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盛兮颜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户,走过去把它关上。
她猜测楚元辰应该还没有离开盛府,要不然,也不需要自己递这封信出去,尤其他还伤得那般重,肯定走不远。
盛兮颜拿上了那封信和玉佩,出了小书房。
这信事关重大,盛兮颜特意用碎布在荷包里缝了个暗袋,再把信纸折小后塞进去,那块玉佩也小心地收进了袖袋里。盛兮颜猜想,这应该是给她当作信物的。
霞光淡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这信留在手里,就跟烫手山芋似的,盛兮颜本打算第二天跟刘氏请过安后就出门,没想到刚要出门,刘氏的大丫鬟琥珀过来传话说,赵元柔来了。
琥珀又道:“夫人让您过去一趟。”她笑得大方得体,一脸恭敬。
“赵元柔来了?”盛兮颜眉头一挑,眼中露出一丝不耐烦。
她懒得去应酬,尤其还急着要出门,正要拒绝,突然思绪一动,想到了一件事。
盛兮颜改主意了,应下了,又问道:“姑母也来了吗?”
“是的。”琥珀笑着回道,“大姑奶奶是陪着表姑娘一块儿来的。”
琥珀口中的大姑奶奶是盛兮颜的姑母盛氏,盛兴安的同母胞妹。
盛氏当年许给了赵家三爷,本是门当户对的一对。岂料,盛氏在生下赵元柔后不久,赵家三爷就因为突染风寒,病倒了,他这病来得又急又重,没熬上几天人就没了,从此留下了盛氏和赵元柔孤儿寡母过活。
到了正院,琉璃先去通传后就领着盛兮颜进去了。
门帘撩起的那一刻,坐在下首的赵元柔往前倾了倾,口中喊道:“颜表姐。”
赵元柔是盛兮颜的嫡亲表妹,两人在眉眼间有四五分相似,赵元柔容色清丽,肌肤柔嫩白净吹弹可破,一袭青莲色襦裙衬得她颇有几分出尘不染。
“颜表姐。”
赵元柔起身,向她走了两步,又硬生生地收住了步子,一双翦水秋瞳欲语还休。
盛兮颜向刘氏和盛氏福过礼,又冲赵元柔微微一笑,“柔表妹。”眼底没有丁点情绪波动。
“颜姐儿。”刘氏向她招了招手,脸上带笑,温和地说道,“昨日傍晚时,太后娘娘下了懿旨,为你柔表妹和宁侯府世子赐婚。”
刘氏的柳叶眉一挑,带着一种挑衅和兴灾乐祸的意味。
永宁侯世子那是多好的亲事啊,现在凭白给了赵元柔,她不信盛兮颜会不吃味!要不是她闺女年纪还小,她都舍不得放手呢。
刘氏语气更加亢奋,跟盛氏说道:“我就说嘛,咱们柔姐儿从小就是个有福气,姑奶奶您那会儿还担心呢,这不,福气来了。这可是未来的侯夫人,超品的诰命,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
盛氏其实也不过三十有余,已经有了数道深深的法令纹,连鬓角也掺杂了不少白发,容貌远不及刘氏的鲜亮和年轻。
闻言,她笑得开怀,因为守寡多年而略显苦相的脸上也是难得的喜气洋洋。
赵元柔娇美的面庞微微一僵,似是有些无奈。她上前几步,拉住盛兮颜的衣袖,不平地道:“颜表姐,听说太后把你指给了镇北王世子?这对你也太不公平了!”
那天,赵元柔连宴席都没有去,后来是从周景寻的口中知道太后给盛兮颜赐婚的事,她当时就惊了。
太后怎么能把盛兮颜赐婚给一个死人呢?!就算镇北王府再尊贵又如何,镇北王世子都已经死了,岂能让盛兮颜一辈子的幸福为了一个死人白白葬送?
盛兮颜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柔表妹慎言,太后的旨意,岂是你我能够置喙的。”
她堂而皇之的把太后搬出来用了。
赵元柔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位颜表姐也算是个温婉的美人,就是为人太过古板,从前哪怕她和周景寻都没见过几面,也不敢违背婚约,现在不过是太后下了懿旨,她就以那个死人为夫,恪守妇德了。
这么活着,不觉得累吗?
赵元柔直视着她说道:“颜表姐,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不想这样的。”
赵元柔认识周景寻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就是永宁侯世子,后来她也跟他说清楚了,再三声明自己不会当妾。她以为周景寻会放手,但是……
也许感情的事真不是任何外力能够勉强的。
盛兮颜:“……”
她不由嗤笑,赵元柔现在说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得不到半点回应的赵元柔捏了捏帕子,又道:“颜表姐,我知道你是在怪我。”
她和周景寻的事,一直瞒着盛兮颜的确是她的错,但是,她也是不想让盛兮颜难过。任谁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喜欢的人不是自己都会接受不了吧。
园子里头的事一出,她就知道盛兮颜肯定也会听说的,当时她就要去跟盛兮颜解释了,但一直没有机会,后来,太后又宣了她去,责骂了她,把她骂得几乎懵了。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对昭王本就无意,明明是昭王一直对她纠缠不清,才会闹到如此地步。
赵元柔咬了咬红唇,收敛起了眼底的郁抑,上前半步,真诚地说道:“颜表姐,我和你一起去见太后吧,太后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才会下这样的懿旨,我可以去解释的。”
她愿意做出弥补,让一切回归正轨!
至少不能让盛兮颜和她娘亲一样,守一辈子的寡。
“柔姐儿。”盛氏赶紧打断了她的话,焦急地冲她使眼色。
那可是永宁侯世子啊!
就算在盛氏眼里,女儿样样都好,也不得不承认,这门亲事是女儿高攀了。
若是错过,女儿最多也只能许给一个穷酸秀才,过着洗手做羹汤,每天为柴米油盐发愁的日子。
赵元柔皱了下眉,又想去拉盛兮颜,这一次连袖角都没有拉到。
赵元柔袖中的拳头攥紧,盛兮颜这不咸不淡地态度让她很不舒服。
就算盛兮颜跟周景寻有婚约在先又如何?他们俩连面都没过几次,凭什么最后该退让的是自己?!世道不公她认了,她也退了,现在是太后突然插手,又怎么能怪自己?
她已经道歉了,也愿意做出弥补,盛兮颜还要她做什么?!
赵元柔的心里憋着一口气,把心一横,说道:“颜表姐。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好!那我把这条命给你,以死谢罪总行了吧!”
盛兮颜有些恍惚,眼前的这一幕和上一世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上一世,在太后下了并嫡的懿旨后,赵元柔也曾来过一趟盛家,她说了她的无辜,说了她的委屈,也说了她愿意去跟太后解释求太后收回懿旨。自己当时还有些浑浑噩噩,也实在无法理解她所谓的苦衷和无辜。
赵元柔就以自己不肯原谅她为由,要一死谢罪。
死当然是没死成。
后来,她被盛兴安狠狠骂了一顿,说她没有容人之量,丢了盛家的脸。
再后来,永宁侯府来下聘的时候,周景寻为了给赵元柔撑腰,用了一对死雁当贽礼……
第11章
盛兮颜略一失神,赵元柔就已经越过她冲出了堂屋。
“柔姐儿!”盛氏吓得脸色煞白,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就听刘氏大惊失色地喊道:“颜姐儿,你怎么不拦着她!她可是你的亲表妹啊,有什么话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吗?!”
盛氏猛地回过了神,恨恨地念了一句:“盛兮颜!要是我的柔姐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非生剥了你!”就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刘氏正要跟着盛氏跑,突然又停下脚步,急匆匆地说道:“颜姐儿,你快跟我一起过去,你好好与你表妹说说,让她别做傻事!你说了,她一定会听的。”
刘氏也是慌了,要是赵元柔真在她这里出了什么事,别说是她那脾气乖张的小姑,就连盛兴安都不会放过她!刘氏赶紧又催促了一声,如她所愿,盛兮颜快步追了出去,刘氏赶忙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脚步匆匆地跟上了。
“夫人,表姑娘往后头去了。”一出堂屋立刻就有丫鬟给她们指了路,“方才大姑奶奶也跟过去了。”
丫鬟指的后头,是正院后面的小花园。
刘氏闻言提着裙裾,跑得更快了。
她一个在深宅内院里待惯的妇人,每天走过的路也就是去花园散步,不知道多久没这样跑过了,没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
走过游廊,穿过月洞门,刘氏已经喘得不成样了,她扶着孙嬷嬷,想稍微休息一下,就听到有人在惊呼:“夫人!表姑娘要跳池塘了!”
刘氏的脚都吓软了,孙嬷嬷牢牢搀扶住了她,嘴里忙不迭地念叨道:“夫人莫慌,莫慌。大姑奶奶已经追过去了,不会有事的。”
“对、对。”刘氏死死地拉着她的手,手背泛白,还不忘招呼道,“颜姐儿,快、快……”
小花园里,只有一个小池塘。
刘氏喜白莲,去岁专门让人挖了这个池塘来养白莲,正值白莲花季,刘氏几乎每天都会过去赏莲。
而现在,这个种满白莲的小池塘边上,赵元柔正背对她们站着,她离池塘边沿只有两三步的距离,青莲色的裙摆在风中飘曳,让她的身形更显单薄。
“柔姐儿!”盛氏绝望地惊呼着,“你快过来啊,你别吓娘。”
她小心翼翼地想过去把女儿拉回来,结果,她刚往前走了半步,赵元柔直接就朝后退了一大步,盛氏脸色煞白,再不敢动弹分毫。
刘氏这会儿也终于赶到了,大喘着气安抚道,“柔姐儿,你有什么话,就与你表姐好好说,千万别做傻事。”
赵元柔缓缓转过身,她的目光落在盛兮颜的身上,充满了无奈:“颜表姐,我说我是无意的,你不愿信我。”
“我说我想补偿你,你也不愿意听我解释。”
“那么今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无论生死,你我二人从此两清了。”
赵元柔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一种宁为玉碎的决绝。
说完,她的脚又往后退了小半步,盛氏吓得差点惊叫,又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女儿被惊得真掉下去。
刘氏看了一眼盛氏,意有所指地说道:“颜姐儿不会怪你的,你们可是嫡亲的表姐妹啊。”她想着让盛氏怨上盛兮颜,事后就不会来找她麻烦了。
这话一落,盛氏的情绪果然被激了起来,憎恶地冲着盛兮颜叫嚷道:“嫡亲的表姐妹……我的柔姐儿做错了什么,你这个表姐非要把她逼上绝路!?”
这话说得连昔归都听不下去了。什么叫她家姑娘把表姑娘逼上绝路?莫名其妙的跑来说了一通,就要以死威胁,姑娘但凡不答应就是姑娘的错?表姑娘这是把她自己当皇帝了吧,非要所有人都得围着她哄!
昔归愤愤不平,为她家姑娘感到委屈,反倒是盛兮颜安抚地冲她笑了笑。
上一世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再来一次,她就好像一个局外人,心里不起半点波澜。
刘氏宽慰着说道:“大姑奶奶你别急,颜姐儿也没想到会这样。”又催促盛兮颜道,“颜姐儿,你赶紧过去劝劝。哎,去岁柔姐儿也就淋了一场雨就一直高烧不退的,醒来后忘了好多事,可千万不能再落水了。”
盛兮颜好脾气地点了点头:“也是。我去劝劝她。”
这出戏不错,但还可以更加精彩些!
见她朝自己走来,赵元柔又往后退了半步,这距离,只要脚稍稍一滑就会掉下去,盛氏吓得已经不敢看了,只恨恨地瞪着盛兮颜,眼神恨不得要掐死她。
“颜表姐。”赵元柔脸上带着凄凉的笑,就像有着万般委屈道不出来。
但是她的腰杆挺得笔直,神情中是义无反顾的坚毅,如池中的白莲高洁而不可侵犯。
她直视着盛兮颜,平静地说道:“你不用来劝我了。如今这一切,就当作是我还你的。”她的嘴角逸出一丝苦笑,也有一种释然。
她不愿意当妾,所以,哪怕对周景寻动了心,她也没想过去和盛兮颜争。
但是缘份总是把他们俩引到一块儿,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她又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