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见她没有反应,马嬷嬷就明白她是想再多坐一会儿,徐嬷嬷去倒水准备给她梳洗,马嬷嬷去把吃完的食盒收拾起来。
这府里的下人们全都被关押了起来,所以一些打扫伺候的活都得她们俩来做,也就是太夫人年纪大了,肠胃不适,需要吃些易克化的食物,东厂才又多遣了一个先前就在这院子伺候的媳妇子过来,给太夫人煲汤。
在东厂的看管下,还能过得这么惬意的,太夫人肯定是第一个。
“马嬷嬷,奴婢给太夫人把补汤炖好了。”李方家的低声下气地赔笑道,“奴婢可以端去给太夫人了吗?”
马嬷嬷揭开盅盖,仔细检查了一下,就让她过去了。
李方家的把炖盅呈到了太夫人一旁的茶几上,嘴上笑道:“太夫人,今儿是党参乌鸡汤,鲜极了,奴婢伺候您用一些吧……”
她背对着马嬷嬷,说完了这句话,又压低声音道:“太夫人,您想不想见曜哥儿?”
太夫人的瞳孔微缩,喃喃着:“曜哥儿……”
李方家的温声细语道:“奴婢带您去找曜哥儿好不好?”
她伺候太夫人也有好几年了,最是懂太夫人的脾性。
太夫人平日里大多的时间都是不声不响,唯有在听到“曜哥儿”这个名字的时候,才会有所反应,这一点,就连侯夫人都不知道。
李方家的轻声道:“您给奴婢一件信物,奴婢就带您去找曜哥儿,好不好?”
太夫人猛地站了起来,朝屋里走去。
李方家的心中一喜,赶紧去扶。
“太夫人。”正要把食盒拿出去的马嬷嬷立刻一脸警惕地看了过来,“你要做什么?”
“是太夫人想回屋里休息,奴婢才送她进去的。”李方家的一脸无辜,就像真得只是太夫人叫她而已,“马嬷嬷,奴婢伺候了太夫人这么多年,太夫人是识得奴婢的。”
她苦笑着说道:“奴婢也知道,如今侯府这局势实在不太妙,奴婢也想给自己和家人寻一条出路。”她叹声道,“要是奴婢伺候的好,太夫人可怜奴婢,说不得会把奴婢一家子也要过来呢。”
她说得这么坦然,倒是让马嬷嬷去了几分疑心。
“你先等一下……”
马嬷嬷想说,自己收拾好,和她一起陪太夫人进去。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太夫人抓住了李方家的的手腕。
李方家不由地松了一口气,面上不显,只道:“马嬷嬷,您放心,奴婢知道太夫人的喜好,你收拾好了再过来就成。”
太夫人平时不说话,至少马嬷嬷他们没见过太夫人说话,不过有的时候,太夫人还是有些固执,马嬷嬷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你好生伺候着太夫人。”
李方家的唯唯应诺。
太夫人放开了她的手腕,慢慢朝内室走去,李方家紧跟在她身后。
等到了内室,李方家的就把太夫人扶着坐到了桌子旁,柔声哄道:“我这儿有一张纸,您只需要在上面盖个手印,再给奴婢一件信物。奴婢呀,明天就过来带您去见曜哥儿。”
太夫人脸上木然,喃喃道:“曜哥儿?”
“是的。”李方家的耐着性子道,“没有您的信和信物,曜哥儿是不会相信奴婢的……”
她说着,把一张藏得皱巴巴的绢纸拿出来,摊开在桌上,指着底下空白的地方说道:“您咬破手指,在这儿按下手印就成……”
太夫人盯着那张绢纸,许久没有动静。
李方家的有些着急,生怕马嬷嬷他们进来会功亏一篑,干脆心一横,拉起了太夫人的手,想要强行去按。
就在下一瞬,绢纸被太夫人一把抢了过去,直接塞进了嘴里。
李方家的:“……”
她简直惊住了,难以想象地看着这一幕。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太夫人就猛地站了起来,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向她的肩膀。
李方家的毫无防备,被推得猛退数步,重重地撞在了后头的博古架上,博古架上的两个花瓶在碰撞中接连落下。
“砰!砰!”两声,地上一片狼藉。
“不许欺负……曜哥儿。”
“保护……”
太夫人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的,在混沌中,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
她仅存的理智在告诉她,要保住曜哥儿。
“不许欺负他……”
太夫人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片,在李方家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朝她脖子刺去。
李方家的简直惊住了,吓得一把推向她。
剧烈的响声立刻引起了外面的注意,不止马嬷嬷和徐嬷嬷匆匆赶了过来,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东厂番子。
番子见状立刻冲上前按住了李方家的,他们看着太夫人手上的碎瓷片,有些迟疑,要不要也一并夺走。
“出什么事了?!”
“谁让你们对太夫人不敬的?”
番子们扭头一看,见是督主身边的乌宁。
乌宁来了,督主是不是也来了?!
他们赶紧行礼道:“乌公公,是这奴婢无礼顶撞了太夫人。”
“不是的。”李方家的不顾地上的碎瓷片,直接跪下,神情惶惶地说道,“奴婢、奴婢没有冒犯太夫人,是太夫人突然就发了脾气……”
太夫人的手里,还捏着那块花瓶碎片,尖利的碎片划破她的掌心,鲜血滴滴嗒嗒地往下落。
乌宁脸色微变:“叫太医!”
第92章
萧朔坐安平侯府前院的正堂里,他是一炷香前到的,没敢踏进荣福堂,就让乌宁代替他过去看看。
乌宁匆匆回来,向他禀着荣福堂的情形。
听闻太夫人的手受了伤,萧朔的瞳孔一缩,端着茶盅的手不由轻颤了一下,几滴茶汤溅到了手背上。
乌宁一惊,连忙上前去看有没有烫伤。
萧朔挥了下手,示意他不用过来。他的凤眼中仿佛含着狂风骤雨,让人望而生畏,身周更是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阴沉。
乌宁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跟着萧朔也有十年了,跟着萧朔一步步走到如今。
萧朔看着是挺温和的,平日脾气也不错,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迁怒底下人。然而,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没有一个是心慈手软的。
这些年来,死在萧朔手上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两年前的大清扫,内廷十二监和东厂番子更是直接少了一半,前东厂厂督和西厂厂督,司礼监掌印太监和禀笔太监,更是死无全尸。
当时,朝中所有对他提出异议和不服的之人,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绝无幸存。
萧朔和郑重明就是在那个时候,结上仇的,郑重明的妻族和母族全都死在了东厂的手里。
萧朔是用了极致血腥和暴力的手段,才能在短短一个月里,彻底掌握住了东西两厂。
顺者生,逆者死。
整个京城闻东厂而色变,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被吓到的,当时整个京中风声鹤唳,菜市口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在那之后,萧朔的脾气似乎好了不少,可乌宁知道,这不过是表面而已。
“督主息怒。”
乌宁不明白萧朔为何对安平侯府的太夫人如此关注,但他压根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他只知道对督主忠心就够了。
萧朔问道:“太夫人伤的如何?”
“小的瞧过,太夫人的伤口不深,已经唤了太医来。”乌宁躬身道,“方太医就住在附近,很快就能到。”
传太医自然不是去传宫里值班的太医,这也太远了,东厂要用太医都是直接去太医的府上,把人带来的。
乌宁又道:“李方家的已经拿下了。”
萧朔极力控制着眼底的情绪,声音平静地没有一点起伏:“拖下去,审。”
乌宁直接下去了。
萧朔坐在太师椅上,眸底一片冰冷,周围的气息也阴冷压抑到极致,站在一旁的申千户连大气都不敢出。
东厂在这里,还出了这样的岔子,申千户自责不已,只怪自己对李方家的查得太过粗心大意,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奴婢,没想到,居然害得太夫人受了伤。
他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萧朔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申千户连忙道:“督主,属下知错。”
他的腰弯得极低,完全没有在人前的冷厉。
萧朔淡淡道:“这件差事后,自己去领罚。”
申千户的后背也是冷汗淋漓,赶紧道:“多谢督主。”
东厂的手段不是普通人能够受得了的,不多时,李方家的就招了,乌宁过来回禀了道:“督主,是薛北。”
薛北是安平侯的本名。
乌宁一五一十地禀道:“薛北给了李方家的一张绢纸,让李方家的带去给太夫人按手印,并问太夫人讨一样信物。李方家的不识字,她也不知道绢纸里写了什么。薛北承诺李方家的,只要她能做到,不但他们阖府再无性命之忧,他也会给李方家的千两黄金作为酬劳,并销了他们全家奴籍,李方家的这才挺而走险。”
“绢纸呢?”萧朔问道。
乌宁回道:“让太夫人吞下去了。”
萧朔微微垂眸,说了一句:“继续。”
乌宁说道:“李方家的跟太夫人说,可以带她去见曜哥儿,想哄着太夫人避开旁人在绢纸上按手印。李方家的也不知道曜哥儿是谁,只是曾经听太夫人念叨过,而且往往只要一提,都会让太夫人听话。也就这一次,她吃了亏。”他把经过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后来,太夫人一直念着,不会让人欺负了曜哥儿,要保护曜哥儿。
“督主,太夫人应该说的是岭南王的独子。”
曜哥儿是一个人名,他们在东厂的,知道的事要远多于旁人。
乌宁曾看过卷宗,当年岭南王的独子叫作薛曜,也是太夫人的嫡亲外孙。
萧朔放在茶几上的手猛地用力握拳,他已经习惯了压抑情绪,几个呼吸间就完全平静了。
乌宁低着头,低眉顺目地说道:“督主,太医刚刚已经到了,太夫人的手伤在表面,太医把一些小的花瓶碎屑从她伤口里挑了出来,又上了药,过几天等伤口愈和就好了。”
萧朔微微颌首:“你让人去镇北王府传句话,让镇北王明日就来接太夫人。”
乌宁连忙应是,又道:“督主,您可要见见薛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