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摧山白
谁知顾钦全然不在意,道:“我来做,等做好了,便给苏相送去。”
这次她不再称他“右相”,而是带上了他的姓,明明她眼神干净澄澈,苏玉澈却觉得她身上好似有火在烧,带着灼人的恼意。
他敛目道:“本相从不收礼,顾将军还是歇了这心思。”
“不是寻常的礼。”顾钦站直了身子,学着苏玉澈冷冰冰的口吻说话,“只是本将素来不喜欠人人情,苏相既存心想与本将划清干系,还是收下这谢礼罢。”
苏玉澈微怔。
顾钦观他神色,便知他已然想到是她猜出了圣旨的事,索性道:“我就当苏相是答应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也匆匆许多,面上又露出在见到苏玉澈时灿然的笑容来。
他可真是个冷性子。
眼见顾钦走了,苏丁走上前来,他刚刚离得不算远,将二人的谈话都听到了,疑惑作手语问:“陛下不是让您与她多多联系吗?您怎么把人往外推?”
苏玉澈面沉如霜,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苏丁垂下眼睛,乖乖推着苏玉澈走了。
刚出了皇宫,遥遥便看见兰玉卿骑马而来,顾钦站在宫门口等他,兰玉卿下马后便对她微微一礼。
“三日不见,当对将军刮目相看了。”他略显风尘仆仆,不过即便如此还是难掩文人清逸风姿,一路策马来惹得街上几位貌美娇娘回身相看。
顾钦道:“军师这几日安抚阵亡将士的亲眷,辛苦了。”
此事做起来也极为不易,不少人家中就这一个男丁,得知战死的消息后恸哭不止,更有撒泼打骂的,十分考验人的转圜能力。
再者看肃京对他们陇西大军的态度,可想而知户部那边也不会轻易就发放抚恤银两,这些都要兰玉卿亲自去转圜。
兰玉卿摇了摇头,“不过是分内之事,将士们出生入死,我怎能连这些事都做不好。”
“这次回京,军师应当会在肃京谋求个文职罢?短时间内边疆不会再有战事了。”顾钦道。
她听说兰玉卿曾是状元,原可以留任京中做陛下的左右手,却因身后无人遭人排挤,这才被人弄去了陇西任军师一职,应当是很想回京的。
却不料兰玉卿摇了摇头,“多年在军中,我早已习惯,若再回到官场浮沉,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顾钦见他主意已定,便没再多说什么,随意寒暄两句便准备打道回府。
她是从皇城司入宫,马也留在皇城司未被带出,索性转道玉坊打算步行回府,刚进了玉坊没多久便看到有人围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顾钦透过人群间隙往里一看,便看见有两人跪在街旁,面前的地上似乎写着什么字。
她有些意外,看这二人穿着十分落魄,这样的情况竟是会写字的,她也跟着凑上去看了看内容,得知这是一对姐妹,大的姐姐今年十六,小的才七岁,其父好赌,将姐姐输给了当地年过五十的土财主,妹妹冒险将她救出,两人一路逃命至肃京,希望能有好心人买下她们为婢。
围观者多,出钱买的却没有,顾钦听见身边有人议论:“哪怕去买个官奴,一人顶多也就二两银子,她们这样来历不明的居然也敢要二两。而且......这长得也太难看了。”
顾钦这才注意到姐姐脸上有一片疤,看着的确触目惊心,很是影响容貌。
“是啊是啊,小的今年才七岁,要买就得一起买,这个年纪带回去不就是吃白饭的?能干得了什么?”一个妇人道。
是以议论声重,却迟迟没有人买,没一会儿人也便都散去了。
顾钦见人走了,略一思量,蹲身在这二人面前道:“我想买下你们。”
女子抬头,四目相对,她面上的伤疤更为可怖,吓得周围的路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那女子将顾钦平静的反应看在眼中,又观顾钦是个女子,周身气度令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可她注视着她的眼睛,心间莫名有了一股安心。
她这才开口,声音婉转如莺:“可以,但我妹妹也要一起。”
顾钦露出个笑来,“这个你放心。”
第16章
四两银子买下一对姐妹,顾钦问过名字,就带着她们回将军府,才知姐姐叫李淑文,妹妹叫李淑宝,二人是云州人氏,父亲曾是行商,家境富裕,还请过先生给两个女儿教书,近两年染上赌瘾败光了家产。
还好李淑文平日有存钱的习惯,将平日的吃穿用度都减省下来,否则姐妹二人可能来不到肃京就要被饿死了。
“这一路来还算顺利,没想到都快到京城却被贼人抢了。”李淑文道,她的声音柔悦,听着便像是大家闺秀,顾钦愈发觉着自己是捡着宝了。
“我将财物扔进河里,趁他们打捞的时候带着妹妹躲了起来,在林子里待了足足两日才敢出来冒头。”李淑文道,“大人请放心,我会做的活有很多,不论是洗衣做饭还是洒扫院子都做得!”
顾钦听着她一一介绍身世,反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商人之女。”
李淑文面色微变,士农工商,她们商人是最贱的一级,这人难道介怀不成?
不等她担忧,顾钦又接着问:“那你会不会算账?”
李淑文一愣。
“我府上缺个管账的先生,也就是管家的,你看你若是做得,便试试。大门左侧有个小房,足以两人住了,你可以和妹妹住在那儿。”
“我能做!我能做的!”李淑文没想到对于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居然让她做管家的活,她激动得连连点头,握紧了妹妹的手。
“那我妹妹......她洗衣服也很干净。”李淑文道。
顾钦回头看了眼只有半人高的李淑宝,小脸蜡黄,乌黑的眸子怯怯的,身形瘦小非常。
她道:“妹妹就不用做事了,你又是管账又要管教下人,就当是做了两份的活。”
李淑文差点流出泪来,又是对着顾钦连连道谢。
回到府中,顾钦让她们自己烧水梳洗,又把御赐的几匹布料给二人送了过去。
李淑文本就是商女出身,哪儿能看不出这料子的好来,连连推辞:“大人,这使不得,这样好的衣料便是我们那儿最富足的商妇都舍不得穿的。”
“我是个军人,用不上这些织锦彩缎,织物放久了就会陈腐,总要有人穿的。”顾钦道。
李淑文一怔,居然是行伍中人?
她抬眸见顾钦虽站姿随意却有韧劲,身上皆是穿着耐磨的料子,高马尾束起,整个人说不出的英姿飒飒。
“莫非......你是姓顾?”
顾钦颔首:“顾钦。”
“原来您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女将军!”李淑文一阵激动,对着顾钦就要拜下,被顾钦一把拦住。
“虚礼就不必了,你也看到我这将军府没什么人,以后找下人也只会寻女人进来,你和妹妹可安心住下。府上开支不要过于豪奢,每旬给我过目一遍账目,记住了吗?”
李淑文称是,便带着李淑宝下去洗漱更衣了。
了却一桩心事,顾钦心情不错,将李淑文与李淑宝二人的卖身契妥善收好,沐浴更衣后便欲前往皇城司夜里当值。
她刚打开门,就见李淑宝抱着一个雕花托盘站在门口,似乎是刚来。
顾钦扫过上面还冒着热气的菜肴,一把接过询问:“给我的?”
李淑宝点点头,看着顾钦进去,又大着胆子道:“云州风味,不知将军吃不吃得惯。”
顾钦尝了一筷子,满意地点头,“你姐姐手艺真不错。”
李淑宝这才笑了,转身去说给李淑文听。
吃过晚饭顾钦便出了府,路过门房时隐约听见里面传出笑声,顿时觉得这偌大的将军府增添了一丝人气。
她尚未至皇城司,就见马德全与周敬二人策马而来,看样子是在寻她。
“将军!我们今日听见一则传闻,颇为怪异。”
“何事?”顾钦道。
“肃京城中有妖邪作祟,每月十六夜都会出来杀人,而今日正是十六。”
“妖邪?”顾钦一边问边随他们前往皇城司,“可有人瞧见样貌?”
周敬道:“并未有人瞧见,只有个小女孩说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不像人形,迄今已有两人受害,皆为平民,伤口乃是野兽抓痕,且被挖去了心。”
“刑部可有立案?”
周敬摇了摇头,“官府认定是野兽杀人,严禁言传妖邪作祟,这些话也是我与老马在吃饭的时候听见底下人说的。”
三人赶到皇城司,周敬便给顾钦看了有人通过那小女孩描述画的大致草图,果然身形高大壮硕、不似人形,头顶还长着一对狼耳。
“右卫无人见过狼妖吗?”
“并未有人见过,此狼妖对右卫的排班值守了如指掌,每次都是趁着轮岗的时候作祟,且会埋藏尸体,通常都是三五日后尸体才被发现。而且上头严令不得将此事扩大,平日几乎无人提及。”
今日又是十六夜月圆,狼妖作祟,顾钦暗想若真是妖邪,可不懂得借传说生事,死者时间模糊,传言却笃定是十六日月圆之夜。
还说不是人为?
思忖一番,顾钦道:“今夜除开旧例巡查人手,再新增几队,着常服或假扮行商,你再去挑几个身手好的与我同行。”
周敬领命而去。
因为这则传闻,今夜的肃京十分安静,不少商人早早收摊回家,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伶仃的行人。
眼见着月华初上,肃京城的人便更少了,连花楼的姑娘都不曾出来揽客。
顾钦带着自己的小队巡城,待到城西时忽然看见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进一条小路。
她瞥见轿子上眼熟的图腾,询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将军,那边是出城的路,往外便是山林。”
顾钦正欲催马追上,又想起什么,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都留下。
“你们继续巡城,给我一支箭囊。”
马德全招了招手,拿过箭囊和弓箭递给顾钦,看着她背在身上忍不住问:“将军这是要单独过去?”
“是个故人,我只去看一眼,马叔放心罢。”
马德全被顾钦一句“叔”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一面不愿意她只身涉险,一面却又不肯辜负她这一番心意,挣扎了半晌道:“那你一定小心。”
就算他不同意,顾钦也不会听他的。
况且以顾钦的身手,想必自保不成问题。
分开之后,顾钦策马追上,哒哒的马蹄声在见到那辆马车后缓慢下来,不动声色跟在身后。
“公子。”苏丁往后看了一眼,用手比划着,“那个姓顾的女将军在跟着我们。”
苏玉澈声音平静:“找人拦住她。”
顿了瞬,又补充:“不要伤她。”
苏丁钻出车外,做了几个手势,马车顺利驶过林间小道,几个黑衣人紧随其后从树丛间跳了下来,拦住了顾钦的去路。
见到这几人,顾钦并不意外,看来苏玉澈果然另有势力,单单一个右相的身份还不足以与这些世家大族周旋。
知道他身边有人保护,顾钦莫名觉得安心,她看了这几人一眼,转身便原道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