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落无行
时南絮一伸手就摸到了长乐潮湿滴水的衣角,不由得问道:“长乐!你怎么淋成了这样?”
怀中的小狗虽然一直被长乐藏在怀中,但也不可避免地淋了点雨,不由得扭了扭身子,却是把身上毛发的水珠甩到了时南絮的脸上。
长乐摇着头说道:“长乐无事,小姐不必担忧。”
习武之人体热,自然不必惧怕这点春寒。
小狗在甩水,长乐一摇头,他墨发上的雨滴也落在了时南絮的脸侧,顺着流淌下来。
发现自己干坏事了的小狗对上长乐冷清的目光,顿时吓得在时南絮怀中瑟缩着呜呜叫了两声。
脸上滴了水的时南絮脑中不由得想象着长乐似小狗般甩水的可怜模样,竟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清浅的笑声,自然是流入了长乐的耳中。
“长乐这般大的人,怎么跟小狗似的还滴水呢?”
那抹许久未曾出现的笑容,落在长乐眼中,恰似春寒料峭,悄无声息突然绽开的桃花般潋滟。
时南絮打趣他的话,让长乐一下子抿紧了唇,身体却是极其听话地蹲下来后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任由时南絮用手上的帕子擦着他被雨水濡湿的墨发。
洗干净擦干后的小狗被放进了铺着被子的篮子里。
长乐安置好这脆弱的小东西后起身准备去为时南絮烧热水。
正要转身之际,衣角却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勾住了。
长乐听见时南絮轻声问他,“长乐不介怀吗?”
身形高挑的玄衣青年愣在了原地,半晌才意识到时南絮在说的是何事,语气一下子就变得万分柔软,道:“小姐,长乐说过,长乐永远都是小姐的。”
他此时说话的声音很轻,似是回到当年紫竹林中。
“小姐你当年说过,影卫便是形影不离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或是有怎样的危险,长乐都不会留下小姐一人。”
时南絮攥紧了手中的衣角,看不见的双眼却漫上了水汽。
长乐说这话时的语气,是耳中可以清晰听出来的郑重,可见他是认真的。
在时南絮愣神时,长乐转过身来,将榻上坐着的少女搂进了怀中,力道很轻却很稳,仿佛在捧着何等稀世的珍宝一般,温声哄她:“小姐要给那小狗取个名字吗?”
时南絮靠在他肩头,搂住了他的脖子,许久才轻声笑着说道:“那就叫长乐好了。”
语气里多了几分打趣他的揶揄,同昔年在孤剑山庄捉弄他的时候分毫不差。
饶是性子冷清惯了的长乐也因着她这话有些哭笑不得了,但却是应了好。
方才长乐是淋着雨回来的,此刻抱了时南絮,自然是将她的衣服也沾湿了。
他便索性抱起她,一同去了洗漱的屋子里。
时南絮靠在他肩头也不曾说什么,只是姣好的脸侧却悄无声息地漫上了烟霞之色。
身上披着的斗篷领子是长乐亲自从山里猎来的皮毛,泛红的脸不由得埋进了雪白的绒毛中,眼眸湿漉漉地望着人的时候,让长乐心尖都软成一片。
他自然是清楚地记得时南絮的眼睛不能看见,可他却不知这皇家秋水生的药,将她这眸子养得,无论何时看人的时候都是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模样。
温暖的水浸泡而过时,耳尖红到几乎要滴血的时南絮伸手一碰,便碰到了长乐蕴含着力量感的腰际,沟壑明晰,可见以往在孤剑山庄时他练武有多么刻苦了。
此刻在手心里,就像是包裹着丝绸的匕首一般,潜藏着危险和杀机。
时南絮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长乐,此处便是习武之人的丹田吗?”
素来清冷,连杀人都是神情淡淡的长乐却觉得时南絮柔软的指尖较那鹿血还要滚热,被热气濡湿的鬓发贴在脸侧,易碎脆弱的模样倒显得被欺负的人是他一般。
长乐常年握剑,带着点薄茧的手牵过时南絮的手,准确地寻到了丹田之处,温声回答她,“小姐此处才是丹田。”
时南絮好容易才寻到个这么标准的,自然是新奇地寻找过各个鄢长老为她讲过的穴位。
这般嬉闹捉弄长乐的后果便是桶中温热的水尽洒,遍地皆是。
轩窗之外是春寒料峭的花枝受了雪后颤颤巍巍。
最后那小狗的名字,在长乐温柔的安抚和柔声轻哄中定了下来。
时南絮也想不明白,为何长乐这么执着于给这小狗更改名字。
明明不过是句玩笑话,她哪里会真的为这小狗取名叫长乐呢,人又不是真的狗。
春寒料峭的月夜里,他轻吻过泛起了烟霞被雪洗过的山茶花,正专心思索着小狗名字的时南絮不由得踢了他一下,让他陪着自己一同想小狗的名字。
长乐眸光晦暗难明地看了眼篮子里不安分滚来滚去的小狗半晌,蓦地轻笑了一声,笑道:“小姐觉得叫阿瑾如何?”
听了长乐的建议,时南絮还当真想了想阿瑾两个字。
只是一只小狗叫阿瑾,瑾字,意为皎洁无暇的美玉。
一条小狗叫美玉的名字,虽说有些古怪,但是阿瑾却是好听的很。
时南絮把小狗抱过来,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头,手感甚好,这个名字听起来也确实不错。
在长乐开口前,时南絮含着笑应了声好。
“那它以后便叫阿瑾吧。”
第51章 朝廷武侠(夺玉)20
村子里的日子开春后过得平淡但飞快, 转眼开春过了盛夏后就要进入暮夏了。
这恬静的日子让时南絮都快逐渐适应眼睛看不见的生活了,而且令她意外的是长乐这些日子话也多了些。
时南絮发现长乐每日从镇上或是从山中归来后,总喜欢拿着块骨头逗弄那只取了名叫阿瑾的小狗。
长乐会将骨头特意拿高, 惹得小狗汪汪叫后, 时南絮伸手去推他, 他才会把骨头给它,还会夸赞小狗,难得带着浅淡的笑意说一句。
“阿瑾真乖。”
时南絮总觉得怪怪的, 但长乐夸赞的语气温柔真切,分明是十分喜爱这条小狗的, 不然怎么会每次回来都给它带骨头呢, 就随他去了。
而且这么些日子早就叫顺口了,时南絮也懒得给这小狗改名。
然而这夜皎洁月辉清冷, 晚间从山上匆匆归来的长乐一进屋,便开始收拾屋中的细软银钱,收进包袱里的大多都是时南絮的东西,他自己不过收了寥寥几件衣物和伤药。
他清俊的脸似是结了一层寒霜, 冷得厉害, 身上还残留着未曾散干净的杀气, 骨节分明的手中持着南孤剑。
寒光闪烁的剑尖淌下三两滴鲜血, 却在看到屋内还点着等他归来的朦胧灯光时, 眉宇间的寒气暖了几分。
正因为天色晚见长乐还没回来的时南絮听到这番大动静吓了一跳, 险些打翻了手里的灯。
鼻尖捕捉到了那点子血的气息。
时南絮霎时就紧张了起来, 放下手中的灯,循着声音去找长乐, “长乐?你是不是受伤了?”
长乐倏地转过身,看到了少女莹白面容上的担忧之色, 身上的杀意被渐渐抚平,他伸手握住了时南絮往前摸索的手,入手有些凉,可见她是被自己吓着了。
他斟酌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不瞒她,“小姐.......我今日上山,在东山腰遇上了魔教的弟子,还发现了他们搜寻的痕迹。”
“他们还想要毒杀去了东山头的老猎户,我便先下手了。”长乐看着时南絮愈发紧张的神情,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小姐莫怕,长乐赶在他们报信前就解决了那几人。”
他知道时南絮在担忧什么,又道:“尸首都收拾干净了。”
魔教向来不干人事,若是让他们寻到了这处山形闭塞的村子,知道小姐和他曾来过,将这整个村子屠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长乐身为影卫,拾掇干净人生活过的痕迹向来最擅长的,不过半刻钟,整个木屋就被他弄得破败得好似不曾有人住过一般。
在他抱起时南絮就要运起轻功离开此处村落时,时南絮搂着他脖子,小声地问了一句,“长乐,阿瑾不带上吗?”
阿瑾自然是指那条小狗,他就知道小姐舍不得这小家伙。
长乐忽然轻笑了一声,用斗篷盖住了时南絮的脑袋,温声道:“小姐放心,带上了,就在包袱里安睡着。”
在离开前,长乐还将笼子里关着的鸡悄无声息地安置在了隔壁林婶子家中,留下了一小包铜钱和一封书信在她门前的案桌上。
道是夫妻二人准备前往京城投奔亲戚,多谢林婶子这些时日的照顾了。
思及林莹娥,长乐不由得垂眸看了眼虽然不安,但还是信服地搂紧了自己的少女,心尖只觉得软成一片。
这些时日,多亏了林莹娥照看着时南絮,他才能放下心来去镇上市集或是进山打猎。
毕竟小姐.......看不见。
临近卯时,天际隐约多了抹鱼肚白后,长乐和时南絮二人总归是到了镇子上。
长乐掂量着手中的银钱,牵着时南絮一边穿过已有游人的长街,一边思索着。
当初离开莫家堡的时候,那位武林盟主慷慨赠予了他不少银钱,小姐体弱骑马定然是不行的,连日奔波她受不住。
被他按着在茶庄里坐着的时南絮安安静静地饮着茶,耳畔是茶客们的唠嗑声。
不过一会,长乐便回来了。
也不知他从何处弄来了辆马车。
时南絮搭着他的手,长乐稳稳地搀扶着她,将人安置好。
奔波了一夜的时南絮被这马车颠簸着,一开始还格外新奇地撩起车帘想听听林中的鸟鸣,但晃着没一会就抱着小狗靠在马车壁上睡着了。
季夏的雨下得细密已经悄无声息地多了几分含意,笼在马车上成了淡淡的一层白雾。
细细说来,长乐其实是不大喜欢这般灰蒙蒙不见天日的雨天的,却又有几分难言的感触。
坐在马车前驱使着马匹的长乐曲着条腿坐着,倚靠在架子上,凤眼平静地望着幽幽的秋雨出神。
因着江家被灭门那夜之后,也是这般下得没完没了的雨天。
血和天际的残阳连成一片霞红之色,难舍难分。
而当所有的生气和纷争都销声匿迹之后,便下了场这般的雨,似是想要将地面上所有的血色都洗净一般。
初入孤剑山庄的时候,他就曾在雨中回到过已经破败不堪的江家,房梁被火燎成了黑色,不见原本的面貌。
家中的武术典籍和珍宝,已经被洗劫一空,于是搬不走的这些重却珍贵的木料,便被烧尽了。
江家没了,血脉共生的弟弟也不知所踪。
雨能洗干净地面上的血,却洗不净素白衣裳上沾染的血迹。
马车檐角的雨在颠簸中落在了长乐的脸上,顺着他的眉梢落下,他眼眸微阖的脆弱模样,合着那滴细雨,倒像是是落了滴难辨悲喜的泪。
“长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似是穿过沉沉的血海与含着血泪的记忆,来到他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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