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杨仪问符琪:“胡先生来之前呢?”
胡大夫脸色一变:“这是什么话?杨先生你莫非在暗示什么?”
杨仪道:“并无。我这样问,是想看看将军的病根,先生莫惊。”
胡大夫哼道:“什么病根,无非是脾胃失调而已,说的跟多严重一般。”
符琪看了会儿狄闻,道:“我是随着将军到羁縻州的,起初来之时水土不服,过了大半年才好些,从那之后便无事,后来……似是七八年前,突然就犯了腹痛,起初大概是半年才会发作,倒也没当回事,后来逐渐频繁了,我才想起……”
胡先生在旁嚷道:“七八年前?那会儿我已经到了将军府了!”
杨仪没管他,只对狄闻道:“请将军见谅,我要先试一试……”
狄闻显然也有点无法忍耐身上的不适:“请。”
杨仪拔出一枚银针,请狄闻伸手,符琪帮忙将他左臂袖子挽起,露出小臂。
端详片刻,杨仪轻轻将针向他肘关节后方刺落。
胡大夫在后看见,道:“这是小海穴,又叫肘曲泉,将军是腹痛,你刺这里……”他突然一顿:“哦,小海穴关联的是小肠经脉,你莫非是想……”
杨仪见狄闻并无反应,便又将针拔出,向下在靠近手腕的一处穴道刺落。
胡大夫皱眉道:“这是支正穴,仍是小肠经,你若真要用针灸来止痛,不如直接针腹部的气海,关元,在手太阳小肠经上刺,有一句话,‘远水解不了近渴’。”
杨仪似乎没听见他的点评,又刺一处穴道,见狄闻毫无反应。
胡大夫得意:“我就说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杨仪收了针:“将军,还要再行冒犯。”
狄闻静静地:“你是大夫,你且随意。”
杨仪请狄闻解衣,露出胸腹,狄闻身形瘦削,但腰身却并非如此,胸腹微微鼓胀,按照胡先生的话,这便是气胀之故。
杨仪先在狄闻胸前的“檀中穴”轻轻摁压:“若是疼,请将军或说一声。”
胡先生在后道:“亏得你不曾用针,不然我倒要以为你要不利于将军了。”原来这檀中穴靠近心室,等闲是不能针刺的。
杨仪见狄闻仍无反应,便另取了一根较长的银针,俯身,相继在他“上脘”,“中脘”,几处刺过,直到“神阙”。
杨仪留心先看了眼狄闻的脸色,却见他似乎有点不安,她思忖了会儿,便先收针,先是以手轻轻一摁。
狄闻眉头微蹙,却并未呼痛,杨仪深吸了一口气,提针刺入。
随着银针逐渐深入,狄闻的脸色也起了变化,他似乎想制止杨仪,但又没开口。
符琪跟胡大夫也仿佛紧张,盯着杨仪的动作,也不敢出声。
直到杨仪的银针没入近两寸多,狄闻狠狠一抖,不由自主发出了闷哼:“停……”
杨仪抽手。
胡大夫在旁吁了口气:“你好胆大,腹部针灸多是一寸五,你居然敢如此,不怕伤及将军贵体吗?”
杨仪将针收了起来:“先生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把将军的病症当饮食不调来诊治的?”
胡大夫道:“不然呢。虽说时不时会有腹痛,但这近十年来,将军亦无大症候。”
杨仪道:“只怕眼下就有个大症候。”
胡大夫一愣:“哦?你说。”
杨仪道:“我先前针刺将军手臂肠经穴道,将军并不觉如何,但如果只是气症,肠经必有感应。我再刺腹部穴道,到神阙之时将军才有反应,将军的腹部微鼓,正如先生所说乃是气块凝结,但真正让他腹痛难忍的,另有异物。”
“异物?”胡大夫惊疑地看着她:“你别是说将军的腹中……”
在场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符琪跟狄闻虽非大夫,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是脏腑生变,那可是极其凶险,回天乏术。
“非是如是……”杨仪打住,看向狄闻:“我有一方,但没有十足把握,不知将军……”
狄闻方才那么一疼,冷汗滚滚,刚才又以为自己是不治之症,如今听是峰回路转,便抬头对上杨仪的眼睛:“你要如何。”
杨仪道:“若我说要剖开将军的肚子……”
胡先生怒道:“杨易!”
狄闻微微眯起双眼望着她:“然后呢?”
杨仪看他这般镇定,才一笑:“玩笑罢了,不必开膛破肚,只需要一副药。”
狄闻徐徐吁了口气:“我的病有望了。”
符琪却还有点迟疑:“将军为何如此说?”
狄闻道:“杨先生极少玩笑,如今能说笑,可见他必有几分把握。”说了这句,他对杨仪道:“你想如何,只管放手做罢。”
杨仪叫取笔墨,飞快地写了一副方子,交给符琪。
胡先生凑上来细看,越看脸色越是诡异:“这、你……”他看看方子又看看人,不知要说什么。
符琪忙命人去拿药。
杨仪见狄将军不留意,便走到符琪身旁,低语了几句。
符琪脸色诡奇,却还是点了点头。
胡先生并未等在这里,看过方子后便出去了。
狄闻靠坐在太师椅上,望着杨仪:“有什么不便告诉我的么?”
杨仪道:“知道将军乃坚毅之人,若是要紧的话,在下不敢隐瞒,将军放心。”
狄闻笑了笑:“那好,我便不打听了。都交给你便是。”
杨仪十分欣赏狄闻,按理说如此人物,必定疑心甚重,未必就轻信如她一般名不见经传的大夫,但他竟丝毫不疑。
狄闻却停了停:“我能否问一件事,天下之大,你为何会来羁縻州?此处可不像是你这样的人能来的。”
杨仪垂眸:“之前有个人跟我说过,羁縻州的景色天下第一,是别处见不到的。故而想来见识见识。”
“那个人,一定是对你而言极重要的。”
“是,就算我不想承认,她也确实……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杨仪轻声,眼神怅然。
狄闻吁了口气:“听说,先前十七在江畔大闹,是你拦住了?”
杨仪倒是忘了这件事:“并非只是在下之故,旅帅知道何为轻重,也不是故意要跟亲卫们动手,不过……”
“我并未怪他,”狄闻笑了笑:“你倒是随时都为十七说话。”
杨仪低头。
狄闻道:“我先前一直担心十七,他的性子太烈,你知道,过刚易折、强极则辱的道理……不过现在我倒是放心了。”
杨仪看向狄闻。狄闻道:“看样子你不仅能治病,还能治人的心。”
“将军……”
狄闻道:“也该有人来束缚着十七了,倘若叫他自己乱闯乱撞,撞到好的,倒也罢了;万一撞到不知哪里去,给迷遮了眼,要么当了别人的刀,要么当刀,刀了别人……你大概不懂这话。”
这话,跟前世的情形不谋而合。
杨仪悚然,仔细看向狄闻面上,确信他不是话里有话。
狄闻微笑:“比如今日,若不是你及时拦阻……呵,如今只怕未知如何。到底要有个能导引他上坦途的人才好。”
杨仪心惊肉跳:“将军这话……”
狄闻轻轻咳嗽了声,忽然凑近杨仪:“他们都说,我把韩青水葬了,太不近人情,难道,连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杨仪望着他深沉内敛的眸光,突然惊怔。
之前杨仪给狄闻看诊,他的亲信入内禀告。当时她粗枝大叶地以为往后退两步就行了,可当听见狄将军跟近侍断断续续的话后,她才觉着自己是鲁莽了。
事后,杨仪还颇为自责过。
但是现在看着狄将军的眼神,她突然意识到,身为羁縻州一手遮天的人,狄闻是何等城府的人,又怎会出那种纰漏,不叫她退避就罢了,说的话竟还能让她听见……
她的眼前又出现江畔担架上那只掉出来的手,以及在囚室内那满地的血渍。
那么多的血,跟韩青身上的刀,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所以杨仪并没有靠前,自然也未曾检查过。
原来从始至终,狄闻都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听见那些话语,因为狄闻清楚薛放一定会去拦阻,而在那个时候,一定需要有个人劝住薛十七郎。
因为假如真的让薛放把“韩青”的尸首拦下的话,大家就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韩青!
“将军……”杨仪微微倾身,简直不敢相信。
原来这一切,竟都只是狄闻的一盘棋?
狄闻长吁了声:“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也算是欠了他的,索性做一个局了结此事。不过此事你不必告诉十七,这毕竟不是什么光耀正经的事,我自己弄脏了手不打紧,不要叫十七也背负徇私之名。”
杨仪沉默良久:“可将军何必大费周章,只说埋葬了便是。”
“埋了,也可以挖出来的。”
“谁人会去追究一具尸首?”
狄闻一笑:“至少,京城内来的那位俞大人会。”
杨仪惊愕:“俞星臣?他会如此计较?”
“说来也怪,他乍到就跟我问起韩青,并追问他的尸首,就好像……非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狄闻不明白,但他幸而有先见之明,抢在俞星臣之前行动。
从那夜薛放派人回来,禀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狄闻就已经有了决断。
他得保全韩青,哪怕逆天。
其实早在隋子云派人来说俞星臣将到之前,狄闻就接到京内密信。
他知道兵部派了人来,只是不知究竟为何。
但他毕竟也是浸淫官场几十年的封疆大吏,一种直觉,让他要尽快了解韩青的事,把此事收拾的叫人无迹可寻。
广场上的柴火本是“毁尸灭迹”,谁知天公不作美,于是只能“水葬”。
幸而他抢先了一步。
虽是如此,狄闻仍是不解为何俞星臣竟对韩青的事格外上心。
终不成真的只是为向兵部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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