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米水晶糕
章祺本想反驳的,随即也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到底是出国,千里之外、离乡背井,刘阳……或许真的未必会愿意。
“如果刘阳不愿意去,那么正如章总您所愿,时间久了他们之间的联系自然就少了;如果刘阳愿意去——在我看来,也不一定是坏事。”路楠伸手,另取了一个空杯,给章祺斟了浅浅半杯茶。
路楠示意章总品茶,等对方轻啜几口之后,才笑着问:“熟普洱与铁观音有些不同。喉韵突出,绵软回甘,是不知道章总是否能喝习惯?”
章祺点点头:“汤感十足,别具风格。”
路楠继续不疾不徐地解释:“我说刘阳愿意去狮城也未必是坏事,那是因为……”
一个小时后,双方在茶室门口握手道别。
章祺转身上车,对司机说:“回家。”
……
章祺回家之后,就看到章礼顶着乱糟糟的发型窝在沙发上打游戏,茶几上摆着切好的果盘、拆开的膨化食品和一大瓶可乐。
章礼听见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立刻丢下手柄,站起来拉了拉因为久坐有些皱巴的T恤衫。
做完这套动作之后,他才端着架子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句:“终于舍得回来啦,我还以为哥你要继续当缩头乌龟呢。”
章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过二十分钟再来书房找我。”
“有、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谈,还要去、去什么书房。”书房在二楼,万一有个什么,他来不及喊人也来不及跑哇。
“你不是想要自立门户么?谈正事不去书房去哪里?去公司?”章祺反问。
章礼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他觉得他哥这是终于要让步了呀,于是焦急地催促:“那还等什么二十分钟后,现在就去呀,叫爸妈来一起听,顺便做见证。”这是担心他哥出尔反尔呢。
章祺拉了拉领带,不耐烦地说:“我要先去冲个澡。”
深知自己亲哥有多怕热的章礼决定在这个时候就顺着对方一点吧,等他冲完澡身心愉悦了,说不定会更好说话,于是章礼一改刚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十分狗腿地说:“你去你去,我叫阿姨给你冲杯冰美式。”
二十分钟后,章祺准时推开书房门,里头坐着不明所以的亲妈、神情严肃的亲爸以及坐立难安的亲弟。
他看见书桌上那杯冰美式,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路楠一直说得很委婉,但是之前我用的方法确实不对。
“坐吧,我在出差这些天,考虑了一下你的提议。觉得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章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在章礼殷殷期盼的注视说,“我不反对你想要自主创业的提议,只是你如果依旧是从事白酒行业,又选择华安市作为市场,那岂不是成了自家人和自家人竞争?平白让外人看笑话。”
虽然不太懂具体事宜,但是章母点头:“章礼,你哥说的对。”
“那……我才刚做酒销做出一些经验,换个行业,不是又要从头开始学起?”章礼心里头其实对自己的本事也是有点数的。
章祺眼见着章礼抓耳挠腮好一会,才说出了他的想法——也就是路楠给他的提议。
期间,章母一直想要说什么,但是被章父按了按胳膊:孩子都大了,该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章礼真是没想到,亲哥会提出这样的方案——做酒还是做酒,源川还是源川,但是市场却在国外,在狮城。
他听了之后,有心动也有纠结。
既有可以即将脱离法西斯亲哥掌控的快乐,也有对国外白酒市场到底行不行的怀疑。
但是章祺想要说动章礼,可比路楠说服章祺本人要容易多了。他不过是复述了一遍路楠的话,自己那个蠢弟弟就从四五分心动变成了八九分。
……
两天之内,章家召开了好几次家庭会议。
最终,想要不蒸馒头争口气的章礼咬牙问他亲哥:“你答应给我三百万启动资金?”
章祺点头,强调:“是借你的,且分批给,并且其中进货货款占比70%以上。”
章礼草草点头:“我知道。那,赚到的都算我的?”
章祺再次点头:“你盈亏自负,但需要在一年内偿还本金——否则车库那辆恩佐,所有权就归我了。”那是章礼花大心思改装的心头挚爱。
“如果一年下来毛利超过50%,三百万本金我就不用还了?”章礼这个人,大概永远只听他想听的部分。
章祺承诺:“是。”
“成交!”章礼咬咬牙说,“但是我要带几个国内的人一起过去,不然在当地招人成本太高,且他们都不懂相关的专业知识。”
“可以,但是你挑选的人数不能超过三人,超出部分用人成本你自己负责。以及,我会另外安排财务和出纳。”章祺很乐意见到章礼居然会盘算用人成本,但既然在商言商,他这一次就没打算对弟弟客气了。
章礼瞅了他哥一眼,得寸进尺地说:“三个人就三个人,但是你不能插手我选人。”
章祺冷哼一声:“我不插手,所以你放亮招子。”
……
当晚,路楠接到章祺的电话:“路经理,刘阳拒绝舍弟的提议,并不想去狮城。”
和路楠预料的一模一样。
“这样不是正合章总的意?”路楠反问。
可是章祺现在改变主意了:“原本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听完路经理的分析之后,觉得让刘阳一起去狮城才能够达到利用率最大化。”
【真不愧是资本家啊。】
路楠在心里感慨了一声。
【那就……看在和谐酒的份上。】
说起来,她来华安市半年,所签经销商里头,连搭着卖和谐酒的都没有,现在套牢一个章礼,起码是两百多万的合同量——哪怕最后并不算在华安市呢。
路楠也愿意再支支招。
“我会约她谈谈,章总放心。”路楠胸有成竹地说。
……
路楠约见刘阳的地方就是她们上次见面的甜品店里。
这一次,刘阳点的依旧是红丝绒蛋糕。
“路经理找我,是想说什么?我已经被四方开除了,恐怕和你没什么好聊的。”半个多月不见,刘阳的状态不是很好,开口就颇具攻击性。
路楠笑笑:“刘阳姐放轻松。咱们之前毕竟是同事,你还带我过一阵子,我找你,是想和你说说小章总最近的事。”
“我知道,他要去狮城了。呵,那个傻子,放着国内的资源和市场不要,被他哥哄的团团转,还以为国外遍地是金子呢。”刘阳不客气地说。
路楠不赞同地说:“章总并没有哄小章总。而且,让小章总去做和谐酒狮城的经销商,是我提议的。”
第187章
刘阳并不意外地点点头:“我猜到了。”
她呵了一声:“章祺固然有钱有势, 但在白酒行业也就是个门外汉。他恐怕都不知道源川还有和谐酒这个品相吧,更别提什么海外经销权了——这个经销模式,不就是路经理你在海临市开的先例么。路经理真是好算计, 这么一来, 既解决了和谐酒在华安市无人问津的难题,又支开了碍事的章礼, 之后四方建筑对源川市办提出的各项促销活动,一定会十分配合的。”
说罢,她舀了一小勺蛋糕,抿进嘴里, 眼带挑衅地回望路楠。
路楠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借你吉言,希望四方建筑的经典酒团购业务在华安市全市范围内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刘阳没想到自己阴阳怪气说了一堆, 路楠居然毫不在意。
她咬咬牙, 放弃逞口舌之利, 开门见山地问:“所以你今天找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从源川辞职,现在又被四方开除,在华安市白酒行业丢尽了面子。你是过来看我笑话的么?”
路楠喝了一口咖啡:“不管你信不信,我本人没有这种爱好。今天约你见面, 就是想问问刘阳姐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对方一口一个姐, 在刘阳听来依旧刺耳得很。她盯了路楠许久,嗤笑一声:“打算?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酒销业务, 去别的行业也不习惯。当然打算继续从事相关行业……路经理这是担心我去华安市别的酒企应聘?”
“既然还没有做好下一步打算, 我个人建议你还是跟小章总去狮城试试吧。”路楠诚恳建议。
“可真是奇了怪了。我不去不是正合章祺和你的意么?”刘阳冷笑一声,“怎么?路经理是觉得我留在华安市,会撬走四方建筑的客户?”
路楠笑着摇摇头:“我倒真没有担心过这个。”
她说得为自信:“华安市白酒行业几大酒厂, 国酒轻易不招人、令扬今年已经被源川干趴下了, 其余品牌的白酒还不成气候, 要说撬客户,小章总的身份比较容易办成这事。刘阳姐你跳槽去别家,虽然会给四方建筑带去一点麻烦,但也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刘阳知道路楠说的是实情,但是听在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忿。
路楠又说:“为了眼前的这么一点点利益,得罪章礼——你别这么看着我,章礼现在确实护着你,但是有个大前提,就是你和他在同一条船上。你可是他和章总冲突的导火索啊。现在他已经决定去狮城闯一闯了,你不陪他一起去就已经是一种背叛,如果还要跳槽到其他酒水公司,做一些对四方建筑不利的事情,你觉得他会有多愤怒呢?毕竟你这么做,让他在他亲哥面前里子面子统统丢尽。”
刘阳沉默了。
这也是她被四方辞退之后没有立即找下家的原因之一。
她一方面想再观望一下,看看章礼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本事,能够安置好她;
另一方面在不相信章礼能力的同时,还忌惮章家兄弟在华安市的权势。
现在路楠戳穿这个现实,让一直嘴硬的刘阳脸色灰暗了几分:“是,他们是有钱人,我得罪不起。那我换个城市总可以吧?”
“换个城市,一切都从重新开始。”路楠不无遗憾地说,“刘阳姐不觉得可惜么?”
怎么会不可惜?年近三十飘飘荡荡如浮萍一般,又要从头开始,怎么会不可惜。
刘阳沉默不语,仿佛只要自己不说话就不会落入下风。
“我记得,上次你问我知不知道没钱是什么滋味。”路楠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提起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当时没有回答你,但……我当然知道啊。”
后半句话让刘阳诧异抬头,脸上的神色分明是:怎么可能?我不信!
路楠垂眼笑笑:“如你所见,我家中经济条件还不错。五年前,刚读大学的时候,每个月有一千块钱的生活费。挺多的,不是么?”
按照五年前的物价来说一千块钱一个月的生活费确实很宽裕了,哪怕放到现在也不算少。
刘阳不知道路楠想表达什么,炫耀吗?
她只是带着几分讥讽地看着路楠,并不吭声。
路楠也无所谓刘阳的神情,她继续说:“大学刚开学需要花钱的地方还挺不少。要预存水电费、学生卡、公交卡,要买参考书、要缴一学期的宽带费等等,当然,校园内的物价很友好,一千块钱想要过一个月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如果我被人遗忘了呢?九月开学,之后的十月、十一月……一直到一月,一直到学期末,都没有人给我打第二个月的生活费。”路楠看到刘阳的眼神中闪过嘲弄之色,她毫不在意地问,“你是不是觉得这种大学生挺没用的,好手好脚还等着家里给生活费。”
刘阳没有说是,只是撇了撇嘴。
显然就是这么认为的。
“活人当然不能被钱憋死。我那时候也没有大手大脚的习惯,到十月初的时候我还剩两百块钱呢,而且国庆期间去做了兼职,手机促销,一百块钱一天,提成另算。我干了三天赚了七百多,被组织兼职的人抽走两百,到手还有五百多。节省点,尽够十月开支了。只是我没想到,到了第三个月还是没有人给我打生活费。”路楠摊摊手,“不过那时候我已经找到长期稳定的兼职了,在校门口的补习机构辅导小学生做家庭作业,三十块钱一天,周一到周五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是工作时间。”
刘阳对比了她所说的缺钱和路楠所说的缺钱,忍不住呵了一声,敷衍地说:“所以路经理从大一就开始兼职赚钱。很好啊,很有本事。”
“其实这些事情在你听来,和你所经历的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对吧?”路楠抬头笑笑。
对。
刘阳觉得,路楠这种从小衣食无忧的女孩子,没有定期拿到生活费仿佛就是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了。和她吃过的那些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但我想说的是,从那之后,我也很看重钱。”路楠十分坦白地说,“我人生的前十九年,根本没有意识到钱有多么重要。因为只要我有正当理由,买学习资料、上补习班,张口要几百或者几千,家里都会给。可是大一开学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那是他们的钱,不是我的。当他们和我之间出现一道鸿沟的时候,伸手向上——哪怕是问父母要钱,都能给我带来很深的耻辱感。”
听到这里,刘阳有些诧异,她不太明白,仅仅是这么小一件事情,路楠就生出这样的想法。
那么路楠此人,是偏激呢,还是悲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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