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马老爷子说到“沪市”,声音不由自主地上扬,一时之间,马七叔、马有田连同闲聊的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上报纸?大队长,蕙兰咋上报纸了?”
“叔,啥样的报纸啊?都说的啥呀?”
“真上报纸了?就那种一张张说新闻的报纸?”
“就是那种看的报纸,上面有新闻……”另一边,马老太太也正和马有田家老婆子连带她家几个儿媳妇解释,没错,就是公社干部们有时候看的那种报纸。
“街道上门找蕙兰,说我们家蕙兰助什么乐,是街道的好同志,值得大家学习!”
“那报纸上,那么大一块,全是写蕙兰帮人的事,中间还有张相片,哎呦照得清清楚楚,还戴着朵大红花……”
“真的啊?”有田婶和几个儿媳妇惊呼。
“当然是真的,报纸都在我家放着!走,咱一起去看看!”
马老爷子马老太太一人领着一拨人,同时出现在老马家门口,两人对视一眼,得,不愧是老两口。
马向华买完相框回到家的时候,他家堂屋坐满了人,他爹双手举着报纸,有田叔凑在前面读报纸,满屋子人有往前挤,想看看报纸长啥样的,还有让别人别吵吵,听不见了。
其实就数这人声音最大。
总之,屋子里热闹得都快赶上过年了。
马向华一回来,马老爷子就赶紧把报纸用相框装上,马老太太还递过来一块抹布,老爷子把相框镜面擦得都反光。
然后才舍得把报纸给大家看,大家伙平时也没读过报纸,都挺好奇,有人不认识字,光看上面的照片。
“沪市的报纸就长这样啊?”
“蕙兰真不愧是咱前进大队的人,长得真精神!”
“我就讲蕙兰这丫头聪明,打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对了,蕙兰呢?”
众人传阅完报纸,这才注意到马蕙兰不在,这可是给他们前进大队争光的正主,咋能不在呢?
有人叫道:“蕙兰呢?得把蕙兰叫过来,咱听蕙兰再说说!”
这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白红梅和队里几个媳妇主动申请去叫人。马蕙兰就差躲棉花地里,愣是被拉出来。
白红梅与有荣焉,借着马蕙兰亲嫂子的身份,一马当先地挎住马蕙兰胳膊,“蕙兰走,大家都等着呢!”
马蕙兰活了四十多年,除了做报告的正式场合,从来没有被这样围观过。
她坐在中间,几乎整个大队的人都来看热闹,大家好奇又兴奋,这个说:“蕙兰啊,你给我们讲讲受表扬的事呗!”
那个问:“当时咋就生半道上了?车上就你一个人,你胆子咋就那么大,能给人接生呢?”
更离谱的是,还有人让她摸摸他们家孩子,说:“以后跟你蕙兰姑一样上报纸!”
马蕙兰脸都红了。
前进大队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上报纸,这件事估计能被说上个十年八年,空间范围上,传遍十里八乡不一定,周边几个大队知道绝对是早晚的事。
而后几天,马蕙兰走到哪儿,都有人喊她:“蕙兰啊,你那报纸上……”
这都是之后的事了,眼下,还在过中秋,大家伙不回家团圆,还热情不减地在老马家院子讨论。
在被问了四五遍从家到沪市的事后,马蕙兰终于被放过。苏长河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嘿嘿偷笑。
马蕙兰气道:“你也不救我?”
苏长河讨饶:“我也被拉着问了一遍又一遍,自身难保呀!”
“你就看我笑话吧,早知道当初就该带你一起去受表扬,让你也上上报纸。”
“那估计不行,说我给人家接生,人家也得信啊!”苏长河安慰她:“让他们新鲜新鲜,过两天就好了。”
马蕙兰还能咋办?只能希望如此了。
因为这出意外,苏长河没功夫做月饼,还好随报纸寄来了月饼票。这时候的月饼票难得,苏老太太给寄来两张,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苏长河让卫阳拿着票去公社买,能买多少买多少,然而供销社根本没那么多货,想多买也不成,最后只用掉了一张票,买回来四只月饼。
四只金黄色、泛着油脂的月饼,被绘着嫦娥奔月图的红纸包裹,外面用细绳勒紧。
苏月坐在自行车后座,手里提着细绳,月饼在细绳下晃晃悠悠。
苏长河看着四只月饼头疼,只有四只,他们四个人一人一个正好,可老马家那边还有六口人呢。
再说,老马家还坐着一院子人,就四只月饼,怎么分啊?总不好他们吃,叫人家都看着吧?
最后,干脆拿刀切了,一人一小块,尝个味儿吧。
人太多,一人分到手,真就是指甲盖大小,一帮孩子捧着指甲盖大小的月饼,一点一点地舔,连掉到手心的渣也不放过。
苏月啃着手心里的一点儿月饼,感慨不已,以前月饼种类多丰富啊,什么鲜肉的、咸蛋黄的、枣泥的、豆沙的,还有各种水果馅,甚至还有奇葩的小龙虾、螺蛳粉馅。
那时候,五仁月饼都没人吃。
苏月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捧着五仁月饼吃得这么香。
苏月还没吃完,性子急的孩子就已经在外面喊:“走走走,去玩火把!”
马学文马学武听见喊声,也忙去草堆旁边扛火把,马学文手里还拿着一只,问苏月:“小妹你扛得动吗?”
苏月的这一只已经是小号的,不管是长棍还是上面绑的稻草,都比马学文马学武的小一圈。
苏月一口吃完剩下的月饼,接过火把,扛在肩膀上颠了颠,“没问题!”
马学文马学武便迫不及待地追上大部队,村口已经聚集了一群孩子,人手一只火把。
三狗子站在那块大石头上,挥舞着手里的火把,激昂地喊:“兄弟们,今年我们一定要把红庄大队的人打得哭爹喊娘!”
“对!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一群孩子嗷嗷叫地往大路上冲,不像玩火把,倒像是去“火拼”。
其实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火拼”,红旗公社这边的乡下,一直有这个习俗,在中秋,家里长辈用稻草给孩子扎一个火把,等到天黑,孩子们便招朋唤友,一块儿往大路上去玩火把。
有调皮的会打闹起来,慢慢变成一个村子对一个村子,就如前进大队与红庄大队的孩子,那是“宿仇”,每年玩火把,都势必要进行一场“厮杀”。
三狗子要把红庄大队的孩子打得屁股尿流,红庄大队的孩子也有同样的想法,两拨人在大路遇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是红庄大队的人,冲啊!”
“是他们,大家伙上!”
刹那间,两拨人就打成一团。
马学武举着火把已经冲到前面,马学文心痒痒,但不放心小妹,只能在后面,偶尔打打冲过来的敌人。
“大哥不用管我,你快去!”苏月一脸兴奋,扛着火把就冲进去,她个子矮,打不了那些大的,就专挑矮的下手。
三狗子喊得最凶,结束得最快,他被打得连棍子都丢了,看见苏月,忙叫道:“老大!老大救命啊!”
苏月一挥火把,“谁敢打我小弟哎呀妈呀——”
话还没说完,她扭头就跑,“三狗子你干啥了?这么招人恨!”竟然三个人追你!
“老大?老大我没有啊……”三狗子委屈,他边跑边回头看,见那三人离老远,放声大笑:“嘿嘿追不上我们吧?”
苏月:“闭!嘴!”
一开始还是村子对村子,两队打,后来,打着打着,就变成了大乱斗,管你是不是同伴,还扛着火把的就是敌人。
最后一个人忒能跑,一见就他的火把还完好,拔腿就跑,他在前面跑,一堆人在后面追。
一路跑过小路,跑过田埂,跑到开阔的田野里,最后一只火把终于被打落,麻秸稻草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玩过火把,天色已经很晚,大家伙各回各家,走过棉花地的时候,有人突然“呀”了一声:“还没偷棉桃呢!”
这也是个不知道什么寓意的习俗,这晚回家,要带两个棉桃、两颗石子放在门后,大家伙都玩疯了,哪还记得这事儿?
这时一窝蜂扎进棉花地里,正摘着,突然听到有人大叫:“鬼啊!”
苏月钻得太里面,叫横生的枝桠绊住了衣服,等挣扎开,其他人已经跑光了。
她回头一看,棉花地后面,一片坟包中,隐约可见淡淡的幽蓝的火光。
苏月:“!!!”
“大哥!二哥!三狗子……”呜呜呜你们跑那么快干吗?
没有人回答,回应她的只有河沟里此起彼伏的蛙鸣。
刚才人多还不觉得,现在只剩她一个人,脑子里各种鬼故事控制不住地重演,记忆力太好在这种时候也不是好事,各种吓人的画面高清□□还循环播放。
“啊!”苏月战战兢兢,顺着田埂就往大路上跑,忽然听见什么动静,忙叫道,“谁?”
一只火把亮起,火光下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小卫叔!”
卫阳将火把凑近她,弯腰看了看,揶揄道:“胆小鬼,吓哭了?”
苏月吸了吸鼻子,坚决否认:“没有!”
卫阳让她拿着火把,蹲下背过身,示意她上来,“别怕,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苏月趴在他背上,卫阳背着她,走在长长的田埂上,月光如水,远处的村庄好似笼罩在水雾中。
苏月懊恼道:“我知道,我还知道鬼火其实就是一种自然现象,是尸体腐烂生成的磷化氢自燃……知道归知道,在那种环境下,一个人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嘛……”
卫阳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磷化氢是什么?”
“磷化氢,唔,一种气体,有毒,在空气中会和氧气产生化学反应,然后就可能生成我们看到的鬼火……”
“化学又是什么?”
“化学?一门有意思还非常有用的学科……小卫叔,火把灭了!”
“没关系,快到家了。”
*
中秋过后,省城百货商店竟然还陆陆续续要了几次货,前前后后加起来,仅仅在百货商店,就卖了三百五十份。
苏长河感叹:“果然还是省城的消费能力强!”
要知道一份六六大顺的礼篮,他给百货商店的价格是四块五,百货商店的定价是七块,都快翻了一番,平均下来,一袋子东西一块多。
实际上,纸袋精致是精致,分量真不多,像梅干菜,一袋子大概也就半斤多。
半斤多能卖出一块多钱,让老太太们知道,眼珠子都得瞪掉了。
事实上,她们知道那一篮子苏长河卖四块五,就已经很惊讶很想不通了。
“城里人是不是傻呀?”马老太太实在没忍住,四块五都够称六七斤肉了,买一堆干菜蘑菇回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