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汤榆从容笑道:“在下也曾从军,在战场上杀敌获得军功,才回到家乡做官的。即为军卒,听取王令为国家征战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但若是将寻常百姓妇孺牵扯其中,未免有失道义,让小孩子们在战场上饿死丧命,更有失天和,吾即为父母官,便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活活饿死在无粮可食的赵军营里......”
一个赵裨将大喝道:“我等有粮。”
被打断话的汤榆非常好脾气的点点头,认同道:“赵军自然是有粮的......”
将这个没礼貌的赵裨将噎了个够呛。
汤榆继续道:“......然而,我秦军是有粮的,哦,是我秦军也~~有粮,我河内郡更是囤积了大量的粮食,足够这些妇孺们度过冬日,挨到今年夏收了。”
“即是举手之劳,我等就没有不伸手帮一把的道理。”
廉颇再度颔首:“汤令高义。”
汤榆非常谦虚的回道:“乃是我王仁慈,不忍百姓受苦。”
又加了一句:“不管是哪一国的百姓。”
廉颇被他恶心的够呛,其他的赵军将也是一脸吃@#¥¥的表情,看着汤榆,怀疑他是怎么说出这样犬都不信的话来的。
秦王仁慈,简直要笑道六国大牙了好吗?!
但不管怎么说,廉颇要是愿意将上党的韩人送给秦国,秦国也会无所畏惧的接着就是了,但是,有一点汤榆要将话说在前头:“无论老弱病残,只要愿意跟我秦国走,我来者不拒,但有些人,将军就是倒贴钱塞给我,我也是不能要的。”
廉颇:“是何等样人?”
汤榆:“背信弃义之人!”
“上党原本已经被韩王献与秦国了,是上党这些背信弃义之人从中作梗,才有了秦赵现有之战,百姓我可以接纳,但这些首鼠两端一会要做赵人一会要做秦人的人,我是不能要的。”
廉颇沉默:......
他也不喜欢这样的人。
只是:“你要如何区分这些人呢?”
汤榆笑道:“我自有我的方法。只是等我将这些人区分出来之后,还请将军重新接纳他们回赵军这边,毕竟,他们已经是赵人了,我秦军若是杀了赵人百姓,恐怕赵王也不会答应的。”
好损的舌头!
汤榆这是不仅嘲讽赵国什么脏的臭的都要,还嘲讽赵王吃相难看,敢接上党却让上党的百姓饿肚子。
廉颇答应了,廉颇不得不答应。
赵王的催战令又来了一封,但赵国的粮食却还没看到影子。百里石长城已经修筑的差不多了,等将这批韩人送走,赵军将会节省下很大一笔粮食,可以继续再撑一阵子。
那个韩人老妪的话说的难听,但理是对的。
真正的上党百姓和贵族,早就在第一时间门带着家财撤到赵军背后的百里石长城以北的北上党和赵国邯郸,留下来无力奔走的,只有上党的穷苦庶人和百姓。
秦军和赵军在此征战,这些身无浮财的穷苦百姓就成了无地无根的离人,无论哪个地方,无论哪一个国家,都不愿意接手这样的离人,因为,人数太多了,也太难以安顿了。
安顿他们,不仅需要土地,还要有支撑他们至少一年在土地上耕种的种子、农具、
房屋建设等财物,这一年里,不仅不能从他们身上获取利益,还要倒贴给他们不要他们饿死,否则前期的投入就算是白费了。
但就算他们耕种下来了,这些付出的财物短时间门内是不要想着收回来了,能够让他们自给自足顺利交纳赋税,就已经算是安顿成功的了。
所以,这些上党离人无处可去,就只能滞留在长平关,被廉颇留下,为赵军卒做后勤服务,为赵军修筑百里石长城防线。
廉颇爱军爱民,他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接手的韩人饿死或者是被秦军杀死的。
既然这些离人都是上党郡守送给赵国的,那么,现在这些离人再由他这个赵国将军送给秦国,也是理所当然的。
廉颇没有事先将此事上报给赵王,接手这些离人百姓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将这些离人百姓送走也同样是他做的决定,无需有谁来同意。
至于汤榆说的那些背信弃义的韩人,不要就不要吧,如今能留在这里的这样的人,应该不多了才是。
既然已经谈好了,监军甲送上帛书,双方在帛书上签字画押,让韩人渡丹水的协议就算是达成了。
王龁这边先回西岸做准备,廉颇这边也需要时间门将这个消息通告给韩人。
廉颇想看看那个叫汤榆的人是如何甄别“背信弃义”之人的,就留了一句话,没将有些人或许要被送回的消息说出来,而是将所有的韩人一股脑的都送给秦人。!
第128章 挑人
所有的韩人都在赵军卒的驱赶和监视下走进丹水,对面同样是手持戈矛严阵以待的秦军卒。
韩人们携老抱幼,带着随身微薄的家当相互搀扶着迈步走入冰冷彻骨的丹水。没有人反抗,没有人哭喊,只有大人麻木的沉默和孩童偶尔的抽泣声。
他们又被抛弃了。
赵人把他们像赠送牛羊一样的送给了秦人。
有些人懵懂,有些人欣喜,有些人屈辱,有些人冷眼旁观无所谓,但这都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和结局。
赵军、秦军两方都高度戒备,寂静无声又剑拔弩张,都防备着双方趁韩人渡水的机会朝对方发起攻击。
现在正值冬季,是河流的枯水期,因为今年冬季没有下雪,温度比往年要高,加之这一段丹水两岸有近百万的军卒人口在活动,丹水没有结冰,韩人们在河床地势高的地段涉水登岸,倒是没有发生被水流淹没冲走的情况。
最先登岸的韩人被向南向北的分散开来,秦人们已经给这些韩人划分出来足够大的活动区,同样在丹水岸边,这些韩人不过是从丹水的东岸到达丹水的西岸,秦人并没有如赵军所想的那样将这些韩人接入秦兵营或者让他们回到他们原本的家园。
涉水而来的韩人冷的瑟瑟发抖,他们不被允许休息,他们按照登岸的顺序五百人为一组划分开来,满五百人之后,即便第五百零一人与第五百个人是父母、夫妻、兄姊等亲属关系,也都要分开来,除非是不满五尺的小孩和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幼儿,可以跟着亲属大人归入一组,因为这样小的孩子都不算人头的。
满五百人之后,会有五个什伍的秦军卒带着他们去他们接下来要生活的区域,那里已经摆放好了冒着热气的大桶,以及堆的高高的皮毛和一些长短不一的树枝。
这五个什的兵卒推搡着这些语言不通的韩人,强制且迅速的将他们赶到用白石灰划好的两条线之间的通道里,通道窄的只能允许两个人并排行走。
凡是踏出白线的区域的,都被冰冷的盾牌推至白线之内,推了几次之后,所有的人就都明白,不能踏出这条白线之外的半步。
很快,两人一排的长长队伍排好了,妇孺排在最前头,抱小孩的排在中间,
青壮被扯到最后头,稍有抵抗和不满的,秦军卒没有一声言语,直接一刀捅过去,一个人头军功到手了。
原本就安静的过分的队伍更加噤若寒蝉,连小孩子都不敢呜咽了。
来此安顿韩人的秦军卒来的时候都领了命令,不允许杀人,随意杀人者有罪,但若是有抵抗的,可以先杀后报。
至于这个“抵抗”的度,就由秦兵卒自己衡量了。
因为这个衡量的标准实在难以捉摸,而且难以掌握,为了不让没有军功且蛮横斗狠的某些秦兵卒刻意杀人领军功,被派来安顿这些韩人的秦军卒都是经过特意挑选的。
首要的就是身上已经有军功了,越高越好,第二条就是必须识字,会写爰书会计算,第三条有意向向秦官吏系统发展的优先,这是特地他们的一次实习机会,做好了,所拿到的上官的评比和推荐信,是单纯杀人头拿军功所代替不了的。
人头只是一个军功,而推荐信,则是关乎自己和以后子孙的前途啊,有这么一个清晰且宽阔的标准在,这些来安置韩人的秦军卒,没有一个想杀人的,他们只想让上级看到自己“治人”的才华,毕竟,做有秩的官员和无秩的小吏,社会地位可天差地别。
排好队伍之后,一人给发了一个粗瓷大碗,就连不会走路的幼儿也发了一个,就让抱着祂的大人帮祂拿着。
还算整齐的队伍在秦军卒的驱赶下沿着白线划定的区域缓缓向着大桶移动,站在大桶后的高大秦军卒拿着长柄勺,从冒着氤氲雾气和米香的大桶里舀出满满一勺粘稠的菜米粥,示意领头的老妪将碗拿出来。
老妪双手捧着陶瓷大碗颤抖着往前伸,这一勺子稠粥落在大碗里,浓烈的食物味道冲击着老妪的神经,让她怔忪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她后头的人也看到了,无不双眼放光的开始猛吞咽口水,脚步不自觉的开始朝前移动。
在后面的人抬脚之前,站在一旁管控这些人的秦军卒猛的一敲铜锣,炸响在耳边的铜锣声如一道惊雷将这些眼看就要失去理智的人惊醒,他们纷纷惧怕的将视线从前面的粥桶上移开,站定在原地不敢移动。
那具被砍掉头颅的尸体还躺在不远处呢,他们的鼻尖还能闻到腥臭的人血的味道,秦军的震慑,比赵军犹
甚。
秦军卒对着老妪喊道:“行!”(正常走的意思)
老妪珍惜的捧着这一碗已经开始烫手的菜粥,沿着白线通道拐了半个弯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白线的尽头,才敢抬眼去看站在尽头的秦军卒,等待他的下一个命令。
这个秦军卒喊道:“食。”
老妪这才开始慢慢将碗送到嘴边,小心的吃了一口,一行浊泪顺着她沟壑似的脸庞流下......
有老妪带头,后面的人就都跟着做,队伍行进虽然缓慢,但秩序井然,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老妪最先吃完,她见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一手拿不住两只碗,粥撒了出来,孩子脸都埋到了碗里糊了满脸满鼻子的粥水,呛的咳嗽不止,这妇人急的茫然四顾直掉眼泪,却没有一个人敢在秦兵卒眼皮子底下上前帮她一把,老妪可惜撒掉的粥米,便小心走到一个看着就跟其他兵卒不一样的秦人面前,跪下央求着要去帮一帮这些带孩子的妇人,好让她们和她们的孩子都能将米吃到嘴里,而不是撒掉浪费了。
力夫是跟随武安君一起来南阳征战的尉官之一,他留在河内已经生活了快三年了,所谓十里不同音,虽然同是韩人,上党和南阳的韩人说的话口音还是有所不同,但听的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力夫还是能听的懂几句上党话的。
这老妪话说的简单,力夫一听就懂了。
他将这个老妪扶起来,允许了她的请求。
他也发现了有些带着孩子实在不便的妇人,正想个法子要如何安排这些妇人呢,这老妪上来自请帮助这些带着妇人的孩子,他没道理不答应。
相比于活动自如的青壮男子,这些妇人们,可就好管理多了。
有这老妪主动帮忙,很快就有更多的妇人加入进来,她们一起抱团,形成了一个新的团体。
在其他陆续组成的五百人队伍中,这样的团体也在杂乱而有序中形成。
吃完粥之后,这些人又被领到垒的一堆堆的小山高的皮毛面前,有会说韩话的兵卒指着这些多数为兔皮的皮毛告诉他们,这些就是他们今晚要住的帐篷了,这里有针有线有做支撑的树枝,需要他们自己动手,拼接成可以居住的帐篷。
说完之后,就让韩人自己干活,秦
军卒则是在周围小心警戒,并不伸手帮忙。
......
汤榆和王龁站在山丘高地上看着这些开始劳作的韩人,汤榆笑道:“看着还算老实。”
王龁哧道:“才来第一天,看着老实,那是观望呢,庶人狡诈着呢,等老实两天,就该闹事了。”
而那群真正肯做活的人,就会是某些人的欺夺对象。族群里的阶级地位,将会重新划分。
这个时候,一些“领头羊”,就该冒出来了。至于这些领头羊是能用还是不能用,就要再做区分了。
汤榆叹道:“不过生存的本能罢了。看看罢,我已经遣人到河内叫人来挑人了,或许会剩下许多挑剩下的人,到时候,这些人就托付给将军了。”
王龁挠着下巴上的胡子根,今早上他刚修短的胡子,总觉着下巴上凉飕飕的,他道:“多留下一些才好呢,正好用来做先锋军,”想也知道,汤榆留下的,肯定都是些不服管教的逆民等杂碎,这些人充作先锋军(炮灰)正好,受管教的妇人小孩等顺民定是要当做宝贝给带走好好养活的,“我倒是很好奇,你跟廉颇说的背信弃义之人要如何选择?我可不相信,那些肉食者还会留在那些人中。”
汤榆笑道:“哦,那个啊,我就是这么一说,学一学纵横家的本事,故弄玄虚哄人玩的,就像你说的,留下的这些人,都是被放弃的离人,那些真正掌握这些人生死的,早就都四散跑了。”大贵族和大地主是都跑了,但因为各种原因留下的小头目小地主等‘有识之士’应该还是不少的。
王龁斜着眼睛看这人继续在他面前‘故弄玄虚’,这人一看就满肚子的鬼主意,他说出来的话,他现在可是不敢全信的。
汤榆无法,继续道:“其实我防的不是那些韩人,而是赵人。你觉着,廉颇会不会在底下的这些人中混一些赵人进来?”让这些赵人在韩人百姓中挑唆闹事,里面可是有不少妇人,还有许多妙龄女郎,要是挑动秦军卒这边发生一些骚乱,肯定是廉颇愿意看到的。
王龁皱眉:“若真将赵人混入韩人中,还真不好区分。”毕竟上党离邯郸,是真的挺近的,一般住的近的人们,即便分属不同的国家,但无论身形还是口音,都大差不差的,很容易就能从一个群体快速融入另
一个群体,让你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的人,更何况,韩赵,原本就都属于晋民,本就是一家,更不好区分了。
汤榆:“我打算以家为单位给这些韩人重编户籍,能自证来历的,我就带走,不能自证的,你留下一部分,其他的,就都还给廉颇吧。”
王龁有些难为的皱眉:“给二十万人重编户籍可是个费功夫的活计,你给我句准话,这些人要在我这里停留多长时间?这里是战场,随时都有可能开战。就下面那些人,不是跑不动的女人就是连跑都不会跑的孩子,赵军一波箭射过来,全死光了,最后什么都落不着,你这些抛出去的粮食,可真就都白费了。”
汤榆道:“最多半个月。”
王龁眉头皱的更紧了:“半个月?半个月能做什么?要我遣兵卒帮忙吗?”他手下的这批大军,真别说,比以前只知道砍人头的莽汉“文”气多了,能写会算的多出来不知道多少,遣来给汤榆打个下手做个统计足够了。
汤榆笑道:“多谢了,不过,我从栎阳带来许多帮手,多数都是女吏,让你的军卒来帮忙做些力气活就行了,其他的,就都交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