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长安开食肆 第28章

　　曲江虽叫“江”, 其实只是?个池子, 连同?南侧的芙蓉池共同?组成了游玩园林。只是?芙蓉池不是?一般人能观赏到的，它处在?皇家行宫——芙蓉苑中。据传水中仙子芙蓉满池盛开, 十里?飘香哩。

　　“女郎，那?高楼就是?行宫吗？”阿田一路走一路听?萧懿的科普, 就像是?跟团游的旅客。

　　“应该是?了。”

　　萧懿也是?猜测，从平地眺望远方, 成片的亭台楼阁雍容地伏地而起，北侧高塔矗立直耸云间，淋漓尽致地展现大唐的华贵气质。

　　“女郎，渴了吗？”孙媪随手?提着一壶饮子，做全方位的后勤保障。

　　“是?有些。”萧懿介绍景点说了太多的话，被孙媪问?起才发觉喉咙发紧。她轻舔干涸的下唇，指十米开外的大树：“我们去那?边略坐一下，吃口茶吧。”

　　萧懿紧接着掏出一个钱袋扔给阿田：“阿田去看看街边的糕点，挑想?吃的买些来。”

　　“不要买多了！”孙媪趁阿田跑远前赶紧喊一嗓子，但是?阿田一跳一跃地消失很快，不禁有些嘀咕，“也不知道听?见没。”

　　萧懿偷笑，挽起孙媪手?臂就走，“阿姆，别管阿田啦。我们快点走，抢观水的好位置去。”

　　清风徐来，没有燥热也不那?么冷，吹动池水泛起了涟漪，像极了往来女孩微晃的裙摆，一圈又一圈。西边泛红的斜阳柔柔地照射在?水面上?，抖落光彩绚丽的数万颗宝石，波光粼粼、动人心弦。鸟群时而盘旋飞舞，时而低空俯冲水面，激荡起层层水珠。

　　岸边草丛中菊花开得朝气蓬勃，丰硕的金黄花冠中偶尔冒出小朵的紫花、白花，那?是?本朝新培育的菊。群花随风招展、摇摆，是?赏菊人梦寐以求的秋意。

　　曲江风景确实美，令人心旷神怡！萧懿倚靠在?树下，尽情体会?大自然的魔力。

　　阿田买东西很快，一错眼就提溜三个油纸袋小跑回来了。

　　“女郎，我挑买了三种不同?的糕，”她献宝一样打开包装油纸，“第一种是?麻葛糕，这份是?米锦糕，最后的是?菊花糕。”

　　三类糕是?长?安百姓重阳节最常吃的糕点。米黄色点缀胡麻的是?麻葛糕，白色蓬松的隐约能见红枣的则是?米锦糕。菊花糕更好辨认，它的上?面刷了一层糖渍菊花酱。

　　萧懿略尝了味就住嘴了，无他，三种糕都是?甜味为主，再加上?手?上?的奶茶，今日糖分已超标！但买来的东西怎么能浪费呢，剩余甜点由阿田一人妥妥地搞定。最近阿田的脸是?圆了好多。

　　“女郎，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经营糖水铺呢？”孙媪咽下最后一口糕点，联想?到自家食肆也计划经营点心的，就是?不知为何目前毫无进展。

　　糟糕，忘了这回事儿了！萧懿讪笑一声，为自己?解围：“没忘呢，回头我们在?厨内另一边砌两个小炉，专供制作糖水使?用。”

　　“甚好！甚好！”孙媪点头，自从不做朝食，时间多了好些出来，早日学成甜品，店里?也能多一个挣钱来源。

　　正因为孙媪的督促，重阳节游玩回家的夜里?，萧懿没有早早躺倒，而是?满脑子搜罗糖水做法?。然后，又被自己?馋哭了。就是?说，为什么要深更半夜想?美食呢......

　　次日，有间食肆糖水学习班正式成立。萧懿选了最简单易做的甜品——姜撞奶，打头阵。

　　姜撞奶又称“姜埋奶”，“埋”就是?凝固的意思。姜汁和牛奶在?一定的温度范围内会?发生?化学反应，使?牛奶凝固。因此，做好姜撞奶最关键的点，在?于控制牛奶的温度。

　　鲜生?姜洗净去皮，放入捣臼中榨出姜汁，兑出一大勺到干净的碗中。牛乳加入糖，搅拌溶解煮沸。此时将?牛乳端离火源，稍微冷却。

　　“阿姆、程娘子，默数十个数，再将?热牛奶倒入盛放姜汁的碗中。注意动作必须快！”萧懿一边演示一边强调。短时间内，牛奶与姜汁激情碰撞，甜与辣一瞬间完美融合，才能产生?完美口感。

　　“最后盖住碗，静候半刻钟，千万不能移动。”

　　“明白！”孙同?学、程同?学听?的十分认真，你一言我一语地记背流程。

　　萧懿对学生?的态度很满意，“等候期间，我们先进行下一道甜品的学习。”

　　第二道要做酒酿汤圆，这是?在?原先的桂香酒酿圆子基础上?改良的。汤圆，又叫汤团子，相传起源于几百年后的宋。她又一不小心提前“创作”了。

　　汤圆的馅儿当然要黑芝麻啦，为了使?口味丰富些，将?杏仁碎和熟芝麻混合，一同?研磨成细粉状。紧接着倒入糖浆、酥油，用少量水搅拌化开，形成半湿半干的状态。

　　然后做汤圆的皮子。糯米粉先用沸水烫面，再慢慢加入凉白开，揉搓成光滑的面团。糯米粉团有很强的延展性，萧懿抓起面团两端向两侧发力，面团被拉扯成长?条但仍然没有断裂。

　　“此时皮子的面团基本做好，放置一旁醒两刻钟。”萧懿将?糯米团放回案板上?，并?盖上?纱布。她又拿出馅料，“我们一起将?它搓成圆子，比指甲盖稍大些即可。”

　　大家都是?熟练工了，搓圆子又快又均匀。乌黑的圆子由于酥油和糖的关系，有些粘手?，表面也泛着油光，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如同?穿铠甲的小士兵。

　　醒好的糯米团，分成小剂子滚成团，手?指用力按压就出现一个小坑。萧懿将?黑芝麻圆子稳稳放入坑里?，虎口圈住面剂子四周，向里?旋转收口直至将?馅料裹严实。

　　她将?手?中白白胖胖的球摊开，“这就是?汤圆，阿姆、程娘子也来试试。”

　　煮汤圆是?沸水下锅，用铲子时不时推动汤圆，防止粘锅底或互相黏连。当团子浮出水面代表熟了，此时加入两大勺葛根粉，汤汁变透明糊状时则无需再加热。放入酒酿、饴糖拌匀，撒上?干桂花即可。

　　另一边的姜撞奶早就做好，现在?桂花酒酿汤圆一出炉，阿田又迅速分装到七个碗中端了出去。

　　店肆全员面前各有一碗姜撞奶和桂花酒酿汤圆。姜撞奶放置时间很长?，已经彻底凉透，酒酿汤圆则热气滚滚，连同?桂花的香气四处扩散。

　　阿田早对姜撞奶望眼欲穿了，但碍于大家没上?桌，只能眼巴巴瞅着。她拿起汤勺沿碗周边试探：“咦，为何牛乳能冻在?碗中？”

　　这碗清新嫩黄色的牛乳甜品，表面光滑平整，还带有弹性。阿田没摸着头脑，平日她没少用牛乳做饮子，却从来没凝结成块呀。

　　“额......”该怎么解释呢？萧懿有点头疼，也不能说生?姜蛋白酶和牛奶蛋白质在?一定温度范围内能发生?化学作用吧。

　　“是?不是?姜汁的作用？”孙媪将?甜点和其他牛乳饮子做比对，只发现这处不同?。

　　“阿姆说得对。”萧懿想?胡乱搪塞过去。

　　“为什么姜汁能冻住牛乳呢？”阿田锲而不舍的追问?，真有点十万个为什么那?个好奇劲儿了。

　　“没有为什么。”萧懿打算拿出威严镇压，于是?面无表情道：“你还吃不吃？再不吃就凉了。”

　　阿田摸摸本就冰寒无比的碗，识趣地闭上?嘴。

　　“姜撞奶香醇爽滑，甜中难掩姜汁的辛辣，而牛乳的醇香恰好柔化了这一刺激味道，真奇特！”吴三趁阿田问?三问?四的时候，早一步将?姜撞奶吃进肚里?。

　　“是?哩，牛乳滑滑嫩嫩，入口即化。现在?天凉，趁热吃肯定更美些。”程娘子和孙媪从没预料到点心制作可以如此简单。

　　“姜能暖胃表热，尤其适合寒冬时节。往后添上?赤豆沙，口感还能更丰富。”萧懿觉得豆沙和姜撞奶挺搭的，必须加上?。

　　“哇！”众人的探讨被阿宇一声惊呼打断。

　　“胡麻留出来了！”阿宇本想?一口吞食汤圆，哪想?到糯米皮十分烫嘴，只能先咬道口子。他眼睁睁看黑色的馅料从开口处溢出来，把白白嫩嫩的团子沾染。

　　“吃得汤圆的时候，小心烫嘴！”萧懿赶紧提醒。

　　大家注意力全集中在?汤圆上?。小巧玲珑的、个头圆润的汤圆，浮在?乳白色的汤汁中，像孩童胖嘟嘟的脸颊，煞是?惹人爱。

　　桂花酒酿汤圆不仅好看，口感也很丰满。不仅有糯叽叽的圆子，还有流沙的芝麻糊，更有挂勺的葛根粉糊。酒酿甜中有酸，酒香醇醉，为糖水新添一种滋味儿。

　　“吾甚爱汤圆！”孙媪难得地表露对食物的赞叹，她感觉自己?融化在?汤圆的细腻顺滑里?。

　　两碗风味截然不同?的糖水，让众人从头暖到脚。末了，阿田食髓知味，用勺子转圈刮铲碗壁，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她的碗怕是?刷都不用刷了呢......

第42章 来客

　　自从?店里的两款糖水新鲜上市, 到店的女客日益增多。尤其是未末申初时分，不少贵女或妇人头戴帷帽、身携婢子进店消费。

　　本朝风气算开明，但是按时下人普遍遵循的礼教来说, 女子仍不得随意抛头露面或见外男的。虽说贵族女性不见得愿意乖乖听话?, 但碍于家风严谨，她们往往不会在明面上违逆“规矩”。

　　比如午食、暮食用餐吃紧的时间点，来往郎君较多?，女食客一般都选择外带回家，基本不留店堂食。

　　但未末申初时段正是食肆最为清闲的间隙，女孩子们可以毫无负担地占领堂厅, 闲适地享受下午茶。萧懿就发现, 从?中?午到晚上，店里的主要?食客由郎君变为娘子再变为郎君, 他们之间大有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的意思。

　　萧懿现在新培养的爱好就是——看美?女。下午茶时间一到, 空荡荡的桌椅逐一被顾客填满, 有清新可人的少女, 有丰满袅娜的少妇, 有清冷如月的玉女，也有眼?目含笑的丽人。莺莺燕燕、环肥燕瘦, 风格不一而足。

　　她托腮望着这群美?人, 感叹大饱眼?福, 糖水生意果然是做对了！

　　忽而一阵淡淡胭脂香袭来，女子亭亭莲步、姿态风流, 红帔下是高束的裙腰，胸线下的裙襦飞流直垂, 裙摆金线织绣繁复得令人目眩。她不是独身，后头还跟着一位粗壮的婢子。也正因为婢子的衬托, 女子更显几分纤柔。

　　明明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漏丝毫肤脂。但萧懿敢一口?断定，来人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客人，是要?用食吗？”萧懿连询问都下意识地变轻柔许多?。

　　“然。雅间有否？”女子声音泠泠如弦，清冷异常，和热情明艳的穿着形成显著对比。

　　萧懿点头踏离柜台，迅速从?清越女声中?回神：“刚巧空出一间，您跟随我来。”

　　走着走着萧懿发现，店里原本小声讨论姜撞奶或桂花酒酿汤圆的女食客们噤了声，而且束束目光跟随她地移走而移动。

　　萧懿如芒在背，拼命忍住回头的欲望，快速领两人进了包厢。原来红帔女子已将帷帽脱下，展露出白皙如凝脂的脸颊，鹅蛋脸上的点朱唇不笑亦翘，还生的一对含情桃花目，但配那眼?上的细挑眉，确凭空生出凌厉。

　　女子点单很快，两种?糖水和特色饮子各要?一份。萧懿出包间再细细观察堂厅的女客，此时她们好似又恢复原先?的闲聊状态，只?是嗓音压得极低。她隐隐约约能听到“平康”、“段”什么的字样。

　　她将点菜单给了后厨的孙媪，随意问一嘴：“平康坊有甚么段姓名人吗？”

　　平康坊可以说是长安最知名的坊之一。东边挨着东市，北边是文人雅士聚集地崇仁坊，南邻高官显贵居住的宣阳坊。天?然的地理优势让平康坊成了长安著名“红灯区”。

　　但注意，此“红灯区”在京城里可是堂堂正正存在、完全不违法的。往来消费者有万贯家财的富商，有吃朝廷俸禄的官宦，甚至名噪一时的才?子。狎妓在唐朝蔚然成风，文人骚客有谁没去过可能还要?被嘲讽没见过世面哩。

　　此时的“妓”也称“伎”，远没有大家想?得那么狭隘。虽也有出卖□□者，但更多?指能歌善舞、有才?艺的表演者。

　　妓子中?凡有技艺、诗才?过人者，可受追捧成为一代名妓。她们身在贱籍，但至少衣食丰足、生活奢华，比一般妓子多?了些?自在。

　　原本萧懿对这些?没啥研究，但是读书时代好奇过一些?个唐代诗人。有句话?说得太对了，“我们要?离作品近一点，离私生活远一点”！名人根本不禁扒啊！

　　“唔，好似有个姓段的名妓，据说善诗词，叫什么来着？”吴三好像有些?印象，苦思冥想?后蹦出一个名字，“段东如！就叫这个名儿。”

　　“呦，你什么时候还认识平康坊里的名人了？”程娘子斜睨一眼?吴三，颇有些?阴阳怪气的。

　　“没没没，之前?食客随意讲古，我刚巧听见。”吴三见情况不对立刻讨饶。

　　“哼，别人也看不上你。”

　　一场家庭纷争刚开始就已经结束，吴三根本没应战能力?，以举白旗溃败告终。萧懿、孙媪和方大在一旁假装若无其事，实则低头抿唇，生怕暴露笑声让吴三难堪。

　　姜撞奶凝冻得很好，孙媪添了两勺赤豆沙在其中?央；另一边的汤圆也煮熟了，程娘子正装盘呢。萧懿将两碗糖水送去包间便回了柜台。

　　段美?人的婢子有点可怕，怎么全程板脸、一生不言的？她心想?，美?女不仅心思难猜，用人规则也难以捉摸。

　　下午茶时间接近尾声，女食客们享用完糖水后接二?连三离店。糖水价格不便宜，每碗二?三十钱，一日的现金流水比朝食生意还多?。孙媪和程娘子满足得很，汤圆是越搓越带劲儿。

　　“你是在管训我吗？”包间里传出一句生硬冰冷的反问，音量很大，灌满了半个食肆。

　　正收拾桌碗的孙媪放轻手脚动作，不由屏息，任谁都能从?声音里听出汹涌的怒气。为了不被波及，她选择暂时远离这片地儿。

　　“婢子不敢。只?是晚间罗郎君设宴，赵妈妈让我叮嘱您早些?回去。”

　　“哦？什么时候五帝三皇都不知的骆驼儿，也请得动妈妈了？”

　　眼?前?的婢女又低头沉默，段东如有气无处使。她好不容易获准出坊，一缗钱的保证金也如数交了，哪想?到赵妈妈替换了她惯常用的人，特意寻来粗使婢盯梢。

　　赵妈妈太高看她了，她哪里有那能耐逃走呢？段东如拨动碗里的汤圆，掩不住眼?内的轻蔑：“人人当我是汤圆一般，搓得圆捏得扁的呢。他罗凤池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穷人乍富，只?知溜须拍马的无赖罢了。”

　　萧懿在外头自然也听得到，心情转而沉重。即使再有名、有才?情的女子，一旦入了乐籍，就根本无法谈自由。

　　罗凤池是长安有名的富商，但是生来残疾，驼背严重，故坊间都称他为“罗骆驼”。原本是卖蒸饼为生，发横财后四方经营，完成资本积累。罗家人极其讲究排场，据传奴婢都有上千人，这即使在蓄婢成风的长安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反正这么一个人，诗情画意肯定是没有的，谈吐有趣也摊不上，长相可能还会是负分，不怪段美?女郁闷。

　　包间竹帘被掀开，段东如单手拿了帷帽，眼?不斜视地朝萧懿走来：“小娘子，钱几何？”

　　“七十八钱。”

　　段东如如数交纳，纤纤小手捏着帽沿将帷帽重新戴了回去，道了声谢后离开了。她身后仍然是那个寸步不离的粗使婢女。

　　“笼中?鸟罢了......”她的叹息湮没在萧瑟秋风中?。

　　随着这声叹息，时间偷偷划到九月底。墙角的桂树，树叶渐渐萎蔫、枯黄，一阵微风足以让它们脱离枝头、纷纷扬扬投入尘埃。天?空也没什么好脸色，一点云彩也无，灰扑扑的笼罩着整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