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摧山白
那双眼睛落在他身上时,总是温和又带着笑意,他紧紧缠住自己的手指,几乎要把自己绞伤。
“你敢弑君?”苏玉澈的声音很轻,若不仔细都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有何不敢?他当时站得离我那么近,我杀他只需顷刻。”顾钦冷笑一声转过身,“苏相,时候不早了,顾某就不打扰你歇息了。”
她说完便翻墙出了丞相府,动作快得苏玉澈都来不及叫住她。
顾钦生气了。
苏玉澈拢紧手指,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顾钦在生他的气。
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久到苏丁都出来找他了,比手示意要不要送他回去。
苏玉澈点了点头,视线却还留在顾钦离开的那个地方,他有一种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顾钦再也不会来丞相府了似的。
苏丁觉得今夜公子有些奇怪,他什么也没多问,推着苏玉澈回了房。
翌日一早,苏丁进屋想服侍公子洗漱,却见公子已经醒了,他一个人静静坐在床沿,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看就是昨晚翻了好多次身,早上又没及时打理。
苏丁有些意外,他家公子是极注重形象的,即便是在他面前,也从不露出不修边幅的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公子这副样子。
等走近了,苏丁才瞧见苏玉澈发红的双眼,他睁大眼睛,内心更加吃惊了,这是......一夜没睡?还是哭了?
苏丁认命地为苏玉澈梳洗,打理他的头发,整个过程,公子都安静得出奇,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吃饭的时候,苏玉澈才问:“你说她真的生气了吗?我其实不是陛下的帮凶......”
苏丁不明所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怀揣着这个疑问,苏玉澈坐上了出行入宫的马车,他突然有些排斥进宫,不想看见陛下那张脸。
要到时间了,可是每日早晨都会来相送的人没来,苏丁等了又等,拿不定主意,钻进车内去问苏玉澈。
“...再...再等等罢。”苏玉澈道,“再等一等。”
与此同时,苏府门前不远处的柳树上,顾钦随意坐着,一双眼睛盯着那辆停在门口的马车。
...要不要去呢?昨晚她是不是对他太凶了点?
第34章
时间一点点过去, 眼看就要迟了早朝了,可这条巷子里始终没有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空荡荡的,一切都像开始时一样。
“公子, 还等吗?”苏丁比划着问, 见苏玉澈垂着眉眼不答, 又问, “今日早朝还去吗?”
苏玉澈轻轻闭了下眼睛,他不想去了。
“走吧。”他轻声道,呼了口气,还是没能释怀心里那股沉甸甸的感觉。
马车开始动了,顾钦算着平时苏玉澈出门的时间,暗想他竟等了她整整一炷香。
那今日的早朝岂不是要迟了?
她跳下柳树,徘徊左右终究是有点不忍心,上马远远跟在了马车后头。
这条路上人烟稀少, 顾钦能看见马车, 但马车上的人看不见她,直到那辆马车进了宫, 顾钦才折返去往皇城司。
这些日子皇城司乱着呢,不过都是左卫那边乱,顾钦的右卫只负责夜巡,很多杂事分不到他们头上。
她刚进了皇城司,就见左卫那边排着一条长长的队, 里面的人个个神情激动愤懑, 不知那领头的说了句什么,人群直接一哄而上,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顾钦随意拉了个人来问话。
那人看见顾钦,先是抱拳一礼, 随后又道:“前些日子鸿浮院不是被炸了吗?肃京好多人都花钱买了鸿浮院学士的身份以便参加秋闱,但更多人贪便宜没要那张单据,成堆找王家退钱,王家的人不认,说他们已经退完所有的钱了,说这些人浑水摸鱼。这些人闹去了刑部,刑部哪儿敢开罪王家啊?这不又闹到皇城司来了。”
顾钦皱了下眉,“皇城司不管这事罢?”
“是啊将军!这事儿跟我们就没半点关系!他们自己贪便宜不开单据,那出了事自然是自认倒霉,找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哪儿知道他们到底给没给钱。”
顾钦目光扫过那些推搡的人群,其中有一人独立出来,由一个人扶着,颤颤巍巍躲着人群的推搡。
不是顾擢又是谁?
顾钦简直想笑,感情顾擢也是购买低价徽章的人之一啊。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被顾擢发现看了过来,见着顾钦,顾擢先是白了下脸色,而后似乎是挣扎着想过来,顾钦皱了下眉,转身便走了。
顾擢哑然地望着顾钦的背影默了一瞬,而后黯然地站了回去。
“将军。”一回到皇城司,马德全就走了过来,他道,“公子方才找过我,说是......让我帮着去王家要银子。”
“不必管他。”顾钦道,“我看他是还把自己当顾家的大少爷,今后他再要见你,你不必见。”
马德全早就见识过这家人对待顾钦是个什么模样,这还是当着外人的面,要是在私底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多少年磋磨,顾钦对他们冷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记住了。”马德全道,“今日早晨,有人来点了一拨人,听说是去迎南暻使臣了,周敬和徐扬也去了。”
“嗯。”顾钦早知此事,翻了翻案上的文书,顺口问道,“荆州太守到任了吗?派去的是个什么人?荆州重建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荆州太守已到任,听说是崔氏的人,未经过陛下的允准就直接被插了过去。”马德全道,他是陇西之地土生土长的,从未曾见过这种世家门阀林立的局面,以前总以为普天之下皇帝最大,谁敢越过皇帝去?
这些世家也太乱来了。
顾钦沉吟一声,竟然指派了个世家的人过去,这到底是过去重建还是借着重建捞钱?
她不去早朝,这件事无从得知,也不知道苏玉澈那边是不是也在头疼这件事。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殿门之前跑过去一队人,道:“左卫那边的人打起来了,好像发生了踩踏,伤了不少人呢,快去看看!”
顾钦抬眸与马德全对视一眼,起身走出了大殿。
左卫那边的情况比他们料想的还要凄惨,一群人互相压着,有人爬起来踩着别人就往上爬,皇城司的守卫忙着把人拉开,但一时半会儿也拉不开,还有被连带着卷进去的。
顾钦咋舌,晃了一圈都没看见顾擢的身影,对刚过来的这一队守卫道:“结队,分四小队冲散人群,把他们分开。”
“是!”一伙人得了命令,各自拿着木棍结队起来,尽朝着空隙钻,然后将手中的木棍一横彻底挡住人群,几息时间就把局面控制住了。
“顾将军,多亏您了。”那边指挥的参军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朝顾钦行了个礼。
顾钦点了点头,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最后通过一根拐杖锁定了顾擢的方向,她三两步上前,直接把人给提了出来。
顾擢脸色发青,不住地抖动着,这一看就是被人踩到了跛腿,而且另一条腿也以十分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顾钦:“......”他这是另一条腿也被人踩折了啊。
“找个会接骨的大夫来。”顾钦对马德全吩咐一声,让人抬着顾擢回去了。
等把人放到床上,顾擢还是浑身都抖得厉害,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吓的。
顾钦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道:“这下你两条腿都折了,怕是今后连下地都不能了。”
顾擢听见她说话,转头把脸埋了下去,战栗着声音道:“银子我会还你的。”
看着他这副可怜模样,顾钦开始怀疑自己做得是不是有点过分,毕竟这是原主的亲哥,毕竟也是顾启的亲儿子。
她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踩他痛处:“你自己都是个寄人篱下的,拿什么还银子?”
顾擢身形一僵,他勉强从床上支起身子来,低声道:“我知道你怪娘苛待你,哥哥以前......也对你不好,今后哥哥会想办法弥补的,不会再欠着你的。”
顾钦对原主的家人并没有什么感情,她不是一个会轻易心软的人,听见顾擢说这些话也无动于衷。
只是道:“大夫就快到了,看看再说罢。”
她说完便去了外间,不打算再与顾擢同处一室,顾擢抬眸,看见外面那些人对顾钦毕恭毕敬的样子,不禁苦笑一声。
他想,若他这妹妹是个男儿身,那这些年受母亲讥讽打压的,会不会是他自己呢?
一炷香时间后,马德全找来一位大夫给顾擢检查伤势。
“只是错位了,骨头还好。”大夫道,“不过这位公子这条跛腿上的旧伤,似乎处理得不大得当啊。”
“他这伤是在陇西时候弄的,距今已经有三年了,那边没什么太好的骨科大夫。”顾钦说着瞥了顾擢一眼,“您的意思是,他这条跛腿还有的治?”
那老大夫摇了摇头,“不能断定,只能试试看。”
“行,那您就去我府上长住罢,期间再给他看着病,每月给您开二两银子,如何?”顾钦商量着道。
“好说!好说。”大夫转而去开药了,顾钦见这里没有她什么事了,转身正准备离开,却被顾擢叫住。
“妹妹,多谢你。”他道。
“倒也不必这个时候跟我套近乎。”顾钦道,“眼看着就是中秋了,你们自己在别院过,可别拉上我。”
顾钦说完就走出了大殿,顾擢皱紧眉,想起家里不住絮叨的母亲,心里也泛起一片愁。
他也不大愿意回那个别院去了。
顾钦天生性情冷漠,她对亲情并无太大需求,毕竟在她的世界,自己也是从有意识开始就是孑然一身。
人一旦习惯了独来独往,对一切有牵连勾带的感情就会生出排斥,她习惯了自己吃饭、自己睡觉,不用去揣摩别人的心思,也不用刻意维护关系。
可是这些感觉,似乎在她穿到这个世界以后就慢慢改变了。
没有天灾之下的民众近乎淳朴,他们都自得其乐,生出感情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里的氛围让顾钦生出了想要好好生活的心思,她若和中意的人在一起,那会是花前月下,风月无边,而不是抱着人到处躲躲藏藏,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想到苏玉澈,顾钦不住用指背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快要下早朝了,她应当去接他的......
“那些要钱的人处理得怎么样了?”顾钦问道。
马德全耸了耸肩,“这些会买低价徽章的,家中大多没什么权势,或者中不溜的,左卫那边的人没客气,全都打了一顿赶出去了。”
顾钦哼笑一声,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出在被炸的鸿浮院上,鸿浮院早晚都要被解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家独大,迟早都会有一批人受到牵连,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何况是他们自己买东西不开单据,顾钦心中对此全无负担。
她差人把顾擢给送回去,在院长踱了会儿步,最后仍是没能忍住,牵上自己的马转道去了宫门。
顾钦素常都会等在宫门口那棵大树下,不但显眼还有阴凉,今日却不是这样,她栓好了马,在一家茶摊上要了碗茶,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别扭什么,不全然是因为他引她去见李长安的缘故,更是因为他围在丞相府的那些墨阁侍卫。
顾钦会忍不住想,倘若昨夜她杀了李长安,苏玉澈会拿她如何......
她这辈子没有过什么别的感情,但如果要了,她想要最好的,一点勉强、一丝杂质都不要有。
顾钦没有主动追过什么人,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已经表露得很明显了,可那人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好像同别人没有什么区别。
怀着这样的心思,顾钦在看到宫中那辆熟悉的马车出来时,突然没那么想凑上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