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说她叫沈三
……什么?
周蕊看清了,却实在没有看懂。
是这?个学校还有第二个周蕊吗?或者?说,这?又是哪本小说的主角?
总不?可能是在说她吧。
班主任在讲台上讲课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几乎变成了噪音,砸进她的耳朵里变成轰轰的耳鸣声。她很想立刻走到写纸条的那个人面前,质问她这?写的是谁,写的又是什么意思。但她岌岌可危的理?智还是叫住了她,让她勉强压住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等待着下课。
她几乎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教室前面的表盘,眼睁睁看着分针秒针转动,从?距离下课十分钟变成了一分钟,半分钟,直到下课铃响起。
铃声从?喇叭中播出来的那一瞬间,她腿上的肌肉条件反射一样地动了起来,身体也跟着前倾过去,但脚却因?为老师还没说下课而牢牢粘在原地,以至于外人看起来她像是无端地抽搐了一下。
被压堂的每一秒钟对她来说都?是煎熬,也像落雪一样一点一点把周蕊的耐性掩埋殆尽。在老师宣布下课,抱着教具走出教室的一瞬间,周蕊就?立刻冲了上去,拽住了趁机想要逃跑的那人的袖子,大声吼道?:“你给?我说清楚!”
“我要去上厕所,你松开我。”原本准备冲出教室的一部分人也停了下来,在两人身边围观起来。周蕊并不?听?她的借口,怒气横生?之下只想揪住对方问个明白?。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松手,下节课下课我还来找你。”
“对不?起,我随便写的,你放过我吧。”那人开始软化下来,双手在周蕊的钳制下艰难地在胸前的位置合十。
可这?不?是真的,周蕊知道?。在她还没看到内容的时候,这?张纸条明明从?几个人的手里经?过才到她的手上。这?样跋山涉水的传递怎么可能只为了随便写的一句话。
“你贱不?贱啊?”眼见着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周蕊耐性全失,直接骂出了口。对方显然被骂得懵了一下,回?过神后就?立马嚷嚷出来:“你还有脸骂别人贱啊?!”
趁周蕊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就?接着开口了:
“你自?己?被人包养了,还去了医院,谁知道?你是干什么了?你自?己?最不?要脸还好意思说别人。”
空气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蕊像是发条生?锈的某种铁皮玩具,从?内到外登时盖上了一层铁锈,发出腐朽艰涩的味道?,连动一下都?觉有身体的一部分变成碎屑掉出来,脏兮兮的。
“你瞎说什么啊?你是不?是有病啊?”在反应过来她说的内容之后,周蕊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鼻子酸涩要流出眼泪来。还没等她继续说,上课铃声就?再一次响起。历史老师从?门外进来,看到聚在一起的人群并没多管什么,只驱散大家回?到座位坐好,就?开始捣鼓上课用的多媒体设备了。
众人在老师的训导下作鸟兽散,也包括了人群中心僵持的两个人。周蕊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眼前书本上的字很快模糊起来。她一遍又一遍地用纸抹掉眼前滴落的泪珠,但很快又不?受控制地重新流出来。
直到她眼皮像火烧一样地疼,她才停下手来,冷静地分析这?件事。
周一那天她坐着二大爷的车来学校,下车的时候他确实和她看起来比较亲密。而那时候又是课间操的时间,学生?们都?在操场上,能看到校门口的情况也不?奇怪。
但是,那个人又是如何知道?自?己?那天是去医院的,又为什么会造谣自?己?怀孕了呢?
明明她……
是了,她想起来了。那天她回?来教室后被刘伯杨问起去了哪里,而她去医院的事情也只告诉了刘伯杨一个人。
可是,刘伯杨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事情说给?别人听?呢?明明他的人缘并不?好,自?然也不?应该有人来找他打听?周蕊的事情。
她心中的疑问太多,不?由自?主地侧过头去看刘伯杨。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刘伯杨此刻也正在偷看她,两个人的视线相撞到一起。
几个月之前,周蕊还在怀疑刘柏杨偷偷喜欢自?己?。要是当时发现他偷看,只会心里乱糟糟的吧。可现在,视线的碰撞只加重了她对刘柏杨的怀疑。
对视了几秒,刘伯杨率先低下头去躲开了周蕊的眼神。她心中“咯噔”一下,脑中几乎形成了完整的猜想。
这?个她曾经?帮助过、庇护过的瘦弱男生?,大概像农夫的蛇一样,不?知何时咬了她一口。
。
“你为什么要造我的谣?”午饭时间教室里没什么人,周蕊把刘伯杨留在座位上,开门见山,厉声质问着。
刘伯杨像是被她吓着了,瑟缩了一下肩膀后才开口:“我没造谣。”
“那我去医院的事情只告诉你了,你干嘛告诉别人?”
“去医院还要偷偷摸摸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啊,不?然为什么不?能说?”陈峰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外响起,是他带着王东升从?后门走进来。
他们俩走到刘伯杨的座位旁边站好,陈峰对着刘柏杨解释了一句:“我们看你没来一起吃饭,就?想回?来叫你呢。”
周蕊看着两人亲近的样子,莫名其妙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这?一个瞬间她来到了某个平行世界,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刘伯杨不?再是被陈峰欺负的小可怜,而是他作威作福的小跟班一样。
像是看出了周蕊的不?敢置信,陈峰有些冷笑着告诉她:“刘伯杨告诉我们了啊,你去医院看的哪个科室。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得了什么脏病。”
“不?知道?会不?会传染啊?”
陈峰的话像铁锤,一下一下地砸到周蕊的头上,直让她满脸都?是血污,脑袋也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有些慌乱地看向刘伯杨,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否认的,或者?是被迫的样子。可令她失望的是,他的脸上只有逃避,甚至连半分歉意也没有。
难怪,难怪最近两天刘伯杨会有异常。他下课的时候一反常态会经?常跑出去,上课铃响回?来的时候身上也会沾染一点烟味儿。可笑的是周蕊曾以为他也是身体有了某种难言之隐,还想要劝他去医院。
中午吃饭的时候刘伯杨也没有磨磨蹭蹭地,好像跑出去赴谁的约。
原来啊,原来。
也许他是趁着座位的便利,偷偷看了她书包的病例,也许看到了她在吃的药,或者?也可能是通过包里的卫生?巾推断出来的,她去看了妇科。周蕊不?知道?。
也许他主动向陈峰投诚,也许他为了融入到某一个话题里而把自?己?的事情当做一个笑料讲出来。
周蕊已经?不?想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了。
她只知道?,这?个她曾经?给?过庇护的男孩子,最终站在了她的对面。他也终于从?一个受害者?,转头变成了一个加害者?。
通过向另一个弱者?挥刀。
周蕊一定程度上是理?解刘伯杨的选择的。他们在这?个集体生?活中都?是如出一辙地苦,甚至刘伯杨比她更不?好过一些。
毕竟周蕊的成绩更好,老师也会更关注些。
因?此刘伯杨迫切地想要有一个集体收容下他,给?他安全感和存在感。起初是周蕊,在去北山植树的车上,第一次接纳了他。可这?还远远不?够。
周蕊没法让他获得力量。周蕊也是弱的,两个弱的人抱团只会在泥沼里越陷越深。他只能寻找新的庇护和接纳。
周蕊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从?前看不?懂的东西,比如为什么刘伯杨要主动和她成为同桌。
这?或许是他的第一次试探,利用周蕊来获得周围人的关注。
直到这?一次,他终于获得机会,能以此为投名状来寻找到一个强大的团体,保证他一但被接纳,就?能完全改变曾经?无人在意的处境,成为在集体中有存在感的人。
周蕊能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依旧唾弃他。
不?止为受伤的自?己?。即使她不?是受害人,也要对刘伯杨这?样见风使舵、不?忠不?义的人狠狠啐上一口。
。
谣言在学生?中间的传播速度甚至快过一场流感。
哪怕周蕊很快就?找到老师说明了情况,给?老师展示了自?己?的病例证明,又说明了二大爷的身份,也还是于事无补。老师能做的也很有限。她不?能像周蕊向她自?证的时候那样,展示她所有的病例资料,再请周蕊的家属证实情况。她只能无关痛痒地提醒班级同学,不?要造谣传谣,不?要传播不?实消息。要注意集体的团结和友爱。
可是这?基本上无济于事。
初三?的生?活变得很压抑,学生?们休息娱乐的时间突然变得少得可怜。因?此这?种眼前的、唾手可得的“笑料”变得经?久不?衰。
周蕊几乎抑郁。
她曾经?关注过新闻,看到过被造黄谣的漂亮女生?不?堪受辱选择结束生?命,离开这?个世界的例子。有人曾在班级里带着恶意评价过她,说她一定有不?正经?的地方才被人盯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时候周蕊虽然觉得他的话有问题,却最终没有站出来,为那个可怜的死去的女孩说两句公道?话。
那时候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可当有一天,周蕊自?己?也成为了那个被迫害的角色之后,她终于明白?,旁观者?的沉默也无异于一种无声的加害。
班级里大多数的同学不?会直接到周蕊的面前,质问她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要被父亲辈的男人包养,也不?会直接来说她不?知检点,她生?活放荡。
他们只是在经?过周蕊身边的时候不?经?意地看她一眼,或者?是当周蕊走到他们旁边的时候自?然地往旁边躲开一下。好像她是某种胡乱扩散的病毒。
或许有人对谣言也是不?相信的。他们或者?觉得周蕊长?得不?够漂亮,没人会被她吸引着这?么做,或者?是觉得周蕊的人品还不?错,不?至于去做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可没人会为她站出来,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帮她讨回?一点公道?。
正如当时沉默的周蕊一样。
她终于明白?,当她不?为任何人撑伞的时候,风雨来袭,这?世界终究无人救她。
班主任看着状态日渐憔悴的周蕊,找来奶奶一起劝她休学一段时间。奶奶虽然不?愿意她耽误课程,但看着她逐渐消减的生?命力,无奈地做了这?样的选择。
周蕊对于两个人的提议不?置可否。她无法理?解两人为什么如此急迫,她自?己?明明没觉得怎么样。
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担心有人戳她的脊梁骨,害怕大家对她退避三?舍。可是独来独往的时间久了,她对此也就?无所谓了。她不?希望有人跟她一起吃饭,一起上下学了,有人一起反而累赘。她也不?想跟别人分享什么了,生?活里的事情基本都?是大同小异的,吃了什么饭,睡了几个小时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呢?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她好像反应也变得迟钝起来,当周围有人对她说话的时候,她总要把那些字在脑子里转一圈后才能理?解别人的意思,再组织语言给?出自?己?的反馈。
直到入了冬,她依旧在体育课上跑跑跳跳的,那些关于她“怀孕”的谣言才算不?攻自?破。看着周蕊迅速消瘦下去的样子,班级里的人慢慢分成了两派,一派在将信将疑之后认为周蕊是清白?的,其中不?乏有人偶尔出来为她辩白?两句。
还有个别人依旧在面对她的时候会提这?些旧事。周蕊自?己?是没什么计较的,她早过了要挣扎的时候。她只是无视,然后慢慢离开,心里也没什么波澜了。
日子就?这?样持续到了农历新年。等过完年再开学,周蕊就?要准备中考了。
为了防止周蕊一个人在家想不?开,奶奶出门办年货的时候也会拉上周蕊一起帮她提袋子,也会给?周蕊选些合心意的吃食。往年周蕊总要到卖巧克力的摊子上摸摸看看,然后请求家人给?她装上几个过年吃。可今年奶奶拉着周蕊走到摊子上问她想不?想吃的时候,周蕊还是像路过其他摊位时候一样,茫然地摇了摇头。
“孙子啊,你可别吓我啊。”
从?前周海洋或者?奶奶叫她“儿子”或是“孙子”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反驳说自?己?是女孩子。可最近几个月她对这?种故意歪曲她性别的称呼也没什么反应了。
“咋了,奶。”周蕊不?懂她没头没脑冒出来的一句,但还是本能地回?应了她。
“你是奶奶唯一的希望了,你要是出事儿了奶奶怎么办啊。”佝偻着身板的小老太太拉着周蕊走到路边,摩挲着她露在外面冻得发红的脸颊,眼睛里有点泪光。
“我没事儿,奶。”
怎么算没事呢?只有她自?己?觉得没事。
周蕊的奶奶实在没有办法,拨通了那个十多年没有打过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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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蕊啊,你出来看看,你认识不??”年三?十那天,奶奶站在门厅往周蕊的房间喊了一嗓子。
依旧是很迟钝的反应,过了好一阵子周蕊才慢吞吞地从?房间走了出来。家门大敞着,门外是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的女人,头发上的自?来卷让周蕊觉得眼熟。
她怔愣在原地,看着女人有些试探着盯着自?己?,放下手里的礼盒。
“小蕊?”那女人开口,声音并不?柔软,带着明显北方的口音,好像还有些哽咽。
“……是我。”周蕊本来不?想开口,但是却下意识地回?答了她的问话。在她话音出口的一瞬间,门口的女人眼眶立刻就?红了。她有些不?受控一样地走进屋,连鞋子都?没有换就?穿过走廊来到了周蕊面前,用冰冷的手指摸了下她的头发,凉气弄得周蕊身体瑟缩了一下。
“我是妈妈,小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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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三?个女人坐在餐桌旁边,空气都?是沉默而压抑的。周蕊从?来没见过母亲,即便此刻这?具身体里不?是她,而是原主的灵魂,大概也没有对母亲的记忆了。
但是原身的本能反应还在,甚至支配着周蕊现在的情绪。她在听?到对方说是自?己?妈妈的时候,心里很明显地漏了一拍,旋即又激动起来,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理?性上,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比如她这?么多年都?去哪了,为什么十多年后才回?来,为什么当初不?要她了,为什么当初要跟别人逃跑。可情感上,却万语千言都?汇成了一句话:
“外面冷不?冷?”
她抛弃过周蕊很多年,让周蕊平白?多吃了很多苦头。可当她穿过十多年的风雪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周蕊只想问她一句,你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