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越是这样,他们就越不会退缩。
“末将明白。”纪明扬停顿了一下,迟疑道,“王爷,要不要派人去告知靖卫侯府一声。”
和纪明扬不同,韩谦之并不是北疆人,他是十四岁时去的北疆军,一直待到二十一岁才随楚元辰一同京,在北疆待了整整七年,靠着军功升到校尉。
楚元辰思忖片刻:“不用了。说了也没用。”
靖卫侯府有些复杂,韩谦之是长房独子,他父母在他三岁时就过世了,后来就由他二叔袭爵,他从小就由婶母养着,被捧杀的不成样。
楚元辰七年前曾经回过一次京城,和韩谦之不打不相识,准确的说是韩谦之受了一伙子好事者的挑拨来找他打架,他就把他打趴下了。
韩谦之认赌服输,认了他做大哥,他这个当大哥的在回北疆时,就顺带把他带了回去,又随便丢到了军营里。
楚元辰只道:“韩谦之回京这么久,韩家都没人来问过一声,现在更不需要去告诉他们。”
明扬纪应道:“是。”
楚元辰又对盛兮颜说道:“阿颜,你去把程初瑜叫出去,我们去一趟程家。”
他扬唇淡笑,低不可闻的笑声中带着一种意味深长。
盛兮颜眼睛一亮,进去找程初瑜了。
程初瑜就站在榻前,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和盛兮颜出去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差别。
盛兮颜出去已经有一盏茶了,她就像是足足站了一盏茶。
内室里,董太医正指导着药童捣药,见盛兮颜进来,就解释一句并说道:“盛大姑娘,我在给韩校尉制些外敷的膏药,可以镇痛,袪淤血,徐太医回宫一趟,拿些宫中的秘制伤药过来。”
他的态度恭恭敬敬,现在全京城,谁不知道这位盛大姑娘背后的靠山,哪里敢得罪。
盛兮颜微微颌首:“烦劳了。”
她走到程初瑜身边,轻声道:“初瑜,带我们去一趟你家。”
程初瑜呆了一瞬,用疑惑的目光望过去,盛兮颜就说道:“阿辰有事找你爹。”
程初瑜应声道:“好。我爹爹今日休沐,应当在家里。”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韩谦之一眼,叹道:“那我晚些再来看他,我正好还要回去一趟。”
她捅了清平一刀,清平是郡主,一向得宠,必是会去告状的,长公主肯定会来找麻烦。
她还是得回去先跟爹娘说一声,免得他们两眼一摸黑,太过被动。
见她们出来,楚元辰说了一句:“走吧。我们回来前,太医会在这里守着。”
楚元辰打算让太医多留些日子,再在京中寻一寻有没有擅骨科的大夫。
楚元辰跟纪明扬交代了一声,就出门了。
程初瑜的父母都在家中,程家还没有分家,一大家子住在一块儿,程初瑜一家是三房,听闻楚元辰来访,程先卓和程三夫人周氏亲自出来相迎。
程先卓当年在北疆时是在老王爷麾下的,也算是看着楚元辰长大的,亲热地说道:“王爷,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您让人来叫我们过去就是。”
程初瑜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周氏一见到女儿,猛地一惊,整个人明显吓住了,惊慌失措道:“瑜姐儿,你怎么了?”
程初瑜脸上和手上都有擦伤,尤其是额头上有一块明显的青紫,干涸的鲜血沾在发丝上,白皙粉嫩的脸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渍。
周氏早上是看着女儿出门的,她身上的骑装虽非新做,也有□□成新,而现在,这骑装上头又是灰尘又是鲜血的,膝盖和手肘的位置几乎都被磨破,大红色的骑装上,更有大片大片飞溅而出的鲜血,鲜血暗红,看着尤为刺目惊心。
这哪里像是去打马球啊,倒像是去了两军对阵中走了一遭。
作为武将的妻子,周氏没少在丈夫和儿子身上看到过鲜血,可程初瑜是打小娇生惯养的闺女,哪怕从前上房揭瓦,下地追狗,也没见她这般凄惨。
周氏的心怦怦直跳,她冲过去拉住了女儿问道:“你伤哪儿,让娘瞧瞧。”
“没事。”程初瑜都忘记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过,不但是她,就连盛兮颜也一样。
盛兮颜给程初瑜把了脉,确认她没有内伤后,也确实顾不上她的外伤了。毕竟比起韩谦之,她不过是皮肉伤,最重的大概也就额头上的这块。
之后,他们所有的心神又全都在韩谦之的身上,一来二去的,还真就忽略了。
“我没事。”程初瑜拉着周氏,赶紧解释了一句,“只是从马上摔了下来,我护住头了,身上擦伤了点,没有骨折没有内伤。”
她飞快地说完后,又道:“这些血不是我的。”是她刚刚捅清平一刀时溅上的。
身为将门儿女摔个马算不上什么,只要没有伤筋动骨就行。
她一说完,周氏就松了口气,嗔怒地点了点她额头,念叨了她几句,就没再提这事了。
程先卓也收回了担忧的目光。
一番见礼,程先卓领着楚元辰去了正厅。
楚元辰示意他把下人打发下去后,就说明了来意,又把手上的那盒香拿给了程先卓。
程先卓浑身发寒,难以相信地看着这个小小的锦盒。
楚元辰说道:“事情就是这样,这虽是程家和武安伯府的事,不过,韩谦之因此受了牵连。”他朝椅背后一靠,双手交握,“本王这个人呢,一向护短,所以,这事本王管了。”
他仿佛一贯的漫不经心,身上释出一种压迫感,让人生畏。
程先卓死死地捏着手上的锦盒,心里有些后怕。
周氏更是把女儿叫到身旁,拉着她的手腕,满脸惊慌,回过神来后,是怒火中烧。
楚元辰的突然到访,他们其实也心有疑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为了这个,这小小的熏香会让人上瘾,而且还是武安伯夫人给女儿的。
不但如此,女儿今日更是因为头晕目眩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若非韩谦之,现在半身不遂,躺在那里的,甚至性命难保的就是女儿了。
程初瑜也是把前因后果又听了一遍,沾着血渍和灰尘的小脸上不见喜怒。
程先卓把锦盒放到茶几上,这小小的锦盒,在他的手上仿佛重若千钧。
他起身,抱拳道:“末将都听王爷的。这件事,必会让武安伯府给一个交代。”
程先卓的心里其实还的抱着一点希望,希望这不是武安伯夫人故意为之。
盛兮颜默默地噙着茶,她知道,楚元辰亲自走这么一趟,不止是为了韩谦之,也是为了她。
小佛堂里的那卷盘香和这锦盒里的熏香,应该同出一源,与其她回去后再慢慢查,不如直接连根带泥地□□更加省事。
程先卓拿了自己的帖子,让人送去武安伯府。
喝过茶,程初瑜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没等没一会儿,武安伯夫妇就到了。
武安伯府的孝期到二月初,加之早年皇帝就已经夺了情,日常人情来往并没有太受限,不过是武安伯见如今朝堂混乱,不愿意被卷进去,才假借守孝闭府不出。
两家素来要好,程先卓请他务必要来,他就来了。
楚元辰就带着盛兮颜避到了后头。
武安伯和程先卓年纪相仿,也同样是武将出身,虽已年过中年,依然精神抖擞,身体强健。
他未语见笑,中气十足地说道:“先卓,你急急忙忙地叫我们过来做什么。”
跟在他身后是武安伯世子,不过二十左右,一身天水碧直襟,相貌英伟,身姿挺拔,薄唇轻抿,见程初瑜也在,他向她微微一笑:“初瑜。”
程初瑜起身福了福,见过礼后,就没有再回应什么。
武安伯剑眉挑了挑,有些奇怪。
程先卓的帖子十分紧急,要让他们一家子都来,武安伯还以为两个孩子的婚事又有了什么变故,就匆匆赶来了。现在见程家这样子,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先卓,这是……”
“老傅,先坐下再说吧。”
程先卓请他们坐下,下人们上了茶水后,就退了下去,并且上了门。
诺大的正厅里,只余下了他们几个。
武安伯心里的疑惑和不安更重了,这种不安,就像是他带兵出去经过一条小道时,强烈的感觉到里头会有埋伏。
他笑了笑,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伯父伯母。”程初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神中不再有迷茫,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直言道,“伯母,我方才捅了清平郡主一刀,清平郡主伤得很重。”
武安伯夫人瞳孔一缩,温柔慈和的脸庞有一瞬间的崩裂,她脱口而道:“清平伤得怎么样?瑜姐儿,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
这一下,程初瑜心中所有的迟疑和侥幸一扫而光。
他们家和武安伯府一向交好,她小的时候,也是经常有来有往,武安伯夫人一直待她温温柔柔,轻声细语,和对女儿也没多大区别。
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呢。
程初瑜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一头黑发垂在肩上,双眼清澈明亮,带着一种将门儿女傲然不屈的姿态。
“夫人。”程初瑜性子直,她最讨厌绕来绕去的拐弯抹角,她改了称呼,直言道:“您若不满这桩婚事,大可以直接提,我程初瑜也不是非嫁不可的。”
“瑜姐儿!”
“初瑜。”
武安伯和傅君卿同时脱口而出,武安伯是惊愕,而傅君卿则带着一种无奈和包容,他轻皱了一下眉,温言道:“你在闹什么。”
他声音轻缓,并没有对她大呼小叫,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言细语,不过,程初瑜反而更加难受,闷闷的,又有点痛,像是被无数的荆棘缠绕着一样。
他们来了这么久了,他对她的伤没有问过一句。
她只是换了一套衣裳,额头和脸颊上的擦伤连瞎子都看得到。
他们青梅竹马,她真以为自己会嫁给他,欢欢喜喜地过一辈子。
她错了。
傅君卿说道:“初瑜,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别因为一时气话伤了两家情谊。”
他一派光风霁月,容貌俊逸中又带着一种坚忍,更有一种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锋利,只是目光显得有些太过清冷,显得有些疏离,这种疏离并不是对程初瑜的,而是对所有的一切。
程初瑜没有像往常那样听他的,她拿出锦盒,问道:“夫人,您还认得它吗?”
武安伯夫人当然认得,这是她亲自挑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忘记。
武安伯听得一知半解:“熏香有什么问题吗?”
程初瑜一字一顿地说道:“夫人,您在里头,放了什么?”
武安伯夫人的心跳几乎停了一拍,她面上一派光明磊落,说道:“原来程家今日叫我们夫妻来,是为了审问的?这熏香是我给瑜姐儿的,是一片好意,这些年我给过瑜姐儿的东西还不少了,要不要一件件拿出来看看,里面放过什么?”
程先卓噙着茶,一言不发。
在武安伯一家到之前,程初瑜就跟他们说过,让他们不要出面。
程初瑜手拿锦盒,向她走过去,含笑道:“伯母,这是您送给我的,您说,它能安神静气,让人睡个好觉,我信了。若是您能当着我的面,把这些熏香尽数点燃,闻上一个时辰,我程初瑜立刻跪在地上向您磕头赔罪。”
程初瑜勾了勾嘴角,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笑意,问道:“伯母,您可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