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可是韩氏所说的话,其实是让林滢心中一动,当然并不是因为顾公,而是另外一桩事情。
林滢从前并不认得陈维芳,可是从孙、陈两家人口中描述里顿时勾勒出一个清正端方近乎古板的形象。
如今又听闻,陈维芳曾经推崇过顾公,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又对顾公颇有微词,人前有一些不敬言语。
她心里砰砰一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仿佛有一些微妙的细节在林滢的心里面浮起。
更重要的是,她刚才听韩氏提及,陈维芳曾经在白鹤府求学。
是了,白鹤府!林滢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而林滢曾经听另外一人口中提及了白鹤府。
鬼使神差,林滢不知为何,竟忽而问道:“陈大人曾经在白鹤府,是否有得罪过什么人?”
韩氏只是个妇道人家,陈维芳这种以夫为尊的大男子主义者跟她说的话也不多,也没讲太多细节。
陈维芳只曾向韩氏抱怨过,说自己曾经揭破一个欺世盗名的世族子弟,那世族子弟固然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自己也因让世族颜面无光而备受针对。
自己之所以仕途不顺,便是因为某些人暗中针对,使他如此坎坷!
林滢忽而觉得遍体冰冷,心尖儿浮起了一层寒意。
她忽而想起尹惜华离开那一天,自己去帮衬尹惜华收拾行李,然后尹惜华就给林滢讲了一个故事。
那时他一个自诩正义的同窗非要揭破尹惜华的秘密,还将尹惜华贬低得一文不值,甚至将尹惜华所有的尊严都狠狠的踩到了足下。
那时候尹惜华微笑,说他已经不在意了。
可是处于某种直觉,林滢觉得那时候叙述过去的师兄有一种幽暗的冷意。
当初看了顾公的定案集,寻出真相让尹惜华万劫不复的那个同窗,很大可能就是陈维芳!
他古怪又偏执,有着属于自己的一种逻辑。
林滢站在尹惜华的立场,觉得陈维芳十分的讨厌。可也许对于陈维芳而言,他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过直白的说出了一个真相。
哪怕这个真相不美,这毕竟也是真的,而且并不是什么栽赃陷害。
所以陈维芳觉得自己揪住了一个鸠占鹊巢的卑鄙小人,而对恳求他遮掩的尹惜华显然令陈维芳十分轻视。
可这样人品不佳的人,在尹惜华落魄时,却是被顾公所收容,甚至收为弟子!
林滢都能想象得到,陈维芳是怎么样的失望和愤怒。
定案集并不是什么必考的书,对于科举的士子而言纯属选修。陈维芳显然是对顾公崇拜之极,所以才把这本定案集反复翻阅。
所谓粉转黑就在一瞬间,眼见落魄的尹惜华能得到顾公垂青,陈维芳甚至对顾公也有些看法。
可是现在,陈维芳却已经死了,死得这么巧。
就像林滢所想那样,为何师兄要跑来这儿,成为福王的幕僚呢?
他大可不必如此,就像卫珉说的那样,真是可惜了。
明明尹惜华有惊世之才,如今却装糊涂,绘声绘色给福王讲一点儿惊险刺激的鬼故事,这合理吗?
也许尹惜华早就有所盘算,也许一开始尹惜华就是冲着陈维芳来的。
一瞬间,林滢都被自己的猜想惊到了。
她压下了汹涌澎湃的心绪,告诉自己一切还是得以事实说话。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证明陈维芳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故而林滢相劝:“福王的矿场骤然出现腐尸,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等那具腐尸是书画圣手孙蕴之事传出去,只怕更加火上浇油。偏偏这个时候,当日与孙蕴有约的陈大人却堕楼而死,并且陈大人还素来并不好酒。只怕谁都不会觉得巧合,平州上下都会想要寻出真相。”
“再者陈大人若真是冤枉惨死,他若有灵,也是盼望能寻出一个公道。”
韩氏不算个性子强硬的人,她想着福王既然如此在意此案,讨来林滢来查。如此一来,她也有点儿怕得罪林滢,更怕让福王不快。
更要紧的是,韩氏确实担心若陈维芳是横死,若不能寻出真相,亡夫魂魄必定不宁。
一来二去,韩氏亦同意了林滢验尸。不过韩氏有个要求,那就是林滢只能验尸,不能剖尸。
韩氏毕竟是个传统的女人,若自己的夫君被人开膛破肚,她有些接受不了。
林滢也眼睛不眨答应下来。
林滢:先答应再说。
若表检寻出破绽,又或者需要剖尸,到时候再以寻出的证据说服韩氏。
韩氏却不知晓林滢心里面的这些弯弯道道。
她给林滢收拾了一间安静厢房,才将陈维芳的尸首抬进去。
陈维芳是高处坠落而死,自然会形成多处的骨折以及擦伤挫伤,那尸体就有点儿不能看。
当时韩氏给陈维芳换寿衣,瞧得是泪水滚滚,伤心之极。
如今又见陈维芳尸首,韩氏泪意便禁不住又上来。
卫珉这一次已经淡定了许多了。
经历上午那具臭不可闻的腐尸洗礼之后,卫珉只觉得眼前这具新鲜尸体已经显得十分亲切和可爱。
便是有那一股子血腥气,卫珉亦不觉得如何值得在意。
林滢根据尸温尸僵以及尸斑判断出死者是昨夜子时左右身亡,如今已经是下午,尸体尸僵也已经开始缓和。
还未剪开陈维芳的寿衣,只乍然一看,也能看出陈维芳的致命伤。
陈维芳显然是以头坠地的方式落地,故而颅骨之处有一大团血肉模糊,并且一大片头皮联同头发被撞破,连白惨惨的颅骨都露出来。
痛苦的表情就凝聚在陈维芳的面颊上,可见陈维芳死前并未失去神智。以此神色而死,林滢也分辨不出陈维芳生前生得好看还是不好看。
如此死相自然是十分难看,哪怕陈维芳被整理了一番,怕也并不能如何的见人。
从颅骨露出处,陈维芳颅骨已经呈现粉碎性骨折。人的颅骨十分的坚硬,这样骨折是强烈外力所导致。
乍然一看,陈维芳好似确实是坠楼而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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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林滢发觉自己好似窥见了真相◎
接下来林滢就剪掉了陈维芳的寿衣, 使得陈维芳的身躯就这般露出来。
除去了陈维芳的寿衣,陈维芳的身躯顿时便映入了两人的眼帘之中。
陈维芳身躯上有大片大片的擦伤戳伤,观之也是触目惊心。
毕竟对于高空坠落的尸首,身躯上形成大量伤痕也很正常。
林滢摸向了陈维芳的后颈, 说道:“颈骨折断, 因为死者头撞地, 巨大的撞击力弯折了他的颈骨。”
“接着, 他身躯以头为支点, 全身摔落在地, 巨力冲击, 使他胸、腹、腿如被人重锤打击,形成紫红色瘀痕。”
“此刻他余力未消,身躯继续向前滑动一截, 与地面发生摩擦, 形成擦挫伤。”
林滢从他胸口验到腰身,蓦然一震:“他肋骨、臂骨甚至腿骨并无断裂, 可能会形成骨裂,却并未碎断。可他的腰椎却是已经碎断。”
“以他头坠地的姿势可以解释他头、颈骨折, 能解释他身躯瘀伤跟擦伤,却不能解释他腰椎碎断。”
“高空坠地能一瞬间形成大量内伤和外伤, 但这些伤都可以用一次外力作用来解释。若不能,便说明此人之死十分可疑。”
“陈大人坠楼前已经已被人打碎了腰椎, 然后才从高处被人扔下来。一个腰椎被打碎的人, 显然失去了战斗力,甚至会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昏迷。所以, 陈大人很有可能是被人谋害的。”
林滢检查完毕, 将此等结论告诉韩氏。
韩氏本已经伤心欲绝, 此刻受此打击,更不觉身躯摇摇晃晃,好似站不稳一般。
她颤声:“老爷生前,竟受了这些苦楚!”
林滢略一犹豫,却还是禁不住问道:“夫人明明知晓陈大人秉性清高,持身又正,平时又不好酒。为何,为何听闻陈大人醉酒身亡,竟并无疑惑——”
“是因为,夫人知晓陈大人有一些事过不去,所以他纵然做出一些与平素截然不同的举动,于你而言,亦是不足为奇。阿滢只想要知晓,陈大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氏浑身乏力,吃了口清茶,不觉苦笑说道:“林姑娘不愧是顾公亲自交出来的聪慧之人。只是有些事情,未免难以启齿。”
林滢察言观色,小心翼翼说道:“可是若这件事情是陈大人会因此自尽的事,说明此事怕是不能隐瞒,否则何至于如此。既不能隐瞒,何不说给阿滢知晓?况且我只是查案子而已,不该说的话,定然一句也不会说。”
韩氏已经被陈维芳死于非命的可能性击碎了心防,此刻正是虚弱无力。
面对林滢的请求,她似无力拒绝了,也只能娓娓道来。
她说这些之前,还不免为陈维芳开脱:“其实此事,老爷无非是过于认真,他,他并不是什么坏人,于公更无懈怠之心。”
大胤收税沿袭两税制,以田税为主,兼服徭役。
按律规定,差户是要挨家挨户上门收税、派差的。这般挨户收税,好一些来说能摸清地方住户,查漏补缺,加强管理。但是同时也显过于苛刻,加上底层吏员基本素质不高,因而出现恶吏收刮掠户之事。
所以为显“宽仁”,很多地方更热衷于执行过桥税。
顾名思义,也就是凡过桥、入城,发生商品人员流通,就须收税。大胤商事十分发达,而商户通常经济宽裕,亦愿意交这种过桥税。
如此收税方便,官员亦不必四处奔波,所谓钱多事少,你好我好大家好。
弊端则是容易滋生腐败,操作空间大,如此上下其手,抽油水已经是一种常态,更成为上官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
陈维芳自负清傲,自然不屑如此。
他觉得朝廷要求挨家挨户收税,税金还是其次,最要紧是加强对地方管理。故而陈维芳这个司户参军加大了本来松散的挨家挨户增收税金。
可民间却不会觉得陈维芳是个尽忠职守的青天大老爷,只觉得他这个人苛刻冷酷,对百姓十分不慈,私下辱骂的也是不少。
但陈维芳是个十分固执,所谓不为外物所动的人。便算陈维芳知晓这些议论,他也丝毫不在意,仍我行我素,还自诩是不为世俗所理解的孤胆英雄。
结果就出了事。
他毕竟是个文人,上令下达,实际操作却有些问题。
手下吏员逼迫太狠,竟闹出人命。
被逼死的百姓叫林七,正值盛年,在与官吏推诿间,引发心疾而死。其母年逾六十,眼见儿子身亡,当夜便悬梁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