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如此这般,似才惹得陛下回心转意,自己这宫里面方才渐渐热络。
之后高贵妃更只字不提苏炼行凶之事,乃至于这次苏炼被陛下勒令养病,她也未曾有半句落井下石。
别人都说她这位贵妃娘娘性子张扬,纵然在宫中,也是一副极轻狂的样子。
可谁也不知,她这个贵妃竟是个十分能忍耐的性情。
可不忍耐并不代表她这位高贵妃心里不记恨。
苏炼年少时,陛下曾怜他早失双亲,故而使其在宫中居住。不过男女有别,彼时苏炼是跟皇子们厮混,高贵妃也只见过这位苏司主两三次。
记忆之中,这位苏公子皮囊确实也生得不错。陛下赞他面若菩萨,姿若兰笙,大约也不算夸张。
倒生这么一副好皮相,却偏偏与人为难。
她那侄儿之事也罢了,兄长被削爵也不过是让人多嚼舌根,高家底子还在。
最让高贵妃生恨的是,自从自己复宠之后,陛下似待自己已不如往日。
若非如此,她何至于在意杨臻那小丫头。
高贵妃这样想着时,眸光之中凝结了几分冷意,一抹逼人的艳色更是扑面而来。
她这么些年能长宠不衰,其中最要紧的就是有一副极出挑的容貌,如今她年近三十,更是艳色逼人。
苏炼!高贵妃心里默默念这个名字,想着如今苏炼失势,心中恨意更浓。
这时节,玉棠宫中的宫人将红梅折枝剪下,插在珐琅花瓶里。
房内温暖,瓶中的红梅含苞待放,催开几缕幽香。
缕缕梅香流转间,一路染上了琉璃塌,熏上了琉璃塌上美人儿。
贤妃手执书卷,正自看书,斜斜的靠着一块软垫。
摆梅的宫婢绿珠忍不住多瞧贤妃两眼,心下也不觉暗暗生奇。
绿珠年纪小,十五六岁模样,调来这玉棠宫不过月余。
实则贤妃入宫不过半载,身边也没什么老人。
绿珠来前,也听过贤妃移宫之事,本以为这位陛下新宠是个性子张扬之人。
然而贤妃倒好似跟绿珠以为不一样。
杨臻容貌虽美,却并不是张扬一卦,她清丽脱俗,宛如一枝秀雅的芙蓉,令人觉得十分舒悦。
她待身边之人也很温和,虽谈不上热络,可也总是温柔清淡。
这位贤妃娘娘通身一股书卷之气,气质十分舒和动人。
如今贤妃这般在雪夜静静看书,倒颇有些岁月静好之意。
绿珠不觉心忖,据说贵妃娘娘并不喜欢她?
可只看贤妃这通身的气派,家世又在这儿,大约也并不会如其他妃子一般,会向贵妃示好。
贤妃性子温和,可仿佛又很疏离,使人觉得她远在天边,并不是很好亲近。
那么绿珠有些话到了唇边,也是生生咽下去。
这玉棠宫,可是有些古怪之处的。
据闻先皇最宠爱的玉妃也曾居于此地,那时也是门庭若市,热闹得紧。
可惜玉妃下场并不怎么好。
彼时任天师闹出奉天之乱,先皇急怒攻心,身子本来又弱,便撒手故去。
那时得宠的玉妃子年纪还轻,膝下的十七皇子也不过周岁。
据说玉妃先前有过一个孩子。可也许是盛宠遭人记,又或者那孩子福薄,于是早早夭折,未能活过满月。
那时玉妃娘娘也是十分伤心,哭得死去活来,很憔悴了一阵。
后来玉妃复宠,重得陛下欢心,更生下了十七皇子。据说先皇也对这个幼子宠爱非常,虽未说要传位于幼子,可是赏赐也是极为丰厚。
然而偏偏这时节,那任天师发动了奉天之乱,闹腾得沸沸扬扬。先皇早死,玉妃幼子既无爵位,又无封地,年纪又小。这一夕之间,玉妃可以说是大受打击,甚至不免有些疯疯癫癫。
还有人说,当今陛下对玉妃母子十分苛刻。
这两人是断食而死,且是死在这玉棠宫中。
据说玉妃死时,十根手指头上都是累累伤痕。
这乃是因为玉妃死前割破自己手指,让十七皇子吮血为生。她以自己之血喂养孩儿,也不过是盼望自己母子二人能够活下来。
可是到最后,这两人皆是活活饿死。
据说这二人的尸首皆是形容枯槁,身躯干瘪。这活活饿死之人,便是这么一副模样。
玉妃生前十分得宠,当时何等风光。未曾想到先皇故去,玉妃竟落得如此下场,连十七皇子都未能保全。
宫人们提及,也不免唏嘘感慨。
便有人说,是当今陛下不能容玉妃,故而断食断水,逼死了玉妃母子。陛下是三十来岁时,临危受命,得登大宝,然后力挽狂澜。
在此之前,据闻先皇对他颇多忌惮,暗有打压之意,反倒将宠妃幼子看作眼珠子一般。
绿珠也见过陛下,明华帝相貌堂堂,颇有威仪。他出入玉棠宫,倒是对贤妃颇为和气,两人有说有笑,陛下也没板着一张脸。
陛下仿佛也不像能做出这种残忍之事的人。
不过贤妃是陛下新宠,又岂能与旁人一般?更绝不能用明华帝对贤妃的态度推及他的心性。
此事是否为陛下所为乃是一桩公案,然而玉妃死得甚为凄惨,这倒是毋庸置疑。
据闻玉妃死后,其怨甚重,便一直徘徊在这玉棠宫,久久不散。
只不过这些都是下人口里面散出的流言蜚语,倒无人敢拿这些话儿在主子面前去说。
绿珠一入这玉棠宫,她不免心中惴惴不安。
屋子里炭火烧得温暖,绿珠心里却是发寒。
只不过在主子跟前,绿珠亦是不好将心里的恐惧表现出来。
贤妃看了会儿书,她似有几分倦意,于是伸出手指,轻轻揉揉额角。
然后她瞥了绿珠一眼,和声说道:“绿珠,你自入了玉棠宫,总是惴惴不安,这是为何?”
绿珠慌忙匆匆跪下,面露难色,赶紧请罪:“是奴婢胆子小,所以整日里胡思乱想。”
贤妃温声说道:“起来吧!”
绿珠依从起身,然后听到贤妃说道:“宫人们怎样议论玉棠宫,我也不是不知。这鬼神之说,你们素来也信,难怪整日里惴惴不安。”
这话也不仅仅是给绿珠说的。
贴身服侍贤妃的宫婢有素芜、流樱,只是这两位年纪大一些,性子也沉稳,不会像绿珠一样将心思写在脸上。
贤妃将这几个贴身服侍宫婢招在眼前,一起说话,也算是稳定人心。
“陛下为人果决,不过尚不至于跟失势妇孺计较。以陛下为人,绝不会是害死玉妃母子元凶。”
贤妃这番推断倒并不是阿谀奉承,而是她确实是这般想的。
纵然明华帝没那么大度,瞧不顺玉妃母子,也不必将人活生生饿死。彼时他已得登大宝,无论什么原因容不得玉妃母子,想要处置她们二人其实很容易。
只说先帝已薨,玉妃舍不得先帝,故而自愿殉情。
至于十七皇子,彼时十七皇子未满周岁,还是个小孩儿。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脆弱不堪,发场热说不定便夭折了。
所以陛下如若真心想要处置二人,是不必闹得这般惊天动地的。
玉妃与十七皇子的死法如此诡异,拿必定会议论得沸沸扬扬,这样闹得个满城风雨。
贤妃出身世族,年纪虽不大,心思却也通透。
所谓谣言止于智者,想来这个诡异传言传入智者耳中,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不过宫中的宫娥和内侍识字的不多,加上一些神神鬼鬼的传闻,自然对这玉堂宫闹鬼之半信半疑。
只不过有些话不能明说。
贤妃便挑些能说的话加以言语:“陛下如何行事,经年累月,众人皆看得到。至于玉妃为何会如此,我倒是有一个猜测。”
她手掌轻轻按上了一旁书册,目光微凝,缓缓说道:“我等所居皇城又被称之为明宫,实则是修于前朝。彼时天下大乱,□□攻占京城,收复四方,立国大胤。天下方定,可谓满目苍夷,□□也未曾大兴土木,只翻修了前朝明宫,作为大胤皇族居住之所。”
“前朝末期,自然是风雨飘摇,四方生乱。据说彼时民乱四起,乱民甚至攻入京城三次。亦有许多前朝皇室与妃嫔死于战乱之中。坊间传闻,彼时前朝皇族曾暗修密道,以为避祸之用。”
“宫志中玉棠宫记录不多。但我翻阅宫中记录,这玉棠宫是太和二年方才易名。在这之前,此处原名泽坤宫,那么翻阅泽坤宫记录,就十分有意思。曾有宫娥自述陷于密道之中,几日后方才走脱。那时宫里便封了密道,以免宫娥内侍误入,失陷其中。”
“那次封了密道之后,便鲜有宫娥走失的传闻。”
“可如若我们所居这玉棠宫下,仍藏了不为人知的密道呢?”
彼时先帝过世,居于此地的玉妃顿时成为了冷灶。
宫人们刻意谋害未必会有,但轻忽慢待是定然会有。
人情冷暖,本也不过如此。
所谓人走茶凉,先帝故去之后,玉妃这个先帝宠妃也是不值什么了。
于是这母子二人陷入密道之中,竟不能脱身。
缺水少食时,玉妃就划破手指,以哺孩儿。
这母子二人,是活生生饿死的。
绿珠等人听得心惊肉跳,念及玉妃的遭遇,也不觉生出怜惜。
至于为何此事当初并未张扬出来,也是不难理解。
主子无端失踪,下人们必定会受到责罚。当今的陛下虽并不会在意这个先帝宠妃,但人前必定会给足脸面。
那么倒不如隐瞒此事,私下寻找。
玉妃一个弱质女流,总不至于能逃出宫去。
只可惜等他们寻到玉妃时,玉妃母子儿子已生生饿死。
于是,这两具饿瘪的尸体又被重新抬回玉棠宫,倒使得宫里多了些鬼神故事。
这些不必贤妃细讲,她们这些奴婢大约也能猜出几分。
在场几个宫娥也禁不住对眼前这位贤妃娘娘生出了几分倾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