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死者手指确实受过伤, 手指有骨质增生的迹象, 搞得林滢心头跳跳。
检验完毕后, 林滢跟卫珉沐浴更衣, 又薰了好一会儿, 才去寻孙蕴的家人说话。
她手中有盛放银朱的圆盒,那颗补过的牙齿,以及死者右手食指、中指受过伤的事实。
孙蕴夫人卢氏一见, 顿时泪水盈盈, 当即就哭出来。
根据卢氏口供,孙蕴确实有这样佩戴的小玩意儿。不但如此, 作为孙蕴的枕边人,卢氏自然认得孙蕴那颗牙。
并且卢氏证实, 孙蕴确实两根手指曾有受伤,曾有旧患, 也正好是右手食指和中指。
福王矿上发现腐尸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卢氏也是有所耳闻。但是卢氏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死去之人居然会是自家夫君。
孙蕴失踪, 如今好不容易方才寻回来,却已经是一具尸体。从此, 家中便少了个主心骨。
卢氏受惊之余, 哭得脱力, 被家人扶在一边喂水。
好在搞艺术的大都有点儿家境,孙家家境富庶,祖上曾中过进士,卢氏膝下又有一子,这日子尚可支持。
所以卢氏心态崩了但没全崩。
林滢快速的确定了死尸的身份,可是林滢内心内心之中却未必有多快活。
若无师兄一番看似漫不经心的提醒,她不可能这么快确定孙蕴身份。
这一切看似顺畅,可林滢却仿佛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等卢氏情绪缓和一些后,林滢向前继续跟卢氏聊聊天。
比如孙蕴失踪之前,又有什么异样。
卢氏想了想说道:“他从前十分宠爱家中一个小妾秀娘,只因为秀娘通点文墨,十分得他的意,能侍候他画画。哪怕他手指受伤,也让秀娘时候。可在绘制月下飞仙那副画时,他性子大改,连秀娘也不能近身,秀娘一靠近书房,老爷就呵骂不止。那时候,他好似发了魔一样,奇怪得紧。”
看来传闻半真半假,也未必见得全是不切实际的假话。
就譬如孙蕴曾经为了这副画疯魔,如今细品仿佛有那个味儿了。
本来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件事情确实十分奇怪。
林滢想要问问秀娘,也多时,秀娘就被请上来。
秀娘十八九岁年纪,样子亦不算多美,不过一张清秀的面颊上颇有书卷味儿,显得很是亲切讨喜。
秀娘的回忆,和夫人说的也是大差不差。
男人最喜红袖添香,秀娘也能调弄文墨,故而十分得孙蕴的意。
他总是带着秀娘一起作画,对秀娘关怀备至。
可是描绘月下飞仙时候,孙蕴却忽而变得好似另外一个人,让人觉得不可理喻。
林滢询问一番,也并未得到什么线索。
卢氏缓了一阵,又被喂了些水,精神头好多了。林滢便问几月前孙蕴出门,除了看牙,还有什么事,所以一去不回。
卢氏对自己夫君失踪那日发生的事情倒是印象深刻,此刻林滢再问,她也娓娓道来。
那日孙蕴不过如平日一般,吃了早膳,便去看牙。他说晚时要访友,家里不必留饭等候。
孙蕴性情有些孤僻,好友不多。要说跟他谈得来些的,便是本州的司户参军陈维芳。陈维芳为人清傲,行事端正,是本州有名的端方君子。
故而那晚孙蕴迟迟未归,孙家也并无生疑。
直到次日,孙蕴一夜未归,孙家上下才急起来。
这时他们才寻上陈维芳,才知昨日孙蕴并未赴约。本来陈维芳因孙蕴失约还颇有恼意,却未曾想到孙蕴居然家也未回,不知道去了哪儿。
之后孙家寻了几日,并未再寻到孙蕴这位书画圣手,当然也未曾发现孙蕴的尸首。
孙家人只盼望孙蕴不过是艺术家的情绪发作,不发一言玩失踪。
谁想当时未归,寻到孙蕴时已经是一具尸首,还是矿洞之中一具高度腐烂的死尸。
卢氏说着,这情绪又上来了,又帕子抹泪开始哭。
眼见问得差不多了,林滢也觉不好打搅,于是就此告辞。
在林滢告辞之际,秀娘还偷偷凑过来。
她面上略有犹豫,吞吞吐吐的跟林滢说道:“林姑娘,我如今想跟你说一事,而这件事却不想别人知晓。若不是为了替老爷寻出真凶,我绝不愿意说。至少,他跟夫人待我也还不错。”
说到了这儿,秀娘不觉微微垂泪。
可见林滢这讨喜的样子也还是占据一定优势。若换做五大三粗的衙役,秀娘怕是话都不敢多说几句,提要求更是不敢,这些话自然也是不能说了。
林滢自然也是答应了她。
于是秀娘也是娓娓道来。
秀娘本身是个乡下屡试不中酸秀才的女儿,受父亲影响,也识得字,通晓文墨。
她服侍孙蕴做画,也不仅仅是替孙蕴研墨和调颜料,有时她还会替孙蕴画几笔。这当然不是说孙蕴无学无术,只是孙蕴的画作并不是孙蕴一个人完成,秀娘也替他画了小半。
不过秀娘只是个妾,也没什么署名权就是。
所以她对孙蕴的画风不是一般的熟悉,她更惊讶孙蕴画月下飞仙时不让自己侍候。
当她看到孙蕴完成的月下飞仙时,就完全可以笃定,这副画并非孙蕴所绘制。
这绝不是自家老爷做的画!
旁人只觉得孙蕴沉寂一年,所以才画风大改。可只有秀娘知晓不是。因为孙蕴沉寂的这一年,秀娘一直服侍侍候他,知晓孙蕴画风发生了怎么样的改变。
这幅月下飞仙,是有人替老爷代画的!
所以难怪那段时间孙蕴脾气大变,好似被所谓的邪祟附身,变成另外一个人一般。他不让人靠近书房,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并未作画的真相。
传闻总是绘声绘色的离奇,可所谓的离奇传闻之中,却隐匿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但秀娘纵然发生了这一切,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又如何能说出口?一旦道出,孙蕴名声就会毁于一旦,而她这个妾室也是处境堪忧。如今她纵然说出来,也盼望林滢绝不能说出去,否则秀娘真不知晓如何自处。
直到如今孙蕴身死,并且尸骨臭了也没人收,秀娘才含泪将这桩事情说出来。她显然盼林滢替孙蕴寻出真相。
要按林滢看来,秀娘明明颇有才华,却连署名权也没有,孙蕴待她也有些苛刻。
但秀娘自己显然并不这么看。
她父亲在乡下教书,周围都是些庄稼汉。她这么摆弄书画,那叫不务正业,叫娇滴滴的不知眉眼高低,这拿捏矫揉造作的腔调的样子给谁看。
嫁给孙蕴后,她觉得老爷很欣赏这些,对自己很称赞,还亲自教她许多绘画技巧,甚至还教她抚琴。
秀娘觉得孙蕴待她也不错。至于什么署名权,秀娘是想都没想过。
林滢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问秀娘有何打算。
秀娘答自己如今给家里几个姑娘启蒙识字,还帮衬夫人打理家里账目。并且她虽二十岁不到,但已经是个两岁女孩儿的母亲。
看来她以后还会在孙家继续生活下去。
幸好卢氏看着是个性子较为温和的主母,孙蕴死后,秀娘日子也不会很糟糕。
秀娘确实比较单纯,她把这个秘密告诉给林滢,如果林滢将孙蕴让人替画的事说出去,那道出这些的秀娘处境怕是不妙。便算如此,秀娘还是告诉了林滢。
孙蕴已死,林滢也不准备追究孙蕴的私德。
卫珉耳聪目明,自然也听见了,路上卫珉还脑洞大开,顺便分析一下案情。
卫珉:“月下飞仙这幅画现世,使得整个平州都为之震动。借着徐慧卿投水之事,孙蕴名声大噪,赢得了想也想不到的名声。更不必说这幅画曾拍出天价,孙蕴可谓名利双收。”
“想来为他作画的替身必定是羡慕嫉妒恨,必定是心怀不甘,觉得为什么孙蕴可以人前风光无限,而他只不过是个默默无名的枪手。只是孙蕴名声在外,哪怕他出言指责,只怕也没有人能相信。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玉石俱焚,人家就这么把孙蕴干掉。我不能功成名就,你也别想风光无限。”
林滢:“这样推断是有几分道理,不过既然他已经顺利谋杀孙蕴,又为什么将孙蕴移尸矿洞之中。如此一来,闹出这么大阵仗。”
卫珉居然也能圆:“因为他干了一桩天衣无缝的谋杀案,如果不让世人知晓,便有好活无人赏的遗憾。所以他是向世人炫耀,显摆!”
林滢觉得卫珉虽然脑洞大开,不过有些话也有点道理。
那个代孙蕴作画的枪手,很可能在这个案子之中占据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
接下来两人要拜访的是当年跟孙蕴相约的陈维芳,想从陈维芳口中问得一些线索。
没想到两人到了陈家,却见陈家全家缟素,是一派的凄风苦雨。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昨夜三更,陈维芳饮得烂醉,竟从春风楼失足跌落,当场摔死。
如今陈维芳正停灵在家,家中乱做一团,正自商议丧葬事宜。
昨晚月下飞仙刚刚流下血泪,今日林滢方才验完尸,确定了孙蕴身份。可没想到当日约见孙蕴的陈维芳居然便坠楼身亡!
林滢暗暗皱眉,只觉得这件事委实是过于巧合,未免让人难以之心了。
陈维芳的未亡人韩氏来见过林滢,这位陈夫人面颊含泪,双颊似无血色,一副微微有些恍惚的样子。
林滢和卫珉向陈维芳上过香,行了礼,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场面话。
韩氏也回了礼,却仿佛有些神思不属,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
这是林滢今日看到的第二位死了夫君的未亡人,她瞧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低低问道:“请问夫人,陈大人平时可是好酒贪杯之人。”
韩氏怔了怔,不觉摇头:“老爷平时并不好杯中之物。他从前求学于白鹤府,最是爱惜羽毛,端方守礼,从不贪图享受,为官也是清廉之极。你只看我家,阖府上下都是朴素节俭,我家家风亦是甚严。瑶儿惠儿今年才三岁,他已经要求极严格。”
“甚至,春风楼那等地方,老爷也是甚少踏足,绝不会沾染那些风尘女子。”
林滢:“若是如此,陈大人突然便死了,夫人不觉得他死亡有异吗?”
韩氏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她仿佛知晓什么,可是这些话似乎并不适合在林滢面前说出来。
林滢并未咄咄相逼,而是循循善诱:“我等受福王所托,替福王解开矿场腐尸之迷。未曾想刚刚验出腐尸是与陈大人交好的孙蕴,陈大人就忽出意外。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未免巧合。加上陈大人从前并不好酒,只怕,这桩事情可能有些不对。”
韩氏瞧瞧林滢,面色似有些古怪,蓦然面颊一红,说道:“先夫生前,确实对顾公有一些不敬言语,还盼,林姑娘见谅。”
林滢听得怔了怔,死者陈维芳居然对顾公不敬?
她结结巴巴说道:“夫人,何出此言,我并不知晓此事。”
韩氏慌忙说道:“老爷所谓不敬,并非林姑娘所想那般。其实,其实老爷本来十分推崇顾公,将顾公之书翻来覆去观摩阅读,顶礼膜拜。可忽而有一日,许是他想差了,将顾公的书籍都付之一炬。还有,还有便是人群之中有些牢骚——”
韩氏是担心林滢是顾家婢,听闻了这些事,故而特意跟自家为难。
林滢听得哭笑不得,立马指天发誓,表示没有这回事。
她绝对是出自公心,想要查出真相。更何况顾公是大度的人,不会因为别人几句埋怨,他就非要跟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