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萧朔思忖片刻,说道:“让人审。”
他说着起身,乌宁连忙紧跟着,伺候他穿上斗篷。
萧朔直接去了荣福堂,这会儿,荣福堂的灯还没有熄。
萧朔站在堂屋前,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夜更深了,清冷惨白的月光遍洒大地,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萧朔的斗篷猎猎作响。
东厂大半夜去敲了镇北王府的门,于是,楚元辰一早就接上了盛兮颜,直奔安平侯府。
守在门口的东厂番子一见盛兮颜来了,问都不问,连忙开门让马车进去。
乌宁正候在门房,见到他们就道:“王爷,盛大姑娘,督主在等你们。”
楚元辰跳下马车,颌首道:“走吧。”
萧朔还在正堂,他几乎一夜未眠,只是脸上未见疲惫,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宿日宿夜的不眠不休。
楚元辰和他相交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情不佳,料想是为了太夫人的事。
他故作不知,笑着说道:“大哥,我来接太夫人了。出门前,我娘还揍了我一顿,她出手狠着呢,我差点被打得出不来。”
安平侯府刚到京时,静乐就打算来探望太夫人,被楚元辰以他们刚到,还没安顿好,自己和盛兮颜代她去为由,一而再再而三的拦住了。
静乐心疾没好全,最忌的就是大喜大悲。
所以,楚元辰宁愿等一切都结束了,才告诉她。
结果就是等到安平侯府被抄,楚元辰才和盘托出,直接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大哥。”楚元辰大大咧咧地往他下首一坐,说道,“可是你说的让我暂时别说的啊,下回我娘再揍我,我就把你给供出来了。”
萧朔轻轻一笑,脸上的线条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下来。
一旁的乌宁松了一口气:督主一晚上心情都不好,幸好这镇北王还有那么一点用。
乌宁见缝插针,小心翼翼地问道:“督主,您可要用早膳?”
不等萧朔开口,楚元辰就先一步道:“愣着干什么,快上啊。大哥,我跟你说,我被我娘打了一顿后,直接就被赶出门了,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萧朔失笑,向乌宁点了下头,乌宁赶忙吩咐传膳。
清粥小菜和各种点心尽有进有,萧朔用得不多,吃了一碗粥后就放下了筷子,待到膳后,他就把昨晚上的事情跟他们说了。
楚元辰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眸中锋芒毕露。
萧朔说道:“卯时未到,薛北就熬不住刑全招了,他怀疑我是薛曜。”
提起这个名字,萧朔的语气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说的只是别人。
楚元辰心念一动:“难道……”他本想问薛北是不是曾经见到过他,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太可能。
这都二十几年了。
二十年的光阴足以让一个孩童长成为青年,容貌随着岁月发生改变太正常不过。
就算薛北真的曾经见过“薛曜”,也不可能认定是他。
这世上,人有相似的太多了。
楚元辰微微垂眸,就听萧朔简单地说道:“薛北在一张绢纸上写了太夫人的指认书,指认在我就是薛曜,绢纸让太夫人吞了。”
萧朔轻笑一声,仿佛在说一件极其荒谬的事。
盛兮颜:“……”
真是卑鄙。
薛北的阴险用心简直昭然若揭。
他应该也无法完全肯定萧朔的身份,才会想从太夫人的身上着手。
太夫人是薛曜的嫡亲祖母,她若签下了这份指认书,就会成为薛北手上的把柄。
无论是拿来和萧朔交易,还是拿去跟别人交易,总归能够保下他的一条命来。
这还真是步步危机,哪里都有陷阱,这两个人走到这一步,委实太不容易了。
要是自己上一世,多关心一些朝政,说不定还能帮他们一把。盛兮颜有些懊恼自己上一世的心灰意冷,只想早早摆脱这个世界,却没有想过怎么去改变现状。
萧朔端起茶盅,轻噙了几口,云淡风清。
他淡淡一笑道:“最近还真是有不少人关心我的身份。”
楚元辰略带几分兴味地问道:“还有谁?”
萧朔淡声道:“郑重明。郑重明以和皇帝不和为由,甩手回了老家,其实是去查我的把柄了。”
楚元辰:“……”
楚元辰对郑重明并不熟,也没怎么来往过。
他长年在北疆,回京后,郑重明也已经不在京城了。
不过,楚元辰是知道的,二十年前,郑重明是皇帝的副将,一同去的岭南。
在湛古城放了那把火后,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畏于湛古城的蝗虫和满地焦黑的尸骸,就让郑重明负责“收尾”,对岭南王闻讯回援的大军守株待兔,大肆围剿。
岭南多沼泽瘴气,岭南王心急如焚为了尽快回湛古城,就带领大军从沼泽绕路,郑重明故计重施,在沼泽里又放了一把火,毒气和毒烟,让岭南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他们不是死在外敌的手里,还是死在了自己人的谋算中。
郑重明也因此役得了先帝的嘉赏,在皇帝登基后,理所当然的被提拔为了京营总督。
楚元辰沉吟片刻,问道:“他知道了什么?”
“不是他知道了什么,而是我想让他知道什么。”
萧朔笑了,带着一种意味深长。
两人极有默契,他一说,他就听明白了,相视一笑。
盛兮颜默不作声地听着。
等用过了消食茶,他们也说得差不多了,盛兮颜就起身道:“我去找太夫人。”
楚元辰说道:“我与你一起去吧。”
“你陪大哥说话吧。”盛兮颜向他使了个眼色。
萧朔显然为了太夫人的事,心情不佳,就别把他一个人撂这儿了。
盛兮颜说完,又问道:“乌公公,可否让人去准备一个肩撵。”
“是,小的立刻就去。”
盛兮颜先行一步,她来过几回,对于安平侯府的地形已经非常熟悉了,熟门熟路地到了荣福堂。
马嬷嬷和徐嬷嬷正候在堂屋里,恭敬地向她见礼问安:“大姑娘。”
太夫人坐在罗汉床上,银白的头发规规矩矩地盘成了一个圆髻,插了一根玉簪,戴着一方抹额,正是盛兮颜亲自绣的那一个,小桌子上还摆开了四菜一汤,显然也是刚刚用过早膳。
马嬷嬷道:“太夫人昨个儿睡得晚,也就起得晚。”
这个时辰已经算是早午饭了。
“你们做得不错。”盛兮颜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
盛兮颜把她们俩送来这里,除了让她们好好折腾一下娄氏,让娄氏也尝尝苦头外,也是为了防着如今的情况。
尽管东厂有萧朔在,不需要担心什么的,但东厂都是男人,照顾起人来,肯定没有在宫里待惯的嬷嬷来得细致熟练,太夫人又年纪大了,受不得怠慢。
她们俩照顾得确实妥当,太夫人的气色瞧着也好了不少。
两位嬷嬷大喜,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盛兮颜见过礼后,就在罗汉床的床沿坐上,她解下了太夫人手上缠着的白细布,细细检查了一下伤口,伤口的确不深,也已经不渗血了,应该没有大碍。
她动作熟练地把白细布重新绑好,说道:“皇上让镇北王府奉养太夫人,我和王爷现在就要带太夫人走。”她顿了顿道,“你们俩有什么打算,是继续留我这儿,还是回宫?”
“若是你们要回宫,我可以给你们想法子。”
两个嬷嬷对视了一眼,一致说道:“姑娘,奴婢们想留下。”
这个差事没办好,就算他们回了宫里,也讨不了什么好,还不一定会被打发到哪儿去,不如待在外头来得自在。
盛大姑娘是个好伺候的主,脾气也好,性子也温和,不会随便折腾她们。
马嬷嬷率先说道:“姑娘,您就让奴婢们留着吧。奴婢们若是现在回去,太后肯定还会再派别人来。”她讨好地笑道,“用新不如用熟,您说吧。”
盛兮颜点了下头:“说得也是,那你们一会儿就直接先回盛府吧。”
两个嬷嬷放心了,料想她也不会带她们去镇北王府的,立刻应是。
不一会儿,就有番子在门口禀说肩撵来了,盛兮颜温声细语道:“太夫人,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太夫人默不作声,在面对盛兮颜伸过来的手时,她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盛兮颜莞尔一笑,搀扶着她朝外走去。
肩撵就停在外头,当两个嬷嬷看到是东厂的番子们抬来的时候,不由的打了个冷颤,心里惶惶道:果然还是盛大姑娘有面子,旁人谁敢让东厂来抬肩撵?!简直想都不敢想!
两个嬷嬷低眉顺目地扶着太夫人上了肩撵,又一左一右地护着她,以防她摔下来,这般细致周到一看就是在宫里头练出来的。
盛兮颜笑道:“您坐好了。”
她做了个手势,番子们就抬起肩撵,朝外走去。
楚元辰已经在仪门等着她了,和她一起把太夫人扶上马车,两个嬷嬷没有跟着,自行回了盛府。
上了马车后,楚元辰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太夫人,他出生的晚,从来没有见过太夫人,只是曾经听娘亲提过,说是太夫人长得很好看,很和善,性情中有一种宁折不弯的韧劲。
楚元辰温声道:“太夫人。我是阿辰。”
他停顿了一下,把声音放低,说道:“是曜大哥托我来照顾您的。”
盛兮颜不动声色地让马车开动了。
“曜哥儿……”
太夫人讷讷自语,空洞的眼中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就仿佛是黑暗的萤火虫。
瞬息间,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凑向了车窗,一把拉开窗帘。
盛兮颜心念一动,顺着看了过去,就见一个穿着大红色麒麟袍的身影正远远地站在一棵梅树下,望向这里。
他似是没有想到太夫人会突然撩开窗帘,身体明显一僵,然后立刻就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