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岁盏
难道她还想上他的床?
让她进门已是逾距, 他现在想来仍觉后悔, 她别想再要求更多了。
无动于衷地闭上眼,那边的少女却又一次开口, 根本不知委婉为何物:“裴寂, 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睡啊?”
话一说完, 少女立马感到些许不好意思,又小声自言自语道:“哎,也不行,你受伤了,我怎么能抢你的床……”
裴寂:“……”
他记得两人刚见面那会,她可是还想抢他这个瘸子的轮椅来着。
少女虽然打消了抢他床的念头,但之后再次陷入辗转难眠的境地。
裴寂听着她翻身的动静,都能感觉到她有多不舒服。
也对,安玖是身娇体贵的大小姐,睡个软榻的确委屈了她。
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有次他们露宿野外,晚上睡在搭好的帐篷里,裴寂当时准备不充分,床褥子有些粗糙,大小姐一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小脸上挂着明晃晃的黑眼圈。
偏偏她又是那种自己不舒服便也要折腾得别人不舒服的人。
第二天一整天,裴寂都被她指使着干着干那,饱受摧残。
此刻回想起来,他心下又有些不得安宁。
如果不给她睡床,或许她一整夜也不会睡,明日眼下又要青黑一片。
安玖皮肤白皙细嫩,因此每当留下点痕迹时,便十分明显。
裴寂对此深有体会。
他忽然无法再沉默下去了。
“安小姐,若不介意的话,你便过来吧,我们可以换一换。”
一片寂静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温雅的男声。
安玖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裴寂是在跟她说话。那一瞬间,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寂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伤号,还是书里多智近妖的大反派。这么卑微地给她让床是怎么回事?
搞得好像她有多难伺候似的。
安玖纠结了好半晌,才忍痛拒绝道:“不用了……我怎么好意思呢。”
虽然她的确睡不着就是了。
不过并不是因为软榻不舒服,安玖再怎么娇贵,也不至于真成了豌豆公主。
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她一闭眼,眼前便无法控制地闪现白天见到的那些惨烈画面。
生活在文明时代的安玖,真没怎么见过死人,还是那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溅三升凶残无比的杀人现场,即便安玖心性坚定,不容易被外物影响,也仍然克制不住身体的应激反应。
想来不管穿越的是谁,见到今天那场面,都不可能冷静得下来。
傍晚时去金蛇镇上,安玖看见街头巷尾都是热切议论这件事的人,有人表情沉痛,有人兴奋莫名,有人哀叹惋惜,唯独没有人惧怕。
这个时代,每一个步入江湖的人做好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准备。
没人怕死,所以他们也不怕杀人。
这就是江湖中人的观念。
安玖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深地认识到,她与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她不属于这里。
头脑中思绪一时纷乱,直到裴寂的话语声将她唤醒:“安小姐不必顾虑,在下行走江湖,受伤乃是常事,并不在意这些,睡在哪里都一样。”
男人嗓音温和,似乎并不只是虚伪客气,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坐起身,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安玖只好也跟着爬起来。
“啊?你还真要让给我啊?”望着床边那抹漆黑的人影,她语气尤有些不可置信。
闻言,裴寂身形略微一顿:“难道安小姐方才是说着玩的?”
安玖:“……当然不是。”
“既然如此,便不要再耽搁了。”
于是几分钟后,安玖恍惚着躺到了裴寂的床上。
她把头埋进软绵绵的枕头里,裴寂枕的不是古人常用的那种木枕玉枕,而是一种药材枕头,枕芯里填充了不知名的中药,稍稍有点硬,但又很舒服。
安玖鼻息间满是微微苦涩的药香,以及清新的草木香气,与他平日里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躺在这里,安玖有种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包裹起来的感觉。
闻着那熟悉的药香,精神太过紧绷、以至于毫无睡意的大脑逐渐感觉到困倦。
久违的睡意姗姗来迟,安玖打了个哈欠。
另一边的软榻上,裴寂听着躺在床榻上的少女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最终成为沉睡时的频率。
她睡着了。
夜色沉静,寂月无声。
她清浅的呼吸一起一伏,裴寂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凝聚了过去,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仿佛失魂一般,他让一个女人,躺在了他睡过的床。
这句话浮现在心头,下一刻,胸腔里蓦然有种烈焰焚烧之感。
裴寂陡然闭上眼,死死转过头,不再看向床榻的方向。
他两手握成拳,不知不觉间,掌心都掐出印痕。
-
翌日清晨,安玖是被肚子里的疼疼醒的。
天还没大亮,她便感觉到小腹一阵冰凉的坠痛,像是塞进去一块冰坨,又沉又冷。
那会她还在睡梦中,整个身子迷迷糊糊间弓成了虾米。直到疼痛越来越明显,身下感应到一股热流,她瞬间睁开眼。
要死,这种熟悉的感觉,根本不用猜,她亲戚来了!
安玖:“……”
就很离谱,为什么她现代痛经,穿书了还要痛经啊!!!
安玖一直有痛经的毛病,现代时便找了许多方法治,吃过西药,也喝过中药,都不管用。
以往每次亲戚来,她都靠止痛药救命,不然根本没法维持日常生活。
没想到的是,穿书后,这体质也跟着过来了!
安玖翻了翻原身的记忆,发现原身痛经也是从小就有的,只是以前她在尚书府,一直精心娇养着,所以痛得不是那么明显。
这次她跑了出来,在外面风水日晒舟车劳顿的,所以就比以往更痛了。
安玖坐在床上,忍不住痛苦面具。
什么时候她才能远离姨妈痛啊!每一个痛经的女孩子上辈子一定是折翼的天使吧!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疑惑的询问:“安小姐?”
安玖下意识转头,看到软榻上一袭雪衣、缓缓起身的裴寂,这才想起她昨晚干了啥!
她现在睡的好像、应该、似乎……是裴寂的床。
比抢了伤号的床更叫人难以启齿的,一定是来姨妈还弄脏了人家的床吧!
安玖脚趾扣床单,把床单都给扣皱了。
她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僵硬到极致的笑脸,干巴巴道:“裴寂……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先保证,不要生气哦。”
白衣公子温润的眉眼间浮现一丝疑惑,温声问道:“我为何要生气?”
“你不生气就好。”安玖呵呵干笑两声,在男人疑问的视线中,心虚且无力地语速飞快道,“我把你床弄脏了。”
“什么?”
她说得太快又太含糊,裴寂一时没听懂。
他凝神看去,只见少女抿着唇,耳根不自觉红了一片,精致的桃花眼飘忽着,害羞到了极点一般,连眼尾都泛起一抹嫣红。
少女红唇微动,再不见往日的嚣张气焰,低着小脑袋,细白的指尖揪着被褥,指节都微微泛白,细声细气地说:“我……我……”
我了半天,少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脸颊上一层又一层的红晕蔓延,好似桃花开遍。
窗下榻边的男人眉眼微动,不着痕迹撇开眼。
喉咙无意识滚了滚,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正准备说话,却忽然听见那边的少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裴寂蓦然转眸,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迅速看过去。
“你怎么了?”
少女弯着腰,双手捂着腹部,原本红润的小脸一片煞白,五官皱成一团。
裴寂眉心紧蹙,心下一片慌乱。
她昨日也没受伤,可看此刻的模样,却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难道中了毒?
一时间,裴寂几乎忘记了伪装,下意识要走过去给她把脉。
然而没等他起身,少女已白着脸抬起头来,可怜兮兮望着他,有气无力道:“裴寂,我肚子好疼。”
疼痛让少女眼里都浮现泪花,睫毛湿漉漉的,由于面色苍白,一张漂亮的小脸像被雨水打湿的梨花一般纯白易碎。
她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真的很像在撒娇。
裴寂心头一颤,努力稳住心神,扶着床榻坐上轮椅,推着轮椅向她走去。
很快来到床畔,他沉声问:“哪里疼?”
他伸出手,示意给她把脉。
少女却摇了摇头,下巴搁在屈起的膝盖上,半张脸埋在里面,只露出一双潮漉的大眼睛,心虚似的乌溜溜瞅着他,吞吞吐吐说:“我没病……”
“那为何腹痛难忍?别闹,快让我看看。”
白衣公子眉头皱的更紧,漆黑双眸定定望着少女,眼底是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