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其实杨仪很了解豆子的性子,昨儿晚上豆子屡屡反常,她就猜到这寺庙里必定有蹊跷。
只是他们虽人多势众,但毕竟夜半三更,又是在人家地盘上,没有弄清楚怎样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所以只按捺过了一夜。
等到询问那两个僧人“性海”法号的意思,对方却无法回答的时候,自然越发确凿。
何况豆子就差口吐人言,告诉他们这释迦摩尼佛像下有什么东西了,她岂肯放过。
杨仪照看夏绮跟艾静纶,以及那小婴儿徽儿。
外间胡太医张太医等,把那些被迷烟熏倒的妇人们救醒,以及一些吸入迷烟的士兵们,也都赶紧调配了药。
被派去取药的士兵虽一时没回来,但幸而他们都是大夫,身边多多少少都带了些,虽然不能齐备,但总是聊胜于无,比没有强。
弄完了这一通,陆陆续续有妇人醒来。
她们茫然惊慌,有的发呆,有的哭泣,有的乱跑乱撞,不一而足。
俞星臣皱眉,命一名主簿过去安抚,再询问她们姓名来历,一一记录。
据这些妇人交代,他们之中来的最早的,是两三个月前,跟着家里上香,结果就被诱拐藏匿于此。
本来她也不肯服从,谁知有另一个被拐匿的妇人,因为反抗激烈,竟被一名和尚活活地虐待至死。
这一下,目睹过的人都吓傻了,哪里还敢反抗。
其中一位是观复县的富户之女,按照她的说法,本来有她失踪后,家里四处找寻,也报了官。
谁知这些和尚很是歹毒,竟命人偷偷地散播谣言,说她跟着什么人私奔了。
如此一来,连她家里都不敢再大肆张扬地找寻,毕竟丢脸。
而根据这些妇人的供述,还有更惨的被杀了的女子,那女子的家人倒是笃定,认为是这寺庙有鬼,就在这里大闹大吵。
可是哪里会想到,空悟跟性海等都不是良善之辈,恼恨那人搅扰不休,便暗中出手,将那人擒住杀死,如此自然也又成了无头公案。
许多的惨事,说着说着,场中失了之前的沉默安静,妇人们都哭了起来。
俞星臣望着这些人,不禁在想,假如杨仪不到此处,那么这些女子,大概都会成为寺中枯骨。
可就算救了她们……在这里被□□许久,她们各自家中,是不是还能重新接纳?日子一如往常?
俞星臣摇摇头,不叫自己去想这些。
他正欲迈步出门,便听到外间胡太医跟张太医两个嘀咕。
胡太医道:“永安侯真是神了,怎么就知道这儿的贼秃们不干好事呢?”
“之前永安侯不就常常往巡检司去,配合查案么?海州那食人案子你难道忘了,她自然有这种能耐。那些魑魅魍魉,自以为聪明,如何能逃过她的眼。”张太医道。
胡太医嘿嘿笑道:“说的也是,刚才江公公还跟我说呢……这帮狗杂毛,哪里知道永安侯的厉害,什么空悟又什么性海,连自己法号的意思都不知道呢,被永安侯三两句诈了出来。”
俞星臣听到这里,便迈步出来,询问他们是何意思。
胡太医就告诉了他,杨仪诈问“性海”的意思。
眼前这位俞大人,向来是有点儿“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所以张太医跟胡太医在他面前,还是有些拘谨。
而听完了他们的讲述,俞星臣道:“‘言寻真相,见不见于空有之间;博考精微,闻不闻于生灭之际。廓群疑于性海,启妙觉于迷津’……好好的两个名字,竟用在这等不堪的人身上。”
他感慨了声,胡太医肃然请教:“俞大人,这段话从何而来?”
俞星臣淡淡道:“是《大唐西域记》序中所言。”
正在这时,灵枢走来有事。俞星臣出了门。
两位太医甚是敬仰:“信口拈来,出口成章,不愧是俞大人。”
张太医突然道:“我想起来,俞大人这样张口就来的,不足稀奇,可先前永安侯怎么也一套一套的呢,什么‘真如之……什么性’,以前我可没见她这么博闻强记。”
杨仪在除了医药上的事外,对于别的似乎也是有限,尤其是诗文之上,很少涉及。
虽然胡太医也觉着仿佛违和,但也没放在心上,便道:“难道永安侯懂什么都会告诉你?别小看人。”
“我哪里是小看,也无非是钦佩罢了……”
冷不防俞星臣在门外还没走远,听见了这两句。
俞星臣倒是并不觉着惊讶。因为他大概猜到了杨仪怎么会“博闻强记”的。
那密道之中除了救出了许多妇人外,灵枢竟又在密室里,救出了被囚禁的空林法师。
空林主持原来并没有死,而只是被他们关在密室里,一并在内的,还有几个不肯跟他们同流合污的僧人。
因为好些天不来送吃的,有几个已经生生地饿死了,空林主持也已经瘦骨嶙峋,气息奄奄。
太医们尽力救治,主持才总算缓过气来。
中午将近,观复县的知县赶来。
听闻永安侯跟京内巡检司的大人在此,魂不附体。
俞星臣对他很没好脸色,管辖之内出现这样令人发指的恶行,他竟一无所知,那些失踪的人家,难道没有一户去报官的?
必定也有,只是这昏庸之人不肯仔细追查罢了。
又想到前世他对于青林寺的处理方式,俞星臣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立刻命人先将他痛打一顿。
但还有事需这知县去做,按照那些被囚妇人的供述,叫他调动衙役,去通知各户各家,前来领人。
处置了此事,俞星臣向后而去,想去看看空林主持。
养伤之人中,夏绮的情形好了许多,当了母亲的人,看到自己的孩子无事,就比什么都高兴。
因为这个,夏绮对叶蒨儿颇为感激。
只不过叶蒨儿自己就没那么好受了,她知道在地穴之中自己所作所为,虽然是为护着那孩子,但在叶明丫等看来,这简直是无耻之尤,丧德败行。
她本来就名声不好,再加上这么一闹,更加没出路了。
其实,当时被掳劫之后,叶蒨儿倒也没觉着怎么恐惧。
因为她深知,自己就算回了叶家,待遇也好不了多少,一个得罪了小姐跟公子的姨娘养的、还破坏了叶家妄图跟俞家进一步交好的关系……
所以叶蒨儿并不惧怕将发生什么,在那恶僧对那孩子虎视眈眈的时候,她“顺势”做了件好事,如此而已。
夏绮看出她的愁眉不展,问她怎么了。
叶蒨儿支吾了会儿:“夏夫人,我……我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本来名声就差,这下子只怕……更是找不到好人家了。”
“好人家?”夏绮皱皱眉。
叶蒨儿埋首:“本来叶家对我好,是以为我能够为叶家做点什么,现在……也没有跟俞家攀上亲,还坏了事……要是家里大发慈悲,兴许给我安排个过得去的,要是……我只能去伺候些不知什么人了。看境遇,也未必比在地窖里的那些女子好过。”
夏绮待要反驳,又打住:“你如果想嫁人,不嫌弃的话我帮你留心就是了。不过……我倒是不懂什么叫好的。”
叶蒨儿疑惑。
夏绮道:“比如是我,你觉着我之前嫁的可好?”
“是御史门第,自然极好。”
夏绮道:“那你只是想嫁个高门权贵。这就是你说的‘好的’?”
叶蒨儿脸上微热:“这……大家不都是这么想么?”
夏绮哼道:“我不这样想,永安侯也不这么想。”
叶蒨儿双眼微直:“永安侯……”
薛放自然不差。
但在世俗眼里,按照杨仪如今的身份、功绩,能匹配的自然不在话下。
夏绮道:“你方才口口声声说攀亲,好人家,我看永安侯从不想这些,我虽然嫁过,但现在我心里也没有这些事。未必嫁了高门,就是一辈子的归宿了。”
叶蒨儿低头:“姐姐跟永安侯,自然不是寻常女子,我们这些没什么本事的,当然就……更没资格能跟永安侯和姐姐相提并论,嫁人,自然也是唯一出路。”
夏绮道:“谁知道呢,”此刻那孩子醒了,咿咿呀呀,夏绮忙抱起来哄着,随口道:“也许你有自己所长,却没发现而已,横竖不至于一条藤上吊死。”
叶蒨儿呆坐了会儿,出了门。
她心里想着夏绮的话,踟蹰地迈步,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到哪里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道影子闪来,叶蒨儿先看到地上一只摇动着尾巴的黄狗,猛抬头看时,却见竟是俞星臣。
身前是那只叫小乖的黄狗,身后是灵枢。
“三爷……”叶蒨儿一惊,赶忙止步行礼。
俞星臣“嗯”了声,迈步要走过去。
叶蒨儿急忙道:“三爷!”
俞星臣回头:“有事?”
“三爷的斗篷,等我、我洗过后再……”
“不必了,”俞星臣淡淡地说:“也不用还给我。”
给了别的女子用过的东西,他哪里还肯再要。
眼见他面无表情地要走,叶蒨儿道:“三爷……我还……”
俞星臣有点不耐烦了:“有什么事,请说。”
叶蒨儿望着他冷淡的面色,抿了抿唇,鼓足勇气:“我、我能成为永安侯一样的人吗?”
俞星臣的双眼微睁了几分,然后淡冷地:“不能。”
这个答案自然是在叶蒨儿意料之中。
她埋首,她自然不配。
俞星臣脚步挪动,本要走开了,心中转念。
“你为何突然冒出这种想法?”俞星臣问了一句,但没有等到叶蒨儿回答,他说道:“你该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跟永安侯相比。”
“我知道……”她小声地说。
俞星臣道:“其实也没有能够成为永安侯一样的人。”
“我知道……”声音更小了。
俞星臣哼了声:“但你能成为你自己。”
叶蒨儿惊异抬头:“三爷……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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