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逐逐逐月
心生愧疚。
要是吓着她就不好了。
秦玉逢却毫不在意地踏过血迹,去牵他的手。
“圣上的武功,当真是不错的。”她夸奖道,“连先锋将军都能不费力地解决。”
听她提到“先锋将军”一词,他扯了扯唇:“什么将军,冒领功劳的货色,给他那些奖赏,还不如拿去安顿牺牲将士的家人。”
想到严博到底是冒领的谁的功劳,他叹了口气说:“子先也真是的,身为主帅,被手底下的小将抢了功劳,还一声不吭。”
“因为臣妾也是皇后娘娘手底下的人呀。”她抓着他的手举至胸前,弯着眼睛,“况且,兄长就是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权力倾轧的事情,才去从军的。他不在乎这些,只想着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面有动容:“朕……也只是想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他人不这么想。
“终有一日,天下贤才将皆入您囊中。”
想到正在修葺的学宫,皇帝的心也变得火热起来。
只觉得面前人不仅是他所喜爱的人,还是他此生唯一的知己。
秦玉逢见他如此,笑而不语。
她曾经听过有人对“铜雀春深锁二乔”这句话进行了另外的解答。
二乔的美丽之所以千古留名,她们的美貌只占三分,另外七分,是男人在见到她们的时候,生出了对权力的满足。
二乔是孙氏攻占皖城的战利品,是城池的陪嫁。
倘若曹操赢得赤壁之战,她们也将再次变成战利品,尽管不似当初年少,也只会更加美丽。
对美人而言,权力才是最好的妆点。
当皇帝认可这点时,就是她当上妖妃的标志。
“咳咳咳。”
紧随她后走进来的顾鹤重重地咳嗽一声,昭显出身前之人的存在感。
墨成老神地站着,什么都没说。
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皇帝尴尬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整了整衣冠说:“墨老您怎么来了?”
墨成:“打扰陛下了,老臣只是想起早朝的时候,关于学宫的官员规制,还有些细节没有敲定,想来与您商讨。”
学宫是皇帝创办的,里面的工作人员当然也是公务员。
只是官职高低需要慎重敲定,太低了是对大儒的不看重,太高了又容易引起朝堂非议。
“这件事啊,不过祭酒的人选朕已经有主意了。”皇帝在自己的桌子上找了会儿,将写好的征辟诏书拿出来,递给墨成。
“朕打算聘汉州郑雅为学宫祭酒,官二品。”
墨成深深地看着皇帝。
空气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对他来说,这不算什么,但足以让他联想到先帝。
足以让他意识到,皇帝已经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人了。
他将“这人选是贤妃推荐的么”一话咽回去,转而说:“臣会以此为据,草拟一份学宫官制,于明日早朝前交于陛下。”
皇帝满意地说:“辛苦墨老了。”
墨成离开的时候,瞧见秦玉逢站在严博尸体身边,平举着长越剑,用锦布仔细擦拭剑上的血迹。
注意到他目光,她扬眉一笑:“此剑确实是宝剑啊,墨老您觉得呢?”
他:“确实是……一柄好剑。”
只希望天子不是你手中的剑。
秦玉逢将剑收鞘,重新放到一脸苦相的赵海德的怀里,转头回了后殿。
顾鹤看了看漏刻,发现时间正好是申时。
皇帝约见他的时间。
他收回飘远的心思,与皇帝交谈。
皇帝将皇后给自己的一叠证据交给他,让他准备后续,务必让严博死有余辜,不曝尸荒野不足以平民愤。
“这个,参奏死人微臣是没问题的。”他将东西塞进袖子里,有一种坦荡而不着调的感觉,“但要讲德行和天理,可能臣的长子更合适一些,您介意在事情公布之前,多长文一位知情人么?”
皇帝:“……长文在为正史审稿,还兼领学宫藏书录入,已经半月没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原本只是想把顾池塞进这两个项目镀金的。
没想到这小伙子是真有本事。
由于顾氏曾奉前朝天子,后避世多年,躲过战乱,顾氏的藏书完整性远超其他世家,顾池将这些读过大半。
这年头的“读”,是指能完整复述的。
所以顾池对典籍的了解甚至要胜过年过半百的学究,他参与修史之后,提出和更改过多处谬误,皇帝听说这件事之后就将最终审稿和写后记的任务交给他。
至于录入藏书,则是因为相当一部分书是由贤妃和顾氏捐赠。
为了赶紧把学宫搞起来,这件事当然是交给他做最合适。
顾池也是个能人,同时做这两件事还能以超越旁人的速度推动进度。
皇帝对他十分欣赏,已经打算在对方办完这件事后,将其迁至通事舍人了。
这会儿听到其父说出这种话,不由心疼起来。
看顾鹤这模样,从前肯定没少让儿子替自己干活。
顾鹤接收到他责怪的目光,依然没有丝毫愧疚:“能者多劳,长文定能将这件事处理得令陛下满意的。”
皇帝一想也是,答应下来:“好吧。”
至暮时,顾鹤府上。
顾池从繁重的工作中抬头,看到面带笑容的父亲,和父亲身后一溜端着托盘的人,缓缓闭上眼睛。
他爹:“陛下赏了你许多补品,说有需要的话,随时拿牌子去请太医来为你看看。”
他:“……”
这是亲爹。
亲爹。
强行压下心中大逆不道的想法,他语气平和地说:“您这是又给儿子揽了什么活?”
“足以让你我站上风口浪尖的大事。”
“哦?”顾池提起性质来,随意打开一盒补品说,“把这个拿去炖了,其余的好生收进库房里。”
等人走光之后,他父亲才与他讲起今日之事。
“陛下是钟氏子,自然不会缺这样的魄力。况且严氏的嘴脸,就是圣人也会看不惯的。”
对严博的死,顾池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皇帝突然杀了严博。
尽管他才来京城不久,也看得出来,皇帝一心想当个圣人明君,那么对“越过程序直接杀人”这件事,对方必然会慎之又慎,尽可能不这么做。
而这次,皇帝甚至没有等到坐实严博的罪名,就杀了严博。
他:“华妃……”
他父亲笑眯眯地说:“华妃娘娘亲口说了,她没有在皇上面前提过任何一句与前朝有关的话。”
“华妃与先帝有忘年之交,先帝时的事情,可不算此时的前朝之事。”
“我儿聪敏。”
顾池数了数父亲递来的严博罪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说正事:“父亲所见,华妃同陛下,可是情深爱笃?”
“华妃对于情爱之事,比你的堂妹还要嗤之以鼻,但他们看起来确实是一对天作之合。”
皇帝有仁心且果断,没有疑心病。只是为先帝一眼所困,行事之间太过小心,缺乏攻击性。
华妃长于人心而未忘人性之善,敢为他人不敢为之事,锐意进取,却无夺权之心。
二人未尝不是一对能共成大业的眷侣。
“您这么说,儿子便放心许多,华妃那般人物,若如德昭皇后那样为情所绊,郁郁半生,才是真的可惜。”
德昭皇后当年也是上过战场,为先帝当过军师的。
只是丧子失宠,自困于后宫。
最后抱着仅剩的傲气,殉于帝陵,长眠地下。
令人唏嘘啊。
第42章
如同顾鹤打包票说得那样, 这件事被顾池处理得非常漂亮。
皇后只给了纸质版的罪名罗列,和一些比较关键的人证名单,要定罪是需要大量调查的。
但顾池并没有一一调查过来的意思。
他以含蓄委婉的语气, 给涉事的人家发去书信,先是点明恶人已经伏诛,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晓之以害动之以利藏进去,表示自己这边需要了解更细节的东西。
等待回信的时候, 又以替父亲道歉的名义去了一趟严府,劝住了暴怒的严家家主。
让对方明白,一个同时得罪了皇帝和皇后的儿子本身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就算是觉得这样伤了严家的面子, 也要想清楚严家的面子是谁给的。与其想着跟皇帝作对,不如想想该怎么弥补一个死人给他们带来的间隙。
严家虽非常看不惯顾家父子, 但顾家人的定位是皇帝的孤臣, 他们不得不考虑, 顾池的话代表皇帝态度的可能。
第二天早朝, 顾鹤三分愤怒, 三分嘲讽, 四分理直气壮地参奏了严博。
对他参奏死人的行为, 朝臣非常统一地选择支持。
严博的父亲承恩公声泪俱下地做了一番检讨,表示自己对生了这种畜生非常羞愧, 决定带着严博的尸骨回老家简办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