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三位大人再说说,”梅清敏又往下推动这件事情:“咱们户部该从哪儿着手呢?”
有了办法,他今晚就上奏折讨旨意,尽早把榷酒曲这件事办起来。
卫景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本本来,翻开了看着他所了解的京城酒坊的大致状况说道:“梅大人,下官以为朝廷颁布榷酒曲令之前,得先在京城试行一阵子吧?”
“要在京城试行,须得这几家大酒坊带个头配合才行。”
私下里得先跟他们通个气儿吧?
要是他们都同意,那就直接在京城颁布榷酒曲令,要是他们之中有人反对,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同意。
“京城里最大的酒坊,叫樊家酒坊的那个,”段凤洲说道:“我听说是樊楼开的。”
樊楼一日卖出去的酒能五六百坛,大抵觉得从别的酒坊采购不划算,于是在十多年前就自家开办了樊家酒坊,除了供应樊楼也对外卖酒,生意好到让人咋舌。
梅清敏说道:“那就先跟樊家酒坊通个气儿,看看他们的态度。”
只要京城最大的酒坊答应朝廷榷酒曲,其他的就闹不起来,这事儿就有戏了。
这日酉时末一放衙,嗯,六部等衙门下班叫“放衙”,卫景平和张、段他们仨就上了樊楼。
虽然还没到饭点,但五座三层楼高气派无比的樊楼里已经聚集了三千食客,其中多半是王孙公子,地主老财,包间里站满了来助兴的八百烟娇……青楼的老鸨子都输出姑娘到这里来唱曲儿陪酒了,笙歌管弦不绝于耳,好热闹。
樊家酒坊就开在樊楼的后面,坊内也是顾客熙来攘往供不应求。
“哟,这不是新科卫状元,”卫景平他们还未走进门里,樊楼的大掌柜就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他叫樊一,六十来岁,须发白了一半,穿着考究的杭绸圆领长袍,他自十来岁接手樊楼之后,酒楼在他的经营下节节升高,连朝廷的酒宴都承接,一步步有了今日这般名气:“张榜眼和段探花吗?”
这三鼎甲可不得了,一考中就从翰林院去户部当差,得天家这么器重日后必是要当相爷的,樊一前几天还想着结识他们呢,这不正愁没遇到个时机么。没想到他们光顾樊楼来了,机会朝他招手呢。
因此在柜台不经意瞅见卫景平他们往樊楼来,他立刻就出来迎接贵客。
卫景平拱手还礼:“叨扰樊掌柜了。”
“三位大人赏光下榻,”樊一亲自将他们引到雅间,倒水端茶也都不用伙计全由他自个儿来:“快请喝茶。”
店小二很快张罗了一圆桌小食,有甘州府的知名小吃,有山西府的传统点心,还有广东府的下午茶点……照顾到了每个人的口味,很是周到。
卫景平三人说了些客套话谢过他,单刀直入地问:“樊掌柜听说过榷酒曲吗?”
说白了吧,他们这次上樊楼就是来通知樊一朝廷打算行榷酒曲之事的,他行也得行不行摁着头叫他答应,直说就行用不着绕弯子。
樊一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他们仨走过的路还多,阅人无数一听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他脸色稍稍一凝,打着哈哈含糊地道:“我朝从未榷酒,这榷酒曲又是个什么法子?”
这话回的高明,看着谦虚顺从,实则话语之下还有一层意思:就说当朝没干过这事,你们给朝廷出这馊主意打算怎么捣鼓吧。
一听卫景平是来与他争利摊派酒曲的,樊一结交他们的心淡了,甚至在心中暗暗抱怨他怎么先前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要是得知这三人是为榷酒曲的事来的,他早就躲了绝不会和他们打照面。
卫景平微微笑道:“樊掌柜的意思本官知道了。”
先放个口风出来让樊一回去琢磨,他并不立刻要答复,因此无需再多说半句废话。
说完他不再跟樊一多说:“张兄段兄咱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这就告辞吧?”
他这句近乎戳穿樊一心思分毫不给面子的话叫樊一打心眼里发怵,但面上还是谦卑地笑道:“不敢耽误三位大人办差,以后得空就来坐坐,小的随时恭迎三位大人。”
“如此以后就常来叨扰了。”卫景平无比和气温润地笑道。
从樊楼出来天还早,他慢慢地往家中走去,京城的槐花落了满地,树梢的蝉鸣此起彼落,是个寻常的夏日午后时分。
走进巷子,他没有直接回家而且往姚家拐了个弯儿:“老姚,我同你打听件事儿。”
姚春山正在试用武双白新近制的墨,他搁下手里的毛笔:“你说。”
“我方才上了樊楼,”卫景平说道:“和樊掌柜打了片刻交道,瞧着他同你岁数差不多,想问问他这个人。”
打听打听樊一的成长经历和创业史,还有其家族、子孙如何,了解的越多越好。
姚春山说道:“樊家从他这一辈上靠着经营樊楼发了家,家中堆金积玉的,整个京城没谁家比他们更富的,樊掌柜这个人啊……”他想了片刻:“早年的时候乐善好施为人大方,又爱结交权贵三教九流,樊楼的生意就是靠这些人捧起来的……”
结交甚广、圆滑会来事、懂餐饮会经商……卫景平听懂了。
“樊家还有件事情祖父没跟卫大人说,”恰好姚溪来找姚春山说话,在帘子外听见他们的谈话进来说道:“两年前樊掌柜的大孙子孙樊显荣和成国公魏家的孙子魏珺起争执,他把魏珺给杀了,至今还关在死牢里呢。”
魏珺被打死后,魏家状告到大理寺,大理寺查明案情,呈堂讼状上以“用刀杀人”为判决依据,判了樊显荣死罪,定于秋后问斩。
本来去年秋天判决书下来就该行刑的,但樊家花了大笔的银子上下打点,用手段留住了他一命,樊显荣至今还关在牢里活着呢。
作者有话说:
卡了一丢丢,抱歉更晚了。
第169章 师爷
◎“妙啊!”◎
“光使钱就能把案子拖到现在?”卫景平微愕。
毕竟樊显荣打死的是成国公魏家的孙子魏珺, 来头不小,应该也不缺钱吧。
能让樊家得逞?
姚溪给仆妇们使了个眼色, 等他们都退下了她才说道:“听说樊家直接把银子送到姜太后的手里了, 而魏家多少跟姜太后有些不对付。”
先帝时魏家出了个魏慧妃,很得帝宠,在后宫处处压姜太后一头,自打那会儿起魏家就把她给得罪了, 这次正好见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岂能不插手报复一下魏家。
何况樊家还有白花花的银子孝敬上去。
卫景平:“怪不得。”
“不过樊家也就拖一两年罢了, ”姚溪挨着姚春山边看墨边说道:“呈堂讼状没人能改得了。”
这个案子当时是以樊显荣“用刀杀人”定案的, 当朝的刑律之中, 这是属于故意杀人,死罪, 当朝的刑部、大理寺甚至京兆府这些衙门文牍主义之上,但凡呈现在法律文书上的一个字都不能改, 所以叫做“一字入公门, 九牛拉不出”, 樊家给姜太后送再多的银子也翻不了这个身, 能做的无非就是压着刑部拖延时间,让人能多活一日算一日, 多活一年算一年。
这里面的水深了去了。
卫景平听她详细说完,拱手道:“受教了。”
姚溪抿唇笑了:“你问起樊家,是不是有事要跟他们打交道?”
不然不会特意来姚宅一趟问这个。
好机灵敏锐的姑娘。
卫景平便把户部打算榷酒曲的事简略和姚溪说了:“我来这儿之前去樊楼跟樊掌柜透了个口风,听他那意思,不会轻易应下这件事。”
姚溪和他对视了一眼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这一问把卫景平问住了, 他故作轻巧地道:“再说。”
他暂时还没想好。
卫景平忽然想起姚溪喜好看律例方面的书, 便扯闲话问她:“樊、魏两家这个案子你是不是关注很久了?”
姚溪脸微微一红:“嗯。”
想起家中婆子们“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嘱咐, 她不肯再多说了。
卫景平从她一低头的瞬间看透了姚溪的心思,笑道:“我一直说要熟读律例方面的书,却没抽出空来,和你聊聊倒学了不少东西。”
姚溪在心底松了口气:他不在意她在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上花功夫就好。
搜罗了一些樊家的情况,卫景平起身告辞。
卫家后院。
卫长海手里拿了根树枝,跟在他身旁的卫容与手里也拿了根树枝,祖孙俩正在对着比划呢,老卫教孙女:“猛士兮守四方。”
“不破楼兰不吃饭。”小丫头对了句。
“这是谁教你的?”卫长海瞪着眼睛,气得胡子都撅起来:“来跟爷爷说‘不破楼兰终不还’。”
卫容与肉嘟嘟的脸蛋一甩:“四叔教的,他还教我‘老卫老矣尚能饭否’……”
卫长海差点暴跳起来:“……”
卫容与趁着他正在气头上的功夫,一树枝照着卫长海的胸前偷袭过去,大叫着:“爷爷输了,爷爷输了……”
她就是故意说那些话激怒卫长海让他放下戒备好偷袭得手的。
卫长海又被她给气笑了:“小丫头片子你哪儿来这么多心眼,快赶上你四叔了啊。”
“四叔教的……”卫容与嘟囔着:“这叫兵法。”
卫容与故意激怒卫长海的时候卫景平刚好进来,他也被卫容与给气得哭笑不得:“囡囡,四叔什么时候教你这些了?”
他就买了些幼儿启蒙的书照本宣科教她认字、识字,完全没乱教小孩子,是这丫头太能活学活用真不怪他。
卫长海被孙女摆了一道“输了”,心中憋气,不管青红皂白冲着卫景平就来了:“小子你找打。”
父子俩这就动起手来干上架了。
正好卫景平这些日子一整天都在坐着,他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哪里肯让着老卫,抄拳打过来,卫长海“哟”了声,一个下潜接招:“敢在老子面前显摆武艺,你小子出息了。”
这两人越打越上头,一个动作行云流水,一个端出了势如破竹的气势,一时难解难分。
全身筋骨都拉伸到位。
卫容与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看到精彩处伸出小拳头来挥一挥:“打的好!”
……
次日卫景平去衙参时容光焕发,对,六部等部门下班时叫“放衙”,对应的上班就叫“衙参”,以致于张永昌瞧着他的好气色问道:“樊掌柜那边给回话了?”
一准儿是答应了。
卫景平:“哪有这么快啊张兄。”
净想好事。
比他还心急。
张永昌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拉来段凤洲,悄声说道:“昨天我打听了樊家的事,樊掌柜的长孙陷在刑部大牢里呢。”
段凤洲说道:“我也听说了这件事。”
要是樊一再不答应户部榷酒曲的办法,他们就得使点儿手段了。
樊显荣这件事无疑是拿捏樊家最好的筹码。
要是樊一死咬着不接受户部的榷酒曲法,他们就找相熟的言官把樊显荣的事拿出来在御前再争吵一遍,给姜太后那边施压,使之拖不下去。
卫景平沉思道:“昨天夜里我睡不着也想过这个办法。”
只是今早他思前想后发觉不妥,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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