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逐逐逐月
他恍惚回神,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这个猎物。
但对华妃的恐惧依然盘绕在他的心中,他不敢问圣上为什么要带上这把剑,恭敬地别过华妃,便捧着剑去正殿,悄悄地站在不受注意的角落。
严博等了皇帝许久,心有不满。
一见着皇帝便忍不住说:“听闻华妃也在勤政殿,圣上许久未来见臣,莫不是被美人勾住了魂,不肯让您过来?”
他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在风月玩笑上,男人总是宽容的,通常还会会心一笑。
但皇上似乎并不喜欢他这个玩笑,听到这句话后,脸色更冷了。
“朕未曾用午膳,华妃送了些点心过来,你是在怪朕没有邀请你一起去吃?”
“不不,臣在进宫之前,已然用过午膳。”严博连忙否认,“圣上为国事操劳,废寝忘食,娘娘体贴入微,当真是一桩美谈。”
他难得说华妃两句好话。
说完心里又很不爽,却只能强行忍住。
昨天皇帝刚因为他被顾鹤弹劾的事情,对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停了他的职,让他闭门思过。
回去后父亲也对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责令他将那些小玩意儿都收起来,抹除痕迹。
今天下午皇上又将他找到宫里来,大约是妹妹出面为他说了好话,准备放他自由了。
他得好好表现。
作为严家的嫡长子,严博装模作样起来,还挺那么回事的。
皇帝:“你思过得如何了? ”
“御史中丞顾鹤对臣的弹劾都是无稽之谈,臣已经上奏陈疏,望您明鉴。”
这时代的法律对士人和贵族都有着相当的优待。
那些罪名即使坐实了,对他来说,也全都可以交罚款了事。
偏偏他连这些都不肯承认。
想到皇后罗列的那些罪名和提交的证据,皇帝心中的怒火猛烈高涨。
表情也越发沉静:“顾爱卿来京城不久,仅仅是听到一些表面的传闻,奏告内容不够详细,但有些事情恐怕并非是空穴来风,你当真没有什么想自行告知朕的么?”
“你是皇后的嫡亲兄长,大顺的国舅,朕很不希望你有什么污点。”
严博以为他的意思是要替自己遮掩,心中不免得意。
但仍旧嘴硬地说:“臣是严氏嫡长子,为世家子的表率,向来严格要求自己,怎么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世家之中,不乏尸位素餐之徒,只是建国才这么些年,没想到情况会如此严重。”皇帝突然叹了口气。
严博终于感到不妙,改了语气,小心翼翼地问:“您难道……还听到了什么别的传闻。”
皇帝站起来,绕过书案向他走去。
“滥杀平民,戕害同门,□□恩师之女,强夺为妾,于战场之上多次延误军机,冒领军功……”
路过赵海德时,皇帝从他的手中抽剑出鞘。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安静的正殿中荡开,严博吓得坐到地上。
皇帝执着剑,一步步向他靠近:“你犯的这些事情,就是拿十条命来抵都不够。”
“冤……冤枉啊圣上!”
严博惊恐地疯狂向后挪动,但除了“冤枉”之外,他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
因为这些事都被严家瞒得很好。
皇帝能知道,就必然同时掌握了证据。
他急中生智:“即使……即使臣确实有罪,您也不应该在这里杀了我,而应该将我移交刑部查办啊!”
“然后等严党的人将你捞出,是吗?”皇帝冷笑。
杀士人是比较避讳的事情。
他上位后,又不似先帝那般杀伐凌厉,礼敬士人,尊重传统。
而根据传统,即使犯了死罪,只要对方有才华,有足够分量的人替他举荐,就能够将死刑押后,以功赎命。
严党要给严博准备足以赎命的“功劳”,并不算难事。
所以他一向有恃无恐。
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有胆量跟先帝一样,先杀后审。
宝剑的寒光照得他眼睛生疼,他闭上眼,恐惧达到极点,忍不住发出惨叫来。
殿外不远处。
秦玉逢挡在顾鹤与墨成进去的路上。
“墨老怎么来了?本宫听闻,陛下下午只约见了严大人和顾大人。”
匆匆赶来的墨成面容冷肃:“老臣有急事要觐见。”
说着就要绕开她。
结果被她带来的宫女又堵住去路。
他回头去看擅长武德服人的顾鹤,顾鹤老神地站着,说:“陛下将我与严大人分开召见,必然有他的用意,此刻还未到我进去的时辰。”
“陛下确实正在见严大人。”秦玉逢笑着说,“墨老不妨等一等,你我许久未见,在此叙旧一会儿不好么?”
墨成与她对视:“娘娘行于前朝,秦家可知晓?”
设定上,后宫可以干政。
但通常是在皇帝年幼或是病重的情况下,由太后或皇后代为听政,处理部分朝务。
今上年轻康健,而华妃也仅仅只是妃子。
吹吹枕边风便罢了,直接在勤政殿做主,就太逾越了。
“秦家能管得了我?”
秦玉逢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一旁看戏的顾鹤侧目。
早先便听过这位的威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墨成默了会儿,重复之前的话:“臣有急事觐见陛下,望娘娘让道。”
“墨老似乎经常不认可陛下的决断。”秦玉逢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可本宫觉得,陛下比之浸淫权术多年,世家出身的您有着更广阔的眼界,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至少,在陛下眼中,非士人的命是有价值和意义的。”
“您已经老了,只能看见眼前的棋盘,而听不见他人的惨叫了。”
墨成:“……”
殿中的惨叫配合一般地停止。
过了片刻,又传来更加凄厉的惨叫。
这次还未能抵达最高音,便戛然而止。
第41章
墨成的表情彻底冷下来:“如此, 可算是如了娘娘的愿?”
“说得像是本宫唆使圣上一样。整个勤政殿的人都可以替本宫作证,本宫没有提及任何与前朝的有关的事情。”
秦玉逢的表情比他还冷。
墨成对她这种表情十分熟悉,是被人泼了脏水的不爽。
而她接下来的做法, 会是坐实对方的污蔑。
他心里暗道不好,收敛表情,放缓语气:“臣没有误会您,陛下也非是会被轻易左右的人,只是您在此拦着我等, 怕不是陛下的旨意吧?”
“您年纪大了,我怕吓着您。”
“若老臣早进去一刻,这事情也不会发生。”
她仿若不能理解这句话一般, 神色很是惊讶:“难道说,您觉得自己能够轻易地左右圣上的决断么?”
墨成:“……”
话是这么说, 但他绝不能承认。
“臣历经三朝, 对天子斩杀逆臣之事, 只会拍手叫快, 而不是惊惧。”
木已成舟, 他也只能将这件事定义为“天子斩杀逆臣”。
“那不一定, 毕竟您年纪这般大, 万一胆魄不及从前,吓晕过去怎么办?”
他:“……”
年纪大这件事是过不去了是吧?
还是说, 华妃对他还占着这个内阁首辅的位置有意见,打算做出什么动作?
心思明灭不定间, 他又听见她说:“不如这样, 本宫先替您进去看看。”
不等他拒绝, 她转过头,风风火火地迈入正殿。
大约是严博挣扎的力度不小, 现场一片狼藉。
玉石的地板上有一条蜿蜒的血迹,可以在伫立的宫灯,摔倒的花瓶,盘龙的柱子上看到血迹。
严博的尸体狼狈地躺在地上,脖子淌着血,胸口插着剑,死得不能再死。
与之相对的,站在尸体正中的天子衣衫整洁,风度翩翩。
玄色的衣衫压在他身上,本该是中正庄严的,在此情此景,却像是被血一层层染黑的一般。
文雅与肃杀交织。
极美。
皇帝注意到秦玉逢的到来,下意识地躲开她的目光,瞪了赵海德一眼:“还不将殿中收拾一下,叫你们娘娘踩着碎瓷怎么办?”
他想起她说自己曾见过先帝当面杀人的事情,不免觉得此景像是当年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