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然后永安公主面上的神色也是不由得缓和起来。
那终究是过去的痛楚,是自己不得不在苏炼面前忍辱偷生的耻辱。可是不久的将来,自己必定是会心意顺遂,什么都十分顺畅。
她特意回到公主府静养,是因为接下来皇宫之中就会发生一些骚动,自己自然要离宫而去,方便主持大局。
浴桶之中水雾蒸腾,永安公主也忍不住想起了高贵妃。
她记得自己六岁时,方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养母。
高贵妃是个性子十分刻薄的人,可是她却有一副十分动人的容貌。如今高贵妃人至中年,容貌犹自也是生得十分动人。
那这位贵妃娘娘年轻时,则更是艳色无双,美得如诗如画。
那时高贵妃华衣锦服,宛如仙子一般。她伸出手,捏着自己下巴,带着几分审视打量。高贵妃手指上戴着指套,触之冰凉一片。
高贵妃收养她,无非是为了争宠,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真心实意。
不过她倒也未曾说谎,确实是死去的舒嫔跪在她面前恳求,求高氏收留自己。
莲花教未造反之前,其实在大胤名声并不坏。
因莲花教的丹士善于辩经、炼丹,个个舌灿莲花,能言善辩。因而莲花教彼时竟能出入大胤高层,流连于京城权贵府邸。
她那外祖舒子仪表面上为人清正,丝毫不信鬼神之所,亦不追求炼丹修仙之道。可舒子仪私底下却是莲花教的狂热信徒,对莲花教的种种神通痴迷到不可思议地步。
谁也想不到舒子仪会是这样的人。
他人前是御史中丞,为人清正,行监督、弹劾之责。甚至舒子仪年轻时,也是极有情怀,一腔热血。
可是他已经老了,身子骨也不好,过了四十,已经是疾病缠生,为病痛折磨。
是莲花教的灵丹妙药替他祛除了病痛,甚至使他得见希望,窥见极乐世界。
那时他已被莲花教所惑,全然失去了理智,也将自己所读那些圣贤书抛掷脑后。
妻子的娘家侄儿苏雪初就是承灵而生,借着这副躯壳传达神谕。
舒子仪也已经不把苏雪初当作一个晚辈,而是对他心悦臣服的信服。
甚至后来听闻任天师身死,舒子仪也在府中自尽。
那时舒府为遮掩这桩丑闻,对外也只说舒子仪是染病而死,替舒子仪遮掩一番。
不过在永安公主看来,糊涂的却是她的母亲。
当年任天师是为自己而来,因为她是天选之女,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可惜舒嫔却并不能领悟这是何等殊荣。
那时舒嫔并不像祖父那样虔诚,而且彼时又不能理解自己得到的荣耀,故而宛如惊弓之鸟。
高贵妃说得也没错,舒嫔那时候是自尽的。
作为一个女儿,她不能去告发自己父亲,更何况舒家所牵扯那档子旧事说不准会牵连九族。
许是如此,于是舒嫔把女儿托付给高贵妃,之后便自尽身亡。
高贵妃那时膝下无出,正需要一个女儿固宠。不但如此,高贵妃还十分小气,她必定会驱逐那些舒嫔身边旧人。因为她怕这孩子养不熟,怕自己养着的小崽子还会惦念自己亲生母亲。
于是舒嫔身边那些眼线,都会被高贵妃一一驱除。
以高贵妃那小气的性子,更绝不会允许永安公主再回舒家,再去见死去舒嫔的亲人。
那么舒嫔仅仅六岁的女儿,说不准就能躲开这些肮脏危险的勾当。
永安公主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母亲是个善于谋算之人。
而且还极狠!
可六岁的孩子已经懂得一些事,那时她已经跟祖父一样虔诚,对任天师无限之向往。于是她十分舍不得安嬷嬷,因为这位安嬷嬷就是舒嫔身边眼线。那时她流着眼泪,和高贵妃哭哭啼啼,却还是未能留住人。
不过也是她小瞧莲花教了。很快她就发现,哪怕是高贵妃身边,也少不了自己人。所以她也并没有为了安嬷嬷哭多久。
因为某种原因,那些隐匿于京城的莲花教残部对她十分尊崇,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伴随她年纪长大,隐匿在京城之中莲花教势力渐渐为她所控,她在莲花教中权势也是越来越大。
自己才是莲花教真正传承之人,玉辰王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贼!
这样想着时,永安公主轻轻伸出了手指,抚摸着胸口那道疤。
她知晓任天师还活着,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房中有一面铜镜。
沐浴后的永安公主缓缓走近这面铜镜,任由这面镜映着她的脸。
永安公主痴痴的看着镜中倒影,竟似看入了迷。她手指描过自己脸蛋,顺着眉角描向了下巴。
如此小心翼翼,竟似奉若珍宝。
她想着任天师那些年搅动的腥风血雨,想起任天师的丰功伟绩,永安公主蓦然面颊一红,眼中竟似生出了几分痴迷之色。
然后她说道:“将凌姑娘请到这儿来吧。”
永安公主口中的凌姑娘,正是凌妙清。
须臾,凌妙清忐忑踏入房中,蓦然面颊红了红。
永安公主散着头发,系殷红抹胸,外只罩一片纱衣,于是胸前的伤疤若隐若现。
需知前朝风气奔放,京中贵女纵然微微露出胸口,也并没有什么要紧。不过大胤民风不及前朝开放,凌妙清虽是女子,也不免觉得有些别扭。
凌妙清心底亦隐隐生出了怪异之感。
她从前也见过永安公主,永安公主是个出挑的美人儿,人前也是十分的端庄雍容。可是如今,她通身流淌一抹艳冶之意,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凌妙清心里不觉轻轻一跳,她却听到永安公主轻柔的对自己说道:“妙清,你来公主府,大约也是替盈儿操心。她是公主侍读,本是我公主府上女官。年纪轻轻,就香消陨玉,也真是可惜。”
永安公主嗓音十分温柔,可是不知怎的,凌妙清却隐隐有些别扭怪异之意,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凌妙清否认:“妙清只是担心公主因宫中之事受惊,因而心中郁郁,所以特意探问。我来时母亲也叮嘱我,要好生宽慰公主。”
凌妙清这么说时,不觉暗暗捏紧了袖中的手帕。
她这样说话时,言语里亦带着几分小心机,暗示凌家是知晓自己来公主府的。
凌妙清手指扯着手帕,手掌心都不觉生出了一层湿漉漉汗水。
永安公主蓦然嗤笑了一声,她走近了凌妙清,胸口那道蜈蚣般的伤疤亦是越发显得无比的狰狞。
凌妙清只看一眼,便不觉匆匆别过头去。
永安公主说道:“我知晓你是担心盈儿,因为钟盈怀有身孕,可是瞧过京中大夫,却瞧不出什么。那回仁堂的李大夫替她看过诊,可却偏偏死了。你心里自然是十分好奇。”
凌妙清只觉得口干舌燥,却竭力维持自己嗓音的平和:“原来公主已经知晓这许多事情,想来公主也定是查出这几分端倪。既有公主查探此事,妙清也是班门弄斧。”
永安公主微笑摇头:“你性子要强,居然找上林滢。不但如此,你还寻上公主府,如此加以窥探。”
说到了这里,永安公主嗓音低了低,多了几分幽润沙哑:“你也很会追根究底!”
凌妙清顿时腿一软,如此伏地而跪,颤声:“公主,妙清不敢。公主娴淑有德,身份尊贵,岂会做这样事情?”
女孩害怕时,她伏在地上柔顺的背脊线就这么轻轻的颤抖,就好似受惊的蝴蝶。
凌妙清口里说出来的话,也不全是假话。其实她也没对永安公主十分怀疑,否则也不会这样轻忽入公主府。倘若她当真认定永安公主是凶手,又岂敢一个人来公主府?她只是觉得钟盈乃是公主府的侍读,说不定能从相熟之人口中问出什么线索。
就像她对永安公主说的,她心里确实觉得永安公主身份尊贵、娴淑有德。
可现在永安公主全不像是平日里的样子。
当凌妙清跪在地上时,她才发现永安公主是赤着脚。
公主雪白的赤足踏在公主府凉得透人心脾的青石砖上时,凌妙清能窥见她足踝处纹了一朵极艳丽的血莲。
如此红白交织,艳得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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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带着任天师的银鬼面具◎
可凌妙清却是感觉一股寒意慢慢从自己心口涌来。
谁能想得到呢?这么样的一位金枝玉叶, 竟有可能是莲花教的余孽!
凌妙清只觉得一股寒意涌遍了自己全身,不觉轻轻发抖。
她还这样的年轻,自然绝不愿意就这样死去的。其实这些秘密永安公主可以轻而易举的掩饰,能让自己不发现半点端倪。
可是永安公主却是毫不遮掩, 这样明明白白的展露在自己面前。
如此这般, 竟好似有猫捉老鼠般的恶意。
她耳边听着永安公主轻轻一笑, 然后听着永安公主说道:“你说我身份尊贵倒也不假, 可若说我娴熟有德, 那就未必然。”
“小时候, 我母亲自尽, 将我送去给高贵妃。除开一些别的原因,也是因为彼时高贵妃十分得宠,十分会拿捏陛下, 会让我依仗她成为大胤最受宠的公主。母亲虽然很愚笨, 可也很会为我打算。”
“而那时候,我在贵妃娘娘面前扮乖卖好, 可我也知晓,如若娘娘有了自己骨肉, 那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在我十二岁那年,高贵妃怀孕了。她就是那样儿, 自己挺着肚子,就对我并不怎么搭理。不过她一直便是这样的人, 原也怪不得她。”
“你知道吗?她这一胎并没有保住。妙清, 你说我做得对吗?”
凌妙清当然听懂了永安公主的言下之意,她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她也不必说什么, 永安公主也能肯定自己的行为。
“所谓人不为己, 天诛地灭, 我当然是对的。我让她生,她就能生。可我若不愿意,她也休想生得出来。可怜贵妃娘娘并不知晓,她高兴还是不高兴,都在我一念之间。”
永安公主说着这么恶毒的词语,可她却并没有疾言厉色,状若疯狂,而是十分之轻柔温和,这样子娓娓道来。
她这副样子,其实跟苏炼很像。又或者,他们二人终究是任天师教出来的。
永安公主甚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娘娘实在不必觉得自己对不住我。她以为我夫君早死,是她未曾对我尽心缘故。其实这个病秧子驸马,是我自己亲自挑选。只有驸马早死,我才能得父皇怜惜,甚至重回宫中。”
“唉,驸马他身子骨很弱,能得我垂青,他也不知多欢喜。他很少出府,也没经历什么人情世故,于是看上去像是个孩子。我其实也并不讨厌他,可是谁让我终究是做大事的人,我总不能一辈子伺候他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