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时煮酒
“呃。”季之衡听见裴妙妙顿了一下,带着笑意语气轻快地反问他:“你在说什么呀?”
“那天你喝醉了。”
季之衡心里一突,想起备忘录里的那些,需要他时刻牢记的内容,也重复道:“对,那天我喝醉了。”
“我们聊了几句谱子。”
他点点头:“我们聊了几句谱子,然后呢?”
裴妙妙歪了下脑袋,先他一步从电梯里出去,皱了皱鼻子:“然后?你邀请我留下吃晚饭。”
“对,我邀请你留下吃晚饭。”他躺在餐桌上。
是他自己躺上去的。
然后他们就平静的告别,第二天在思虑了很久之后,他按照备忘录上的提示,因为一些难以开口的私心,心照不宣的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现在想想,季之衡觉得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同时他又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林奇对裴妙妙的了解达到了一种让人觉得恐怖的程度。
这样的人真的甘心一直待在朋友的位置吗,这是林奇的退而求其次?还是其实他只是在暗中蛰伏。
然后等待机会,一击即中。
季之衡甩了甩脑袋,很快就回过神来,他跟着裴妙妙一起上车,当车快速行驶在高架桥上的时候,他如无其事地说:“我记错了。”
“不。”他想了一下,皱着眉头说:“是我刚才说错了。”
“因为熬夜太久,我的脑子变得混沌,我太担心你了,看到你终于出现在眼前,嘴巴不受控制地就说出了刚才那些话。”
季之衡觉得后退一步还不够,他在心里划了一条线,他现在就踩在这条线上,犹疑不定。
他不知道退出底线之后,他还是不是自己。
再往后踩一步,是跌入万丈深渊,还是放弃眼前这个随时可以操控自己所思所想的魔女。
季之衡的犹豫没有维持很久,他此时此刻当然是选择——拖鞋。
季之衡说:“我记忆错乱了,我有点累,可以靠着你休息一会儿吗,等到了机场再叫醒我。”
他把伸出来小心试探的爪子藏了回去。
裴妙妙愣了一下:“当然了,如果你不觉得硌得慌。”
季之衡于是歪着身子,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势,将头枕在她肩膀上。
他的头发扫在裴妙妙颈窝附近,她下意识躲避了一下,皮肤上却并没有传来痒意,而是像棉絮一样,轻轻绒绒的。
可能是因为频繁漂染过太多次,发质被改变了。
裴妙妙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有点粗糙,触手间又有点棉棉沙沙的感觉。
好怪,再摸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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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航班上倒是没有再碰到熟人,季之衡的父母派了司机过来接他,两人在机场分别。
裴妙妙回到贺家,看见庭院里一片花团锦簇,除了贺家的佣人之外,还多了一大批穿着工作服的人,在搭景。
据威叔说是今天早上开始的。
刚走进房子大门,在屋子里到处乱蹿的十几条狗,突然一窝蜂的涌到她面前,蹲在旁边挤挤挨挨地用脑袋拱她的手。
看着眼前一群像复制体一样的小八,裴妙妙看向楼梯上站着的贺卓,再看看卓川身边被吓得花容失色的一男一女。
他们俩手上抱着平板,应该是这次生日宴的场景策划人什么的。
大厅里一片狼藉,沙发上全是抓痕和咬痕,地上到处都是碎瓷片,就连电视机都破了一个洞。
贺卓手上拿着一颗白色棒球,居高临下地用力往前面一掷,还顽强显示着布景效果图片的电视屏幕,彻底黑了。
裴妙妙离开的这几天他和卓川矛盾越来越多。
随着生日宴的逼近,两边的战火越烧越旺,谁都不肯退步。
裴妙妙随意揉了两把狗脑袋,从无法理解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贺卓脚边放了一筐球,他像棵愤怒的豌豆射手,在楼梯上卟卟卟地往外吐豆子。
裴妙妙上楼的时候也吃了他一击。
贺卓没有用力,手上的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轻轻地落在裴妙妙手里,他阴戾的脸上露出个难得的笑脸:“回来了啊。”
这时她手机响了两声。
隋止:[恭喜你,你发给地址给我。]
[有东西给你。]
[一个祝贺你赢得比赛的小礼物。]
裴妙妙刚想回复,被贺卓一球砸到肩膀上,依旧是没什么力度,但把她从他身上转移掉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听说你比赛赢了,恭喜啊。”他手里拿着颗球,抛上抛下的,眉目舒展:“终于不用再看见外面来的哈巴狗了。”
“神清气爽?”
裴妙妙把球砸他脑袋上:“神经,别找我发癫。”
他还要再说什么,下面突然来了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贺卓刚放松下来的表情重新变得紧绷。
裴妙妙趁机溜之大吉。
刚走到房间门口,发现门边放着个长颈玻璃瓶,里面插着一朵绯色蔷薇。
花头很大,花瓣已经蔫到发黑,甚至打卷,一般这种情况下枯萎的花瓣会直接掉落,裴妙妙弯腰仔细看了一眼,底部那里全都是溢出来的白色胶水。
她把瓶子里惨不忍睹的蔷薇抽出来,把花匠刚刚送给她的芍药换进去。
把那支蔷薇随手抛到床边的垃圾桶里,长途奔波的倦意袭来,外套都没来得及脱,裴妙妙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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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卓跟卓川的对峙,在一片混乱和血色中结束,他的狗咬伤了那个男策划,和几个工人。
卓川和他大吵一架,又提起当初那个没被生下来,半途就被剥夺掉生命的胚胎:“当初就应该把他生下来,傻子也比疯子强。”
沙发上溅得到处都是血,受伤的人被抬下去后,卓川的形象不再优雅知性,她嫌恶地看着大厅里的场面。
在她的话音落下之后,贺卓吹响控制狗狗的哨子,小八们听见指令,呲着牙低吼着将卓川围住。
她冷笑一声,把面前的狗一脚踢倒:“训狗这种东西,还是我教给你的。”
“想弑母?早了点吧,小卓。”
她生气的时候,阴郁的眼神跟贺卓如出一辙。
卓川转头吩咐威叔:“你去善后,然后把院子里那堆东西拆了,不搭那些狗屁的景了。”
她指着贺卓说:“就按以前那样,在宴会厅里办。”
贺卓面上没有表情,实际上气得发抖,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止不住地痉挛。
在卓川提及那个没能被生下来的“傻子”时,他就丧失了和她作对的斗志,有一瞬间,他甚至真的想让狗扑到卓川身上,像撕咬每一个讨厌的人一样将她咬死。
让她那张只会口出恶言的嘴巴,永远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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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卓戴着降噪耳机在床上睡了很久,过于优秀的降噪功能,反而会让他产生一种白噪音在耳边响起的错觉。
这三天之间,他已经换了很多副耳机,从昂贵到廉价。
他赤着脚跪坐在床上,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从窗户那里照进来的一束月光。
他的眼珠子转个不停,期望能在一片黑暗中,找到那个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噪点。
目光由远及近,从宅邸的大门,到漫长的庭院走道,然后再到屋子的入口处,除了几个巡夜的佣人,到处都静悄悄的。
他跳下床,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甚至能听到他拖鞋的回音。
贺卓从用餐的地方拿了一把餐刀,略带弧度的黄檀木手柄握起来和手掌非常贴合,2.5mm厚的刀片平滑锋利。
这是他最常使用的刀具,一般他会使用它来切牛排。
锋利的直刃,不管切什么都顺滑流畅,不需要费力就能切断肉块的纤维。
贺卓着迷地看着泛着冷光的刀面,他把刀刃对着自己,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上去试了一下,瞬间鲜血直流。
他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垂着手任由血珠滴在地上,顺着他行动的轨迹,这些血滴在地上画出起伏的线条。
贺卓拿着刀,像幽灵一样飘荡在贺家静如山谷的宅邸里。
他耳朵上的耳机没有摘掉,贺卓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但他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还有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这些声音在他耳膜旁边叫嚣着,鼓噪着。
上楼梯的时候他嫌拖鞋和地面摩擦的感觉太吵,毫不犹豫地把鞋子甩掉,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到了三楼,第一个经过的就是裴妙妙的房间。
门边那朵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拼凑粘好的蔷薇不见了,洁白的芍药静静地立在花瓶中,贺卓按着门把手,随手一推就进了她的房间。
他无声地站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
安静。
美丽。
不像有些人睡觉时的呼吸音很重,她的呼吸又轻又缓,贺卓摘下耳机都听不见她的呼吸音。
他有些慌乱的用那只没拿刀的手去碰她的鼻端。
是活着的。
确认过之后,他脸上的阴云似乎散了一点,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发现自己手上的血迹沾到了她下巴上。
贺卓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捏着袖子去要去擦。
他的动作非常慢,像开了0.5倍速,他小心翼翼生怕把裴妙妙弄醒,但是一下子没擦干净,还有一点点浅粉色的痕迹。
他额头上的汗珠滑到嘴边,在马上就要砸到她粉白的脸颊上时,贺卓终于把那点颜色清理完毕,猛地往后一仰,于是那几滴汗就砸在地上。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贺卓一惊,谁知道她只是翻了个身,说了两句他听不懂的梦话就又睡过去了。
贺卓出了一背的冷汗,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上来干嘛的。
他啜了一口手指上的伤口,静悄悄地退出裴妙妙的房间,刚没走两步就眼神一凝,床尾的垃圾桶里,躺着那支他黏了一夜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