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趣的灯灯
吴林仍想着方才路人提到的事情,听见问话,思索片刻理清了逻辑,便将昨日上午所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冯老先生。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冯老先生听完安静许久,抱臂靠着车厢,眨眼片刻,方伸出手来抹一下眼角,叹口气苦笑道:“原是如此,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真真是叫我开了眼了。”
说到话尾,老先生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她转头看着吴林,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慈祥地说道:“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就算是没有中榜,我也不会怪你,做到如此地步,你这个学生便是为师的骄傲。”
王鹤本就是很敬佩吴林的,知道她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油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禁不住红了眼眶,边擦眼睛边道:“吴姐姐当真了不起,这得要多疼,才能流出足以写完全卷的血水来,换做是我,我就做不到,我宁可再白等一年,也是万万不会想到要划开自己的肉拿血来写的。”
冯老先生听见她说的话,顿时破涕为笑,轻敲她的脑门道:“你的成绩还没到让人家动手脚呢,小呆瓜,还不快回去多温书。”
师生三人笑了一会儿功夫,方才那紧张的气氛便消失的干干净净,吴林也觉得靠着车厢休息半刻,叫脑子清明了许多,想到方才说到的北境之事,便开口问道:“先生,城里要来的灾民...”
“哦,城里的灾民么,唉,你也不是不知道,月牙江那一年比一年严重,一到汛期便又泛滥成灾,每次波及的地方却都有所不同,苦了月牙江畔的百姓,避之不及。”
“去年还不受影响的地方,今年便是连瓦带砖冲个干净,年年这个时候,都会有灾民往南边跑,地方大些的省城都要容纳下不少灾民,连咱们县城都会有难民在外乞讨要饭,外头不安全,那些商铺药馆到底也都是小百姓,没那么多钱和粮施舍给旁人,这个时候,便都要打烊在家避几天的。”
月牙江早年便有洪灾,能逃到别处生存的人,早就带着钱跑了,可多的是一家老小粮食地契都在北境的人,她们又哪里能说走就走,只得日夜祈求上天,让洪水不要漫至自家门前三分地。
吴林默默听着那些从未来得及在原主记忆里了解到的事情,半晌问一句:“朝廷不救灾么?”
这问题刚出口,她忽然又觉得,大抵是脑子里的血不够用了,才会问出这般可笑的问题。
车厢里又安静片刻,冯老先生才哼一声道:“大约是做不到吧,年年都有赈灾的银子,年年都有饿死在街头巷尾的灾民。”
吴林将头往后一抵,心中突然感受到一点酸涩,她再没说过话,只是乖乖地按着冯老先生的话找到一处还没有打烊的酒楼,打了水洗去血污,换了件干净衣裳,便再次登车,一路朝县城的方向驶去。
——
除去中间在县城时寻了家医馆上药治伤的功夫,三人未再多做停留,只买了点馒头吃着饱腹,刚入夜便赶回村里。
夏日里的田野边是一阵蝉鸣,暖风吹过山林的沙沙声让人顿感放松,再紧绷的心都可以被缓缓抚平,感到一丝久违的惬意。
一见到熟悉的田野,王鹤便长吁一口气,笑着对吴林说道:“还是家里呆着舒坦些,省城虽繁华,但我却总觉得拘束,站也不好坐也不安,回家了才是自在。”
这话一出,冯老先生是第一个皱眉的,她敲一敲拐杖道:
“回家虽是自在,但总要出去闯荡,刚进省城便觉得不舒服了,那若是会试嘞?会试可是在京城,到哪里都觉得拘束怎么行,畏手畏脚的,当心叫人看轻了你。”
吴林边听着王鹤嘟囔一句“我也考不中举人进不得会试”,边听着冯老先生在旁轻拍她的肩膀嘱咐她“记得回去叫你夫郎给你炖汤补补”,一时之间也觉得有些乱,不知道该先和谁说话,便一直笑而不语,直到马车终在路边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后头的路不够宽,马车进不去。”
村里的羊肠小道自然不是马车能进去的,师生三人下了马车,同车夫道过谢后,便转头朝村里走去,冯老先生虽是不放心吴林一个人回去,可见她眼下并无大碍,而她自己还拄着拐杖不方便走夜路,只好交代她几句,见她平平稳稳地走在前头了,才由王鹤搀扶着回了家。
一路过去皆是借着众乡亲门前那一点亮光与月色,家里火烛不算多,没法在门前点着灯笼照明,吴林绕过一个转角,本以为要摸黑进门,却不想自家门前却也挂着盏亮堂堂的灯笼。
摇曳的暖光照着门前的路,叫她微微一愣。
这约是魏亦明做的事情。
如今时辰不早,他应当已是歇下了。
想到此处,吴林开门时刻意放缓了速度,好叫那门响起的声音不要太大,随即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内。
家里一切如旧,跟她走时一摸一样,魏亦明的屋子漆黑一片,吴林猜的不错,他果然是睡下了。
坐了一整日的马车赶路,吴林也觉得乏了,她直接在庖屋门口接了些水洗漱,刚俯身接水,耳边便听见不远处有房门被轻推开的声音。
吴林接水的手有一刻顿住,下一刻又继续低头,将脸埋进水里。
漆黑的宅院里突然多了点微弱的烛光,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靠近,轻声问了句:“吴林?”
“嗯,是我,天色不早了,还没睡么?”
吴林擦完脸,转头看向他。
魏亦明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肩上随意地披件衣裳,长发松散下来,透出一股淡淡的皂角香,他面上并无睡意,嘴角却是止不住地扬起弧度,一双眸子如同天上的星星般亮着,同她温声解释道:“我刚躺下,还没有睡着,听见声音了,便出来瞧一下。”
其实不是的,他半个时辰前便熄了灯,只是心里空空荡荡,无论如何也没法好好休息。
只是有点想她,睡不着觉而已,但是他不敢讲实话,他觉得,吴林可能不爱听。
吴林颔首表示自己听见了,低头洗手的功夫,便感觉魏亦明靠近了一点点,侧着头俯身望着她的脸,轻声问一句:“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吃的?”
吴林并不饿,她摇头回应着他,抬头道:“不饿,太晚了,你快去睡觉吧。”
魏亦明听着她的答话,乖乖点点头,只是人却不肯走,他总觉得两日不见,简单说两句话还不够,他想再多讲几句,和她聊一小会,或者是再帮她做点什么事,只是还未思考好,吴林就转身要走,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住她,脑子有一瞬停止,接着便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圈住了她的手臂,抬眸正欲说话,却看见吴林像是吃痛,突然皱紧了眉毛倒吸一口气。
他从来没见过吴林这么一副表情,连忙松开手,一边问她:“可是伤到哪里了?”,一边紧张地捧着她的手臂,拉开一点衣袖查看了一番。
这一看便叫他心中一紧,吴林的手上全是包裹伤口用的细布,那细布上有稍微渗出的一点血迹,叫他发觉吴林手上有数道伤口。
触目惊心,魏亦明难受得呼吸一滞,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伤的,伤得怎么会这么重。”
吴林转头见他瞳孔微颤,便轻描淡写一句道:“在贡院里伤的,已经上好药了,这是我自己动的手,情况复杂,有时间我再同你解释。”
魏亦明低头看一看她的手,问一句:“那另一边呢,另一边手有没有伤到。”
“写字的手自然不会受伤,不用多想,我歇息歇息便没事。”
吴林刚同他讲完话便要回柴房,可谁知还没走几步,魏亦明便绕到了另一边,伸出手臂环绕住她另一只手,硬是要拉着她往另一处方向走。
“你这是要做什么?”
吴林有些疑惑地看着魏亦明,她也不懂这人晚上不休息,哪来的这么多精力跑到她面前来缠着她,怎么轰也不肯走。
“你需要人夜里照顾着,柴房环境不好,不宜养伤,你睡我的床。”
魏亦明面色认真,似是不容拒绝。
听见这话,吴林的脚步渐缓,刚皱起眉想要问他话,便见魏亦明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一样解释道:“放心,我不和你同床一道睡,我把院里的躺椅拖进屋里来,凑合几晚就可以。”
说完话,他停住步子,回过头望着她,抱着她手臂的双手微微收紧了些,耐心劝她道:“别拒绝好不好,你这是新伤,情况还不稳定,夜里若是发烧亦或是伤口痛起来,无人照拂该怎么办,伤养不好,就会影响平日里的学习,到时候拖欠了功课可就耽误事了。”
他了解吴林,她心中第一要紧的是学习,耽误了读书就是头等大事。
吴林望着他坚定的眸子,试探性的想把手拉回来,却发现自己手纹丝不动。
这个人,是无论她找出什么理由拒绝,他都要跟在一边,靠近她之后一边喊着“吴林吴林”,又一边照顾着她。
确实是不清醒,可他对她的好,是毋庸置疑的,吴林确实明白,她这些时日一直在被他照顾着。
她可以觉得他不清醒,但她不可以指责他对她的好。
再拒绝下去,就会伤到别人的一番好意。
如今赶紧养好伤确实是最重要的事情,吴林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她此刻也没有力气再细想别的,只得疲倦地道一句:“谢谢你。”
听见她终于同意了这事,魏亦明悬着的一颗心放下,轻抿着唇笑笑,边推门边说道:“不用谢我,我受伤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照顾我的。”
所以我也要彻夜照顾你,看护着你。
一个愣神的片刻,待吴林睁开眼时,她便已经躺在了魏亦明的床上,被周遭的香气所包围,如今天有些热,但因着怕着凉,魏亦明还是俯身抽出一条薄薄的被褥盖在她的身上,看她闭了眼睛,才微微一笑,吹灭了烛火,趴在床沿边,借着月光看她的睡颜。
她去一趟省城,憔悴了不少,仅仅几日的功夫,人却是又瘦了。
魏亦明也没问清楚她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手这么狠,只是结合着贡院细细想了一下,越是想到些什么,不由自主地皱了眉,继而伸出手想要抚过她的眉梢与脸颊,可手悬在半空,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很喜欢,很想念,可是如今不可以轻易地摸摸她的脸,也不可以吻上她的眉梢与眼角,因为她还不喜欢。
没有关系,魏亦民在心中想,如今照顾她就好,左右做的都是别人不能够为她做的事,一点点来没什么不好。
屋外头突然亮起光来,一道白光后接踵而至的便是轰隆雷鸣。
魏亦明恐这声音惊扰了吴林,赶忙伸出手捂住她的耳朵。
“轰——!”
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砸在了屋檐之上。
魏亦明抬眸听着窗外的雨声,低头有些凄然地呼出一口气。
如今是汛期,又是月牙江畔的水涨上来的时候,他知道的,他每年都知道,完全没办法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是所有月牙江畔百姓的噩梦,也是他一生的噩梦开始。
那是母亲没来得及止住的水,是淹没了他的家族和无数人幸福的水。
淹没了他的所有,而他无力出手阻止,伸手去捞,就只有沙砾在指间停留。
他转过头凝望着吴林,片刻后像是想要得到安慰的孩子般朝她靠了靠,趁着夜色能掩盖一切,第一次,垂眸间有些悲伤却似是无可奈何般笑着望向她,而后小心地低下头,隔着薄薄一层被褥,睫毛轻颤间吻在她的手背上。
如果吴林知道了他的过往,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他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吴林说过,他不清醒,觉得他糊涂,可魏亦明边凝视着她边想,她应当说的是对的。
他平日里太清醒了,清醒得每日都在痛,可她的所在之处,是他唯一可以糊涂的地方。
糊涂的人能感觉到一点幸福,难道不是么。
第三十二章
夏日雨水多, 直至清晨天蒙蒙亮,还有淅淅沥沥的雨顺着屋檐落下,砸在青石砖上。
吴林半梦半醒间感到有些许闷热, 又觉得裹在自己手臂上的细布实在不透气,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想将它扯下来, 只是那手停到半空就立即被人握住又缓缓放下,不到半刻的功夫,便有徐徐清风朝她吹来。
闷热潮湿的空气里终于有了丝凉意, 吴林方安下心来, 又歇息了半个时辰,才缓缓睁开双眼。
身侧有蒲扇摇晃时与风微弱的摩擦声,有一缕墨发散落在她枕边,吴林朝着那方向抬眼望去, 便见到魏亦明半束着头发,身上穿着的依旧是昨日夜里的衣服,他额前有一层薄汗, 眼眸里溢出点点笑意, 像是在看睡觉时会乱踢被褥的孩子一般低头望着她,吴林抬头时恰好与他视线相撞,魏亦明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便又继续,问她一句道:“不再睡一会了吗?时辰还早。”
他声音比平日里还轻,像是晨起时一句温柔的呢喃, 吴林摇摇头回一句:“不了, 我还得去学堂读书。”便打算坐起来,只是起身时才发觉, 自己的右手正与他的手十指相扣, 紧贴着握在一起。
吴林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眼皮一掀抬眸看他,察觉到她的视线,魏亦明似是有意一般,眼眸瞥向别处,有些无辜地道一句:“天有些热,你的手不老实,总是要去碰伤口,我就只能握住你的手,让你不要乱动。”
让她的手别乱动,那只要抓着她的手腕拽到一边即可,也不需要这么握着,他垂眸时颤动着的睫毛便是第一个揭穿他谎言的,可吴林急着要出门读书,也没戳穿他的小心思,便直接道:“那你现在可以放开了,我醒着呢,不会乱碰。”
见她要起身,魏亦明赶忙止住了她,指了指窗外解释道:“早些时候,你的那位同窗就捎话来了,教书先生不允许你今天进学堂,她允了你三日的假,叫你务必养好身体。”
三日么?吴林不由自主地皱皱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也并没有开口,正寻思着这三日该靠着读哪几本书消磨时光,便听见魏亦明又加一句道:“不过,你那同窗说,她傍晚散学的时候,会记得把今日先生讲的文章悄悄带给你。”
若是这样那倒还好,吴林抬起手看着那一圈圈缠绕在手臂上的细布,伤口如今不算很疼,只是因着天热的缘故,总要恢复的慢些,确实到了要停下来休息两天的时候。
吴林难得清闲下来,因着柴房如今潮湿,魏亦明不肯放她回去,说是怕她伤口长不好,于是她便坐在窗边,边听着窗外雨声,边捧着翻阅过无数遍的《国民要术》,默默地翻过一页又一页。
傍晚时分,王鹤果然来了,刚一进门便要喊一声:“吴姐姐!”随即将蓑衣脱在门外,吴林听见她的声音,便也连忙站起,推开窗一望,就瞧见她正背着个书袋快步往院里走。
魏亦明也听见了声音,他坐在床沿边绣了一整日的帕子,此刻见吴林站起来,担心她出去会被雨淋着,便先一步走至门前,推门让王鹤进来。
王鹤今日心情倒是很不错的样子,进来朝吴林笑了笑,随即把书袋放至桌上,掏出一沓纸,伸手递给了吴林。
“这是今日先生在课上讲的东西,我猜姐姐会想看,所以就记下一份来。”
她这人热心肠,对自己的朋友,自然也是好得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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