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趣的灯灯
吴林微笑着接过那一沓纸,大致翻了遍,随即抬头道:“辛苦你了,多谢。”
瞧着吴林今日的脸色要比昨天好上不少,王鹤也很放心,笑着摇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过,姐姐还是多注意点身体,老先生说得对,你要以养伤为重,这些东西等两日再看也无妨,如今倒不如玩一玩,让自己歇息歇息。”
吴林眉毛轻轻一扬,抬眸看看她道:“我在家歇了一日,难道不够安生么,外边还下着雨,倒是怎么个玩法,玩泥巴不成?”
她随意讲一句话,王鹤倒是当真了,眼睛一亮,赶忙道:“姐姐,雨就要停得差不多了,今夜外头热闹着,你不妨带着你夫郎,出去玩一玩。”
二人说话,魏亦明坐在一旁未说过一句话,他在外人面前皆是从前一般冷冷淡淡,只是听到王鹤建议吴林带着他出去,抬头望一眼吴林,见她面色不改,也没有说话,便又垂下头来,默默地继续着手上的针线活。
“不去了,本来天就热,人多的地方更热,我不爱凑这个热闹。”
吴林带着淡淡的笑容拒绝了她,可王鹤却是寻到了机会,想叫吴林放下书本出门放松片刻,便又道:“不,姐姐,凉快着呢,这几日是外头的戏班子来咱们这唱大戏呐,坐在田野旁,边纳凉边听曲,花几个铜板的钱,还能买来一大壶茶水,边喝边叫好。”
戏班子这个时候来唱戏?吴林端起杯子喝口水,随即道:“怎么挑这么个时候来,不担心夜里再刮风下雨么。”
“年年不都这个时候来么,姐姐你总是在家读书,知晓的事自然就少,那戏班子原就是打北边来的,在咱们县到处跑,赚几个钱给逃到这里的灾民们用,这两日,便刚好到咱们村了,机会怪难得呢,连冯老先生今日都说,夜里要出来瞅瞅。”
王鹤眨巴着眼睛回答她。
吴林正想再找个理由委婉地拒绝,听明白这戏班子的来头与钱的用处,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下去,她转眸瞧一眼窗外,雨确实如王鹤所言停了下来。
她平日里生活节省,考乡试前还特意又进了趟县城给人算账,赚了点铜板回来,再加之中秀才时,官府按规定给她发了粮,她近来的吃喝不是个问题。
多的没有,但四五个铜板,应该是出得起的。
“这事我知道了,晚上吃过饭就去瞧瞧。”
半刻后,吴林转头对她说道。
王鹤见她终于肯点头给自己多一些休息的时间,便也放宽了心,正是饭点,她也不便多留,就起身打了招呼,约好了用过饭后在村口碰面,就收拾好自己的书袋起身离了屋。
屋里又安静下来,吴林低头翻阅过手中的那一沓纸,余光瞥见魏亦明愣在那,便问一句:“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走出去看一看。
她说话时就发觉,魏亦明自听见那戏班子赚钱是为了灾民的时候,手上的针线便悬在空中未动。
听见她的问话,魏亦明面上似乎想强撑起一个笑容,却始终没有笑出来,他眸子微动,半晌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开口说道:“想去,我...攒了些钱,也想捐出去。”
吴林望着他脸上复杂的神色,点头道:“好,那待会便出发。”
——
一入夜就要安静的村庄,今日是格外热闹的,大家伙都是手里一把蒲扇,另一只手提着小木椅,和自家夫郎与儿女说说笑笑,给孩子们买点饴糖,一齐围聚到田野边的空地里。
那小小一个戏台,是傍晚雨停后才搭好的,模样分外简陋,吴林没有这种看戏的经验,除了几个要捐出去的铜板外,她是什么也没带,来了便只就近靠着棵树,站在那观望着。
魏亦明跟在她身后,望见那戏台子时垂头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却又恢复如常,他往吴林的方向靠近了些,随即拉住她的手臂,在她的右手里放一个钱袋。
“这是我要捐的钱,待会收钱时,该是每家每户的妻主给赏钱的,你把我的这一份也交出去便可。”
魏亦明望着吴林的侧脸轻声解释道。
吴林用手轻掂一下那钱袋,发觉那份量不轻,略有些惊讶,却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听着吴林的答话,魏亦明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歪着头凝望着她,似乎还想讲什么,但直至锣鼓喧天,都只是抿唇不语,望向她的眸子如清澈的湖水,照映出她身影。
“咚咚”的鼓声渐大,一阵乐声后便是个丑角上台热场逗人发笑,这边笑着,那边便有人拿着个不算大的瓷盆从边上一路走来,笑着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便捧个人场,还望诸位乡亲们赏个脸!”
路过吴林时,吴林倒也不多犹豫,径直伸手将自己的钱与魏亦明的一道放了进去,魏亦明那钱袋确实是沉,也不知是不是这两个月卖帕子的钱捐进去了大半。
那人感觉到盆子一沉,惊了一下,毕竟她们要的钱也不多,几个铜板而已,还很少有人会出这么多钱,这叫她一时有些感动,赶忙弯腰对吴林与魏亦明道谢:“我先替月牙江的大家伙谢过二位了,二位是妻夫吧?祝二位生活美满,白头偕老。”
吴林忙把她扶起来道:“客气了,他捐的最多,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听见捐的最多的是旁边那位貌美的男子,这人真诚一笑,道一句:“多谢。”
魏亦明望着陌生人对他真诚的笑容,一下有些无所适从,他屏住呼吸,有些复杂地笑一下,尚且还没有组织好话语,便听见台上忽而变换了乐曲,一下子更加热闹起来。
魏亦明在歌舞坊待了几年,也没听过这曲子,他微微一愣,还没有问话,便听见那收钱的伙计转头对二人说道:“今日我们戏班子要唱的可是出大戏,是咱们月牙江畔近年来编出的新曲,二位肯定是不曾听过的。”
吴林对此倒是不甚了解,她抬头望了眼,便开口问道:“这是...”
“这首啊,这首名叫,江畔斩魏公,当然了,魏国公是在京城死的,不过咱们不解气,也不知打哪就传出来这首曲子,好听又朗朗上口,我们便拿来唱了。”
“叫什么?”
魏亦明像是个破碎的布偶,呆呆地问了句。
“叫江畔,斩魏公!这名字很是响亮吧。”
对面的人爽朗地笑着,很是解气般,只是再回个头的功夫,却发现只有吴林一人站着,她的夫郎却是不见了。
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想问一句,便瞧见吴林带着礼貌的笑回她道:“耽误您做事了,他是想起家里的炉火未灭,因而回去一趟,我也去瞧瞧,若是无事便还会回来。”
——
吴林自他说想来时,瞥见他面上神情复杂,便觉得有些不太对。
往后她看见魏亦明的每一个表情都是在告诉她,他心里藏着事。
每个人都有心事,吴林不会去多问。
但是魏亦明的心事已然是大到藏不住,将要压垮他的程度。
否则他也不会还没同人讲完话,便落荒而逃。
吴林眉目间神色严肃地望向魏亦明离开的方向,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如此异常的表现,是和那首曲子里的人有关系么?
她还不算完全清楚,却已是开始思索。
卖身契上只有潦草的只言片语,除了姓名,籍贯,再无其它。
魏亦明精于男红,容貌极佳,坐时仪态端正,提笔能写一手好字,读过书,上次还帮她抄过书卷,可如今却是奴籍,在歌舞坊生活了好几年...
不难猜,她已经猜到了。
魏亦明逃离的方向实在简单。
他跑回家了,连宅院的大门都没来得及关,足以见得他动作之仓促。
远处的锣鼓声传到这里时已弱了几分,魏亦明的房门紧闭,里头也是黑漆漆一片,烛火都没来得及点。
吴林站在院前,望着屋子却又停住了脚步,思考自己该不该进去看看,会不会过多干涉到他的秘密。
他从来不说,应该是不想让旁人知道的。
灾害频繁的月牙江,受苦受难的百姓,史书留名的罪臣...
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亦有很多不该管也管不了的事。
可是想到魏亦明捐出去的那些钱,与昨夜他硬是要拉着自己,看护她一夜时的模样,吴林轻吐一口气,半晌后仍是选择推门而入。
屋里的视线昏暗,吴林微眯着眼,瞧了半晌,才发觉魏亦明坐在墙边上,低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般不声不响。
不是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吴林清楚。
开口说什么呢。
吴林还没有想好,只走近他几步,缓缓蹲下,看着他,随即有些迟疑地伸出手,不知道是该拍拍他的肩还是背。
只是她手仍在空中未触到他,魏亦明却突然有些悲伤地低笑一声,随即转头靠了上去。
“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他声音有些低哑,还带着些许哭腔,没有等吴林反应过来,便拥住她,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身子微微颤抖。
这不是求爱,是求安慰,吴林便也不会推开他,只安安静静,垂眸不说话。
“吴林,她们曲子里要砍的那个,是我的母亲。”
半晌,像是鼓足了勇气,魏亦明忍住自心头涌起的难以忘怀的痛,倒抽一口气,皱着眉像是要揭开伤疤一般开了口,抱着吴林的手力度变紧,像是怕她听见话就跑掉一般。
“可我母亲不是坏人...不是的,她根本没钱养兵造反,月牙江决堤时,她便悄悄将家里的钱财捐出去了八成,她还亲自去治水...她没有做过一件外人说过的坏事,我家也不坏,我也不是坏人...”
都不是坏人,但是都不在了,只剩他一个人,发配为奴在这世上。
他应该装出一副没有事的样子,也不应该那般失态地逃跑,可他实在忍不住了。
说到最后,话语便转为了无声的哭泣,吴林只能感觉有眼泪砸落在自己肩头,那是滚烫的温度。
吴林想了想,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背上,帮他顺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魏亦明才又轻声问道:“你...会相信我吗?”
他一直记得,吴林和她的同窗坐在院子里,听着魏国公府的事,听完后便道“为何我觉得这件事,听后有几处蹊跷的地方”。
是她开口说的几处蹊跷,让他终于可以慢慢窥得一缕光。
这是一切的开端,所以他不相信别人,他把所有的信任交给这个人,把不能说的话都说出来。
吴林从不是一个会被别人的只言片语牵着鼻子走的人。
她沉默着听着所有的话语。
她没有因为王鹤的一番话而随意地批判一个人,也不会因为魏亦明的一番话而轻易地相信谁。
在自己没有伸手触摸到答案之前,她是什么都不会轻易相信的,她有她自己的判断。
可是她明白,面前的这个人想要得到她的回答。
吴林开口冷静地说道。
“我选择相信你。”
我的选择,或许并非正确,但这是我的选择,有朝一日,留待验证。
就像大多数人选择了圣上给出的解释一般,她选择了魏亦明的。
屋子里安静极了,魏亦明听着这句话,像是听懂了,却也像是没听懂,最后却突然笑一声,半晌低声道:“吴林,我发觉,我可能是爱上你了。”
他没有办法抵挡住。
任谁都抵挡不了的。
吴林却并没有直接说“不清醒”这三个字,她只是缓缓推开魏亦明,望着这个魏家唯一留下的小公子。
“魏亦明,爱意是会消散的,你想没想过,你作茧自缚,绑在我的身边,等到你爱意消散的那一日,会不会恨我,会不会恨今日的选择?会不会恨今日没有选择独自一个人开始全新的生活?”
魏亦明凝望着她,刚想回答,却见吴林抬手止住了他。
“你现在回答什么,我都不会相信,因为你的双眼是被蒙蔽着的,我见过这样的人,我的母亲就是这般作茧自缚,她不幸福,我也不幸福。”
吴林后退一步,望着他说道。
他视她为一缕光,那倘若有一天这缕光不亮了呢?倘若他有一日发现,松开这缕光,是可以抓住整片明媚的天空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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