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杨仪道:“不必,我又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
杨仪觉着今日俞星臣格外的古怪,而跟他“话不投机”的感觉越来越浓,当下起身走到窗户边儿上,向外打量。
俞星臣在她身后端坐未动,只是随着她背对自己站着,他也转头看向窗户边上的女子。
晨风自窗外拂了进来,她身上的衣袂随风轻轻摆动,就仿佛整个人都会迎风而起。
迅速地,俞星臣的双眸开始泛红,定定地看着她被风吹的显出来的那细瘦过甚的腰身,顷刻,重又将头转了开去。
杨仪却发现楼下来了一顶青呢大轿。她知道那是俞鼐来了。
只顾专注地望着楼下,她没有留意俞星臣刹那间风云变幻的脸色。
对于俞鼐,杨仪其实并无恶感。
她到俞家一年不到,俞鼐就已经病入膏肓,绝少露面了。
杨仪很少跟这位大家长见面,只知道他威严而宽和,不是那种过于苛厉的老人家。
而对于俞鼐的病,杨仪听说了不少,毕竟那时候,俞家每天不停地请大夫,一天甚至好几个来给俞鼐看。
俞鼐患的是肠疾,腹绞痛,有时甚至便血,这其实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症状,但一个个大夫来去,却总不见强。
杨仪心里有一个猜测,而这个猜测,需要亲见一见俞鼐才会验证。
她思忖中,外头灵枢跟杨佑持已经迎着了俞鼐,寒暄声传了进来。
小连趁机闪到门内。方才杨佑持拉她到门口,让小连很不安,不知道这是何意,如今见杨仪无恙,才总算放了心。
俞星臣也早起身向外迎了几步:“伯父!”
杨仪定睛,看到一张颇为清癯的脸,因为身上有疾,神态稍见病色,但两只眼睛却仍极有神。
在杨仪打量俞鼐之时,俞尚书也正望着她。
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俞鼐笑道:“真真想不到,把整个京城搅扰的天翻地覆的神医,竟是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
杨仪微微欠身:“大人过誉。”
俞尚书见她云淡风轻,仪态从容淡定,呵呵一笑:“仪姑娘,请恕老朽无礼了,贸然请你给我看诊,还好仪姑娘不拘一格,肯给老朽这份薄面。”
杨仪喜欢这话,总比他说自己是看在俞星臣面上才来看诊要强。
“请俞大人就座,容我号脉。”
俞鼐见她单刀直入,甚是爽快,便也在桌边坐下,伸出左腕。
杨仪在对面落座,探指号脉,俞鼐瞧见她十指纤纤,莹白如玉,只是人过于清瘦,心里才信了之前所听传言,这位仪姑娘天生有疾,乃是个医者不能自医的,一时眼中多了几分惋惜。
杨仪号了脉:“敢问最近曾用何药。”
俞星臣从旁道:“之前说是气血两虚,故而要用些滋补之类的药剂,就用了养血归脾丸,金匮肾气丸,并十全大补膏,最近也在服用补中益气丸。”
俞鼐赞许道:“你比我记得清楚。”
杨仪面不改色,俞星臣说的这些药剂名词,前世她也听过不少次。都是些年纪大的人常用的滋补药剂。
她又问道:“老大人平时在饭菜上,多用何物。”
俞鼐一怔,俞星臣道:“这……无非是家常之物,有何说法么?”
杨仪道:“老大人的脉沉而数,体内自有热邪,饮食之上必得留心。要多用清淡之物,如果多用些厚甘肥腻、补益过甚之物,对于老大人的病症有害无益。”
俞星臣眉头微蹙:“这……”
俞鼐因为一直气血两虚,用药补还来不及呢,饮食之上又哪里能够再清淡,当然也是以滋补为主。
而俞星臣所说的“家常之物”,钟鸣鼎食之家的“家常”,跟升斗小民家的“家常”又岂会一样,俞鼐每餐所用的,除了等闲的肉、鱼等外,乃至于鹿肉,熊掌,燕窝,鱼翅等等,应有尽有,轮番上场,哪一顿缺得了。
杨仪诊了脉,又问了情形,道:“老大人的病症,我心中已经有数,要此症候痊愈也不是难事,但……”
俞星臣问:“如何?”
杨仪看看俞鼐,又看向俞星臣:“借一步说话。”
这大概是她难得主动的“邀约”了,俞星臣同她走开数步。
杨仪道:“俞巡检是想要俞尚书好呢,还是不好。”
“这还用问么?”
“你若是想要他好,我有一副药,只是你用药之时,不能告知任何人,只给他服下就是。”
俞星臣难掩惊愕:“为何?”
杨仪道:“此药甚猛,一旦说出来,老大人必多有疑虑,绝不肯用。他一旦不用,病便永不会好。”
俞星臣深深呼吸:“是什么药?”
杨仪道:“大黄。”
俞星臣虽并不精懂医药,但对一些耳熟能详的药物,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听了这个,愕然道:“大黄味苦性寒,虽然可以清火……可这绝不是老人家能用的药,而且伯父的症状……”
大黄有泻下去火的功效,走而不守,药性最猛,因此有药中“将军”之号,可见其厉害。
而俞鼐本来就已经气血两虚,又有泻下的症状,哪里禁得住这种药物的攻泄之力,只怕病没治好,人已经被治倒了。
也正因为这样,先前所请的大夫,都是以补气血、调养为主,毕竟俞鼐本身就是内虚下泄,此刻若是再用什么泄通之物,那岂不是会变本加厉,雪上加霜么?那如何使得。
俞星臣几乎怀疑杨仪到底知不知道俞鼐的真实情况。
杨仪淡淡道:“老大人的症状我自清楚,他有泻下之症状,时而腹痛难忍,甚至便血。”
俞星臣震惊:“你……”她竟连这个都知道?他方才都因为难以启齿,未曾出口,她却……
杨仪垂眸:“总之,我的方子就是如此,若是肯用,便以酒大黄一两以调剂,别的补药一概不用。”
俞星臣拧眉:“可……”
对他而言,俞鼐的症状就仿佛是河道洪水泛滥,尽力堵塞、修缮堤坝都来不及,如今反而又要把堤坝炸开,这如何了得。
两人说到这里,俞鼐道:“仪姑娘,有什么话需要避着我这个病人?莫非是我的症状不妥当么?姑娘也太小看我了,有什么话,你只管直说,我早也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不至于想不开。”
杨仪回身,正色道:“大人多虑了,您的病症眼下看来要治不难,难的是……敢不敢治。”
“敢不敢?这……”俞鼐讶异:“愿闻其详?”
杨仪道:“方子极简单,我已经告诉了俞巡检,如何选择,请自忖度处之。我先告辞。”
她说完之后,微微倾身,迈步向外走去。
俞鼐惊讶地望着她飘然出门的身影,欲言又止。
只看向俞星臣。
俞星臣也正盯着杨仪,感觉伯父在望着自己,便回过头来。
迎着俞鼐凝视的眼神,俞星臣心中苦笑。
他当然是想俞鼐好起来,但如果告诉俞鼐这法子,伯父担忧,不敢用,那岂不是害了伯父。
倘若不告诉伯父,擅自用了这法子,若出了意外,也仍是害了他。
杨仪,这是给他出了个难题啊。
只不知她是故意,或者无心。
杨佑持陪着杨仪出了茶楼,满心疑惑。
只觉着才坐了一会儿,这就完事儿了?
二爷有心询问杨仪,不料却见府里赶来找人的管家,带着两个小厮,火烧眉毛般跑来。
看见两人,管家忙催道:“二爷快带姑娘回去,有大事!”
杨佑持道:“大早上的,什么事?”
管家道:“宫内派了人来,有旨意给咱们大小姐!”
杨佑持一惊,杨仪也是没想到:“什么旨意?”
管家陪笑道:“大小姐,回去自然就知道了,那宣旨的公公还等着呢。”
杨仪的心跳快了几分,咬唇不语。
跟宫内沾边的……杨仪不由想起薛放先前的话。
杨佑持的心也七上八下,正要叫她先上车,却见路上一匹马向着此处而来,看见杨仪,竟叫道:“仪姐姐!”
杨仪听见这一声,抬头,竟见是薛放策马而来,她不由迎了几步,方才的忧虑都在一瞥间烟消云散。
薛放没等马儿停下,就已经先跳下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杨佑持瞪大了眼,他反应迅速,忙先打发管家:“你快带人回去报信,我立刻就陪大小姐回府。”
管家才先带人去了。
杨仪则望着薛放:“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是路过?”
薛放道:“谁往这偏僻地方路过,我特意找你的。”
“有事?”杨仪忙问,“你从哪儿来?”她怕薛放从巡检司来,万一是隋子云如何……
“我昨儿回府里了。”薛放回答:“一点私事。”
杨佑持在旁看他两个说到这里,便小声提醒杨仪:“妹妹,有什么话赶紧说,宫内的人可不能得罪。”
薛放一下听见了:“什么宫内的人?”
“没什么,刚才说是什么传旨的,”杨仪摆手,“你只说你的事。”
“传旨?”薛放怔住:“什么旨意?给你的?”
杨仪道:“是给我的,什么旨意却不晓得。”
薛放摸了摸胸口:“呃,那……那你先回去吧。”
杨仪垂眸,却看见他胸前鼓鼓囊囊的:“那是什么东西?”
薛放忙转身:“没、没什么。”
杨仪看出他必有藏掖:“真的?”
薛放回头看她,又扫过身后的杨佑持:“你先回去接旨吧。我……回头再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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