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摧山白
她只是坐在毫不起眼的阴凉之处,默默注视着马车。
......
她...还是没来吗?
苏玉澈真想撩开帘子看一眼外面,可是外面是苏丁在驾车,倘若顾钦来了,他一定会把马车停下的。
早就会停了。
就算不停,他也能听见顾钦过来时的马蹄声,可是现下四周都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有,就和早上他府门前的巷子一样。
他端坐在马车中,蹙起好看的眉头,心里闷得厉害。
而顾钦坐在原处,摸了摸自己放在桌上的腰刀,终是没有起身跟上,只远远看着那辆马车离开了。
当夜便下起了大雨,夜空中电闪雷鸣,将平静的夜幕一次次割裂,暴雨倾盆,将丞相府的瓦砾打得劈啪作响。
许久不曾疼过的双膝此时隐隐作痛起来,苏玉澈自己缩在被子里,蜷缩着身子揽住自己的双腿,不轻不重地在揉捏着痛处。
肃京向来干燥,他这双腿鲜少受阴湿的罪,除却被打伤了腿的头一年外,几乎不会太疼了。
可今晚莫名疼得厉害,他默默忍着,了无睡意。
窗外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乍现时将他颈侧一片肌肤都照得雪白。
朦胧之中,他仿佛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她带着炽热的眸子,还有同她双眸一般炽热的双手,轻轻按在他膝上给他捂着。
苏玉澈说不出话来,他默许了来人的举动,甚至主动舒展开身子方便她的动作。
怪异的是,他双膝的疼痛好像真的因为她的抚摸缓解许多,渐渐地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苏玉澈认认真真注视着她的脸,总看不大清楚,他努力眨了下眼想看个真切,可竟连那个身影都模糊起来。
“顾钦......”他下意识伸手想拉住她,可是指尖却摸到一片空,他浑身抽搐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终于看清床边空无一人。
膝上的伤好像更疼了,苏玉澈敛着眉目,没什么表情地又躺了回去,修长漂亮的手指却死死绞住自己的发丝,不知痛觉似的乱扯着。
很快头发被他自己弄得凌乱又毛躁起来,他用力地蹭着枕头,再难将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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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肃京城蒙上一层冷气,下了一整夜的雨在地上泅成积水,狂风吹落一地绿叶,隐隐有转黄之势。
顾钦推开房门出来时,就感觉到一丝凉气顺着领口钻了进去,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好像快要入秋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好像一过了乞巧,夏天就开始收尾了。
她在中堂吃过早饭,牵着自己的马出了将军府。
昨夜顾钦认认真真想了一夜,还是忍不住想去找他,她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替人开脱,比如这个时代的忠君思想本来就是刻入骨髓的,李长安让他做事,他做了也是理所应当。
仅仅这样一个理由就说服了顾钦,她想通这一点后,一大清早就骑着马出门去丞相府了。
刚下过雨的清晨还有阵阵风声,顾钦骑马等在丞相府门口,但是等候许久都不见有人出来。
怎么回事?这人今日不去上早朝了?
她思忖一瞬,决定下马敲门问问。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老伯,看见顾钦吃了一惊,道:“将军这个时候还不去上朝?我家公子早就走了。”
老伯不清楚顾钦的具体职位,也不明白顾钦究竟用不用上朝,见面开口就是这样一句。
顾钦道:“打扰了。”
她重新跨上马背,驾喝一声朝着宫门口奔去,不过觉得希望渺茫,她在苏府门前等了那么久,人肯定早就进宫去了。
可是等顾钦走到宫门口,却见一辆马车被二十几人团团围住,吵着闹着要个说法。
“鸿浮院本就是你们朝廷设的!现在没了,你们朝廷自然要赔偿我们的损失!”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不能讨要个说法了?今天不给我们赔偿全额的银子,你就别想走!”
“弟兄们!看样子这是个大官!他的马车可比今早过去的那辆大多了!都给我盯紧了他!别让他跑了!”
这些人都是读过书的,清楚朝廷命官不是他们这些人能轻易碰的,便拿坐在车外的苏丁开刀,苏丁的小身板被一人强行拽下来,一把便扔在地上踹了一脚。
他吓得面如土色,却又叫不出声来,只能大张着嘴看着这些人。
马车里的人慌乱地掀开帘子,他行动不便,近乎是爬着出来的,修长如玉的手指攀在车轴上,急道:“你们别伤他!他只是个孩子!”
见他终于肯出来,临近一个大嗓门的眼神一动,一眼便看清车内的情形。
“我他娘说他怎么窝在里面不出来呢!这是个瘸子!”那人讥诮的眼神扫过苏玉澈的面容,“瘸子也能当官?我们再不济,也不会比一个瘸子差!”
“什么?一个瘸子?瘸子也能坐这样豪华的马车吗?”
“你们看他长得那副样子,别是......”那人一边说着,狞笑一声大手去抓苏玉澈的头发,想将人扯出来好好给大家伙看看。
连边都没碰到,一把长刀突然横在他眼前,差点削了他的手指。
“皇城司在此,你们谁敢造次?”顾钦转过刀柄,用刀背一把就把那人打了回去,打得那人痛叫一声。
“侵扰朝廷命官,按率□□十日。”
她双目沉沉,阴郁地扫了众人一眼,威压的气势让周围噤声一片。
苏玉澈在此时抬眸,望见她漠然又浸寒的双目,让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变得好似坚冰一般。
很快那双眼睛朝他看了过来,乍时如春风化雨,绽开一抹温和。
“没事罢?”
胸口好像被塞了一只小鹿,怦怦作乱,颤得他眼睛都飞快眨了两下,然后别开眼去,抓在车轴上的手指却徒然收紧了。
“...她好像是个女的啊。”
“皇城司的什么人?女人能在皇城司当差?”
“哈哈!女人也配...哇!”
最后口出狂言的一人惨叫一声,吐出一滩血来,随后半截舌头就从他嘴里掉了出来。
顾钦收回刀刃,云淡风轻,“言辱朝廷命官者,割舌。”
闹事的人都惊掉了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齐齐后退了好几步,看着顾钦的眼神充满惧色,好似在看着一个煞神。
被割去舌头的人惨叫着在地上打滚,位置在马车的斜后方,苏玉澈没看到,压根不知道顾钦干了什么,正要垂目探出身子去看。
一只手在此时遮住他的双眼,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没什么好看的。”顾钦道,而后她睨向周围众人,“还不滚?当真要随我去吃牢饭?”
二十几人吓得一哄而散,顾钦收回腰刀,眼神示意了眼宫门口的侍卫,那两个侍卫因为收了王家的银子,对此坐视不理,没想到会被顾钦撞见,心虚得纷纷低下头,去处理那个被割舌的人了。
周围清净下来,顾钦瞥了眼苏玉澈,道:“你就这么任他们堵着?你的人呢?”
她收回方才的柔和,声音也泛着冷意。
苏玉澈抿了下唇,开口道:“墨阁侍卫...不能轻易现于人前。”
“......”顾钦心里闷了口气,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那你要是被他们欺负了呢?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呢?你要是也像苏丁一般被他们拽下马车怎么办?”
她的眼神徒然凶戾起来,看得苏玉澈不觉后退了些许,他迟疑着解释:“不会让他们碰到我,万不得已之时,会有人出手。”
顾钦抬眸望了望周围,果然见树上一人也正看着这边,看样子方才若非顾钦出手,她就会出手制止了。
“原道是我多此一举。”顾钦冷着脸嘀咕一声,更生气了。
但是她是个憋不出话的,中意之人就在眼前,方才还被那些杂碎揪着他的痛处说笑,顾钦凶了两句就又舍不得了。
她弯身下马,把他撑在车轴上的手指拨开,搭在自己小臂上。
“坐好。”她道,这次声线又平静下来,明显没了方才的怒气。
苏玉澈一颗心被她搅得七荤八素,这会儿就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
“将军...也上车来罢。”他道。
“什么?”顾钦有些不明,她又不用进宫上朝。
“我今日想...告假了,我不去上朝了。”苏玉澈轻声道,他慢慢将手指收拢起来,依依不舍从顾钦小臂上移开,不自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清润的双目中染着不知所措的羞涩,瞧一眼都足够叫人心动。
他这样说......应该够明显了罢?
然而顾钦却不解风情。
她毫不犹豫跳下马车要离去了。
“将军不送送我吗?”苏玉澈一时情急地开口。
可他探出车外,却见顾钦只是去旁侧将苏丁给抱了回来,再走来时琥珀色的眸中噙着一丝带有深意的笑。
“我自然...是要送送的。”
第35章
马车缓缓行进着, 两个人一同坐在马车之中,顾钦还好,反倒是苏玉澈紧张得快连呼吸都要忘了。
他方才是不是太失态了, 顾钦心里一定是在笑话他。
此时顾钦只需稍稍侧目一看, 就能发现苏玉澈流转着目光无所适从的模样, 不过她眼下满心都是方才的事, 正色道:“今日之事有古怪,这些人怎么就恰好堵到了你?宫门那两个守卫竟也无动于衷,他们是左卫司掌管的人,不过我也能收拾得了他们。”
“只是底下得着吩咐做事的人,处置他们并不会如何。”苏玉澈看了眼苏丁,“那些人也是被人煽动而已。”
“一句被人煽动便能免罪吗?”顾钦不满地拧起眉,“你在朝为官这么久,不至于连这点警惕心都没有, 你在想什么?”
“别说了。”苏玉澈浅声道, “是我疏忽。”
他低垂着眉眼的样子好似认错,看得顾钦稀奇又不忍。
这么个人摆在眼前, 对着他哪里发得出脾气来?
“我不是怪你。”顾钦微叹,缓和了神色,和颜悦色地跟人说话,“我只是想说,这些人来为难你, 分明事出蹊跷, 背后十有八九是王家的人,连带那两个侍卫, 定然也是收了王家的钱。”
苏玉澈摇了摇头,“这些人与王家本就有怨, 定然不是王家自己出面挑拨的,今早天不亮宫里递消息急召我入宫时,我就该想到的。”
他当时听见李长安有急事找他,心中分明觉得蹊跷,但那个时候他本就满心沉郁,毫无心力再想别的。
整个肃京还湿哒哒的,空气中漫着股水汽,苏玉澈因着双腿的缘故在这种阴湿天气本就分外不适,再加上昨夜一夜未睡好,早晨又起得早了,马车走了一会儿,他就听不见顾钦说话了。
脑袋不受控制地轻点着,眼皮也愈发沉重起来。
“怎么还睡着了。”顾钦轻喃一声,这人素来在马车里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这般不设防的模样倒是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