公务在身,要去郦阳的么?怎么有空往笏山跑。”她还想再套一套话。

  俞星臣听了这句话,唇角挑了挑:“你是想问我来笏山,是不是跟薛十七郎的案子有关?”

  杨仪知道他心机深,自己玩不过,便也一笑:“俞大人真是快人快语,那你能不能直接回答我,你来干什么。”

  俞星臣道:“你猜对了,我来确实跟薛放有关。”

  杨仪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俞星臣可不是会救苦救难的菩萨:“哦?是落井下石,还是如何。”

  俞星臣笑:“你还真护着他。杨仪。”

  她讨厌他叫自己名字,厌恶到牙咬的太紧,发出了咯吱的一声。

  俞星臣好整以暇,他不可能看不出杨仪的反感,他只是不在乎:“之前为了我说了一句‘由此及彼’,你非得叫我致歉,我本以为那已经是太逾过了,没想到,你这样叫人刮目相看,甚至不惜为了薛十七郎,愿意以命换命。”

  杨仪听到最后四个字,猛上前一步,又倒退回去,往门外看了看。

  俞星臣道:“你在找那个屠竹吗,不要紧,你若真不想叫人知道,就算他听见了,我替你除了他不就行了?”

  他不知是说笑还是认真,一边说,竟捏起一颗丸药。

  俞星臣送到鼻端嗅了嗅:“好矜贵的气味,这是什么药?”

  杨仪深深呼吸,将门掩上:“那是谁告诉你的。是……温监军?”

  俞星臣淡淡道:“他倒不打算说,但,”特意回头看向杨仪:“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一无所知吧。”

  手指拈着那颗药,轻轻地转来转去,就仿佛所有都拿捏在他指间一样。

  杨仪一步步走到他身旁,抬手将他手中捏着的药丸打掉。

  俞星臣略觉遗憾:“这里只有区区九颗,掉了一颗岂不可惜。”

  杨仪道:“已经脏了,有何可惜。”

  偏偏此时候,那药丸骨碌碌地在地上转动。

  豆子仿佛等到机会,竟扑上去捡着吃了。

  俞星臣一则为那药丸可惜,一则心情颇为复杂,毕竟还没有人这么诋辱过他:“是么,那假如我把这些的药都碰一遍,你就真舍得都扔了?”

  以他的品性,本不会说这些仿佛是小儿无赖一样的话的。

  “不会,”杨仪靠近他,轻声说道:“我会把你的手砍掉。”

  俞星臣的后颈微微一梗。

  这个答复,他是做梦也想不到。

  两个人离的颇近,所以俞星臣可以很明白地看清杨仪的眼神。

  那里有让俞星臣为之内心震动的东西。

  他知道,杨仪不是随口说说,她竟是真想砍了他……的手?

  “呵……”面上却仍是轻描淡写,不动声色,俞星臣道:“这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呢,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杨仪,难以想象这话是从你的口中说出来的,这分明是薛十七郎的口吻。”

  “随你怎么说,”杨仪并不在乎,坦然地:“我只知道,能跟着薛旅帅,是朱是墨,都叫人甘之若饴。”

  俞星臣脸上的笑有点岌岌可危:“你这话,我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莫非是,你对他已经是……”

  他在斟酌那个用词,杨仪却已经知道。

  她不想听他说出来。

  没等俞星臣想好,杨仪道:“时候不早,我也没心情跟俞大人说这些没用的,你来笏山到底想如何,请直说。若是无话可说,那就请即刻离开。”

  “薛放落得今日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俞星臣也顺势不再去绞尽脑汁、想那个本来不算重要的词儿,他重新开口:“十七郎飞扬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他跟施武之间的区别,无非是他不作恶,但招人讨厌的程度都是一样,他自以为可以跳脱王法,闯了天大的祸也会平安无事,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杨仪嫌恶皱眉:“俞大人来给我说教的?”

  俞星臣道:“就算没有施武的事,迟早也会有别的王武,赵武……别的不说,比如郦阳曹家的案子,你亦是参与之人,你不如当面告诉我一句,他们断的可清?”

  “曹家的案子早结了,俞大人是想无事生非?”

  “无事岂能生非,只不过有的人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而已,比如,倘若曹方回当真被害,就该有尸首,倘若是逃匿,就该有线索,但他竟仿佛凭空消失……或者,他根本没有失踪,而在某些人的眼皮底下。”

  杨仪的手不知不觉握紧。

  俞星臣这么说,显然已经窥知曹家那案子的端倪。

  确实,隋子云想保全曹方回的名誉,所以并没有对外公告那具女尸就是曹方回,这案子确实有疑点,可先前是薛放辖下,无人敢插手。

  如今是俞星臣,只要他肯用心,自是瞒不住。

  杨仪道:“我也有一句话想劝告俞大人,‘法不外乎人情’。”

  俞星臣复笑了:“你果然知情。”

  他说了这句后,垂眸沉吟片刻:“郦阳曹家,泸江韩青,如今是永锡施武……这些在你看来,都是‘法不外乎人情’?”

  杨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曹家也就罢了,他为何竟还提起韩青?难不成……不,他当然会怀疑韩青没死,但他没有证据!

  “我不懂,不同地方三个不同案子,难不成俞大人是在暗示这几个案子都有问题。”

  俞星臣摇头,目光扫过桌上的药丸。

  刚才那一颗他本是想尝一尝的,虽然他不知是什么药,但本能地觉着必定是好的,而且他也确实想知道是什么味道。

  谁知狗子都尝过了,他却一无所得。

  方才说什么把所有药丸都碰一碰,自是玩笑,却没料到惹得她那样反应。

  此刻就算是想再取一颗,他都要略微三思。

  “我并未如此说,”俞星臣只得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免得一时没忍住真的动了手,“你自不必心虚承认。”

  杨仪吁了口气:“俞大人可以走了。”

  “怎么,不习惯深夜跟男子同居一室?”俞星臣纹丝没动,“但据我所知,永锡镇那一夜,你‘杨先生’可很没计较这个。”

  他居然连永锡镇她跟薛放同处一室都知道。

  杨仪却没很惊讶,反而冷笑道:“我为何要计较?而且不止永锡一夜,昨夜在俇族寨子,也是一样。又如何。”

  俞星臣皱眉,眸色幽沉。

  她曾多么惧怕跟敬畏这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甚至极少同他目光相对。

  可此时杨仪并没有躲避俞星臣的注视:“如你所见,我很习惯跟男人同处一室,只不过……俞大人不在其列而已。”

  “杨仪。”俞星臣似乎真的恼了,声音低沉。

  “够了!”杨仪感觉如果他还这么叫自己一声,她就要疯了。

  “你讨厌我这么叫你?”他明知而故犯,不疾不徐地说道:“可为何,难道这不是你本来的名字吗?并非是‘长安居大不易’的‘易’,而是‘仪态万千’的‘仪’。”

  杨仪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叫自己后退,或者逃走。

  俞星臣没有错过看她脸色变化的机会。

  这是他的底牌,在他出牌的时候,他得看看接牌的人到底会如何。

  “原来薛旅帅当真并未说谎……你确实是京城太医杨家的嫡小姐,——杨仪,我说的对吗?”

  杨仪似乎在发抖,她的脸色也很奇怪,像是恐惧又像是愤怒,眼神涣散,不知是看向哪里,又恍惚又迷离。

  俞星臣不由担心,她也许会随时晕过去,又或者……

  她不会真出事吧?

  豆子本来站在桌边,一会儿看看俞星臣,一会儿看看杨仪。

  它没有叫过。

  直到此时,豆子突然叫了起来,它跑到杨仪跟前,冲着俞星臣汪汪了两声。

  杨仪听着豆子的叫声,轻轻地一摇头。

  目光凝聚在豆子身上。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缓缓移动,终于又看见了俞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