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日迟
“我知道。”
爹娘夜话至此结束,但老父亲操的心,远不止这些。
旦日,姜夫人回帖去了,陈延继续上门拜访,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姜大人。
陈延觉得,此次见姜大人,与往日十分不同,首先是踏入书房后,前者看他的目光十分不同,以往都是带着赞赏的,今日十分犀利。
且姜大人今天穿得十分整齐,一身紫,虽不是官袍在身,但十分肃然、令人很有压力。
他落座后,管家便带上门,退出了书房。
此间只余二人,但小小的房间十分寂静,陈延坐了片刻,确认姜大人没有先说话的意思后,立即起身,而后挺身跪在了地上,“晚辈心悦姜小姐,愿求娶姜小姐。”
“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姜大人语气很真诚,但人就在书桌后,没有动。
陈延也没有动,少顷,待姜大人又说了一遍后,他才慢慢起身。
二人的目光这才对上,都到这个时候了,准备同意了,姜定修也不准备来弯的曲的了,他淡淡道:“你也知道,我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便是金尊玉贵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姜定修边说,陈延边点头,总之,姿态在这里,同样,他胸中心跳明显加快,这……若是拒绝,便不会说这些,所以,姜大人这是同意了?!
前面的话铺垫完后,姜定修就开始说要求了,“你言你此生不纳二色……”
“晚辈绝不纳妾。”
“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便是出嫁后,回家的次数也不会少,此点,你家中可能接受?”问过后,姜定修又神色肃然加了一句,“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将来会做的是,无须虚言掩饰。”
农家人并不好这样的面子,而且父母也没有什么老封君的架子,陈延道:“晚辈爹娘开明,并不介意这些。”
开明?
那就让他来看看,到底有多开明吧。
不知道是陈延的哪句话取悦了姜定修,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还有一事,她在我府上,开开心心,从不为钱财琐碎而烦心,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说到这儿,他顿了顿。
陈延立刻接上,“晚辈家中资产不丰,但会尽力给她最好的。”
姜定修闻言,轻轻摇头,“她十来岁的时候,便大手大脚,我约束不了她,恐她将来委屈,准备了许多嫁妆,倒不致使她受委屈,只是……”
他道:“若她嫁于你,动用了嫁妆,你易被一些人议论,这样许是不太好,不若——”姜大人图穷匕见,“不若贴些资产在你私产之中,使你免受议论。”
这句话,处处是坑。
陈延没有去盯着坑,而是说:“嫁妆里有,自然是用嫁妆里的,但晚辈相信,不会一直用嫁妆的。至于议论,晚辈一路走来,都在风口浪尖之上,从不闻别人口中之词。”自己过自己的就可以了。
姜定修问,陈延答,半个时辰过去,陈延已经由站着变成了坐着,手边也多了一杯茶。
清茶茶烟袅袅上升,就如同陈延此刻的心情一样,一路高涨。
因为,姜大人,同意了。
-
满身喜意归家,陈延看见的,是同样高兴的母亲。
李银花笑得合不拢嘴,“你叶伯母说,姜府回信啦!”
天可怜见,自家这儿子总算有了归途。
中午简单对付了一餐,距离十二日还有两天,李银花一直在家里试衣服,除试衣服之外,她还在算钱,得算好,家里还有多少存银,娶妻下定、下聘,这些都得要银子撑着!
除银子外,最好去江南那边捎些精贵点的物件过来,能省些钱……
“对了!”某日饭桌上,李银花忽然想起来,“儿啊,你先前说陛下赏了你一宅子,是不是也要修缮起来了?”
那两进的宅院李银花也去看过,比这边大多了,距离东门街那边更近,就是旧了点,不过没事儿,老房子舍得银子,修修补补之后,跟新的也差上离多少。
“总不能让新娘子到这边来?”这么一算又不成了,“那修缮需要多少银子?”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陈延见母亲焦虑,安慰她道:“修缮房子的事不必担心,陛下曾赏我黄金百两,修宅子差不多了,就是要劳心爹时不时过去帮我看看——”
“好!”关于提亲这件事,陈多富一直没什么参与感,就是在一边开心着,现下听到有事情做,整个人都活了起来,“你到时候跟我说说要什么样的宅子,我日日去看。”
陈家这边的氛围极好。
父母不是屏障,家世不是屏障,这事儿便谈得极为顺利、妥帖。十二日宴会初见,李银花一见姜茵茵活泼明灿、姜夫人大气有礼、不拘小节,就十分惊喜、满意。
她也是生意场上锻炼出的精巧妇人,虽礼仪差了些,但做人不孬,有情商,是以,十二日会见双方都十分满意。
叶夫人搁一旁看着自己这亲家,心下也称奇,这人,有主母性子啊。
两家满意后,元宵那日,陈家、姜府便互送了元宵礼物,待十八日,新雪消融之际,姜夫人便再度邀请李银花至姜府做客,赏景喝茶。
来来去去,两边都未曾遮掩,所以京中一些有头脸的世家很快发现,不得了了,姜尚书不声不响,竟然就把女婿落定了?
定的还是今年炽手可热的女婿‘陈延’,这?
议论着纷纷,毕竟,这中间的差距真有点大啊……人家说陈延在京中姻缘热,热的也就是小官家的嫡女、或者中流之家的嫡次女,像是姜尚书这个档次的,基本都是嫁庶女,他竟将唯一的嫡女嫁给了一个农事官,这?
这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陈延其人,也让周遭人无比嫉妒,他的上位史,再添风言风语,好哇,原来靠的不是叶府的裙带,是姜府的裙带,左裙带,右裙带,这小小的陈家,简直就是左右逢源的‘裙带菜’!
当然,这样的戏称,陈延是听不到啦,如今元宵已过,上班的点到了。
他今年要负责推行整个京城的春耕,外加在皇庄里探索施肥的其他可能……因为,亩产300斤对于当代人来说很震惊,对于看过亩产千斤的陈延来说,总感觉这个数字还不是终点。
虽然现代依靠的是杂交水稻,但——
探索探索嘛,堆肥种田,没有尽头。
他极快的忙碌了起来,但与去年全身心投入不同,今年,在夜阑人静之刻,在清风拂过木屋的片刻,他心里的小小角落,总会悄悄浮出一个人的身影。
贪儿女情长太短,但用笔记录下此刻的心绪,也算是一种……属于后来人的浪漫吧。
因为画过许多的总结日记,总结报告,游历也画过许多游记,陈延写这种带点小心绪、一点点故事的图文随记颇为上手,不多时,一男子望着水田,天里浮现出少女脸庞倒影的简笔画跃然纸上。
……
他啪嗒合起书册,吹灭烛火,强迫着自己入睡了。
快些睡吧,明日还要干活呢。
又是一日清晨,乍暖还寒,但在田间劳作的人们动起来后,完全不会觉得冷。
今年,陈延照旧是分区、分组,设置对照组,大部分按原计划不动,然后在其中一组设置了一个不同的施肥方法,即一次堆肥。
他挖空脑袋回忆,依稀记得一点小麦全施肥之类之类的文字片段,但具体记不清了,只得慢慢摸索。
除了大方向外,陈延本次还在皇庄之内划了一个专门的区域来培选麦种,如果说肥、是增产的一种手段,可以让麦收到达天花板,那么育种则是最快提升麦收天花板的手段。双管齐下,但愿今年能比明年更好。
虽然今年的各种吩咐更冗杂,但皇庄吴家这边的佃户却比之前更配合,一是血色冲击、二是被陈延这一手本事整得心服口服,三则是去年出了成果,庄上许多人都得了嘉奖,有了赏银,再加之卖菜之事……
一桩桩,一件件,使得不仅是皇庄,周遭百姓也对陈延极为推崇。
这边,陈延觉得工作推进顺畅如流水,另一边,红墙绿瓦、皇宫之内,陛下又同姜尚书,一同谈起了自己这位肱股之臣。
仍是以棋为索,圣上满面笑意,“今年,陈延那小子说麦种还有改进的余地呢,一点不客气,向我讨了几个小官职下去,真是不合规矩极了。”
陈延仗着青春年少,在成宇帝这里‘作威作福’,要了几个不算‘官职’的‘官职’,用于激励那些老农人、佃户,研究麦种。
姜定修看陛下话说得不客气,脸上却挂着笑,姜大人心中便明了了,“规矩亦是陛下定的,为有功之臣破格,是陛下慧眼。”
“爱卿对他的评价倒是越来越高了。”他似是不经意一点。
姜定修晓得天子应当是对近期的留言略有耳闻,但他不骄不躁,平实道:“臣的评价再如何,也不及陛下一言‘肱骨’二字。”
天子哈哈笑了起来。
棋局渐入,姜定修下错一步,露出破绽,天子挑眉,乘胜追击,竟快速赢了一把。
“爱卿心不定啊,今日竟让朕赢得这么轻易。”他敲了敲桌子,便有几个小太监端着水盆进来,用温热的水净手。擦干手后,差人收掉棋盘,不待天子发问,姜定修抓准时机,主动坦白了。
他难得在陛下前露出了几分恍惚,叹气道:“陛下也知道,臣与妻子数年,只得了一个女儿。”
天子微微颔首,这个他当然知道,是什么让他对姜定修委以重任,是什么让他即使知道大将军和吏部尚书联合依旧信他,当然是因为,他没有儿子。
无后,仅一女,就让这个臣子,有一种天然纯臣的先机。
“说起来,爱卿那女儿也有些年岁了?”
“快十八,都成老姑娘了。”姜定修不吝于在天子面前‘诉诉苦’,“陛下也知道,那丫头的外祖家是卫将军,她从小跟着她娘舞刀弄枪……少时就喜欢耍鞭子,声名在外。”
“前些年还去了边城,悄悄剿匪。”
“哈哈,朕知道,爱卿的女儿也是小巾帼。”不考虑别的,天子自己其实挺喜欢洒脱女子的。
“欸,便是如此,所以难以寻婿。”姜定修道:“臣就这么一个女儿,千娇百宠,说来也惭愧,昔年舞刀弄枪学得多,琴棋书画主持中馈她也没学,嫁去高门也艰难。”
儒臣说些女儿家的事,倒也颇有意趣,而且,天子觉得纠结这种事的姜爱卿,身上有种易于掌控的感觉,重情啊,重情之人,上位者才敢重用。
铺垫了一堆,总算到了重点,“臣和臣妻便想着从殿试的举子里挑一个,效仿坊间榜下捉婿……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后来,陈延那小子上臣家中询事,不巧看见了臣的女儿,臣才知道,这事儿牵出了一桩姻缘。”
会读书的人,讲故事也绘声绘色,很快勾起了天子的好奇,“噢,牵出了姻缘?何事?”
“陈延曾说过,殿试之前,他去过多地游历……那时候,臣的女儿恰好去了探望卫将军。”他抛出了一个引子。
陛下果然猜:“莫非他们在边城见过?”
“是极。”姜定修便艺术加工了一番,把姜茵茵骑着高头大马犹如天神降世救了被绑在荒村里的陈延这故事说了一遍,着重描写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先前有旧,陈延报恩求娶,我观他心诚,便得了个女婿。”
他说完,是既开心又复杂,这会儿,天子已经知道他的心情了,开心是找到了靠谱女婿,不开心是因为女儿要出嫁了!
这可有意思,几年前的事,不好编,姜定修也不会编这个,所以,他先前想的倒是错了,天子开口:“你这么一说,二人有点天定姻缘的意思了?”
天定姻缘。
姜定修马上抓住了这四个字,道:“姻缘是有了,但是不是天定,还需看陛下了。”
天子亦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即天,他笑了起来,“朕看便是。”
“不过,还得挑个吉日。”
姜定修笑,从善如流:“微臣叩谢陛下。”
“爱卿请起。”他笑着扶起了姜定修。
而低头的姜定修则落了一桩事,总算是过了明路。
-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成宇帝即说了‘姻缘天定’之后,便很快召钦天监之人来问询了今年宜嫁娶的时日,考虑到嫁娶纳采六礼,他很贴心没有选上半年的时间,当然,这也是因为上半年是陈延工作的黄金时期。
毛头小子,乍然娶了妻,定是要分心的,所以,时间最好选在秋收后——
那时候,若今年麦收依旧有增长,他还能顺道给新人一份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