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不错,这里没有疫苗,没有平稳的汽车,没有充足的药物,没有随时随地可见的医院,一个小婴儿若是在路上病了,只能靠自己扛过去。
扛过去,生,抗不过去,死。
秦鱼不能冒险,他只好道:“那行吧,就让他,随你一起,暂时住在邯郸,你要保护好他。”
异人颔首,微笑道:“我会的。”
秦鱼说了自己打算离开的日期之后,就离开了。
异人看着秦鱼离开的背影,脸上神色非常平静,一点都看不出他之前面对秦鱼离开的不舍和期盼。
吕不韦看着异人平静的脸,问了一句:“主君当真是因为少子年幼,才不想让安平君带走他吗?”
异人:“不,有少子在,安平君才不会忘了我。”
吕不韦:“......诺。”
秦鱼离开的这一天,城外聚集的离人,已经收到他将要离开的消息好几l天了。
还是来时的那辆马车,还是来时的那些人,艾茅同样坐在车辕上,满身满脸都是少年人的好奇和明朗,只不过,腊月的时候,他们是进邯郸城,现在,他们是出邯郸城。
城门官还是那个瘸腿的老翁。
艾茅热情主动的打招呼:“还是您老啊,哟,您老看起来比那会精神多了,换新衣了?”
城门官不想理这个可恶的秦人,这个秦人少年将他这个老头子骗的好惨,但面对着跟自己的孙子一样年纪的少年,他又厌恶不起来,最后只能将表情停留在似怒似喜的扭曲面上,对艾茅一行喝道:“放行!”
艾茅被城门官扭曲的面容吓了一跳,他跳下马车,让马车先走,他自己走到城门官面前,担忧问道:“老翁,您的脸怎么了?狰狞成这样,可是中风了?中风可不好治,您要是愿意,可以随我回河内,河内有医家......”
城门官面色一沉,瞬间将脸部肌肉调整到正常模样,他道:“老夫生是赵国人,死是赵国的魂,你休想来哄骗老夫跟你去秦国。”
艾茅见识了他这一番变脸,惊奇之余,也放下心来,无所谓道:“赵人还是秦人,都随你的意,没差的。来,这是城内粮铺的打折券,您拿着它,一升米可多得一斗半,实惠着嘞。来来来,见者有份啊,来来大嫂,这是您的......”
城门官看着少年欢快的分粮票,他不能制止,他若是制止了,不是在为赵国尽忠,而是在从自己的同胞嘴里抠粮。
他不能这么做。
“艾茅,走了~~”
艾茅听到南孙的叫喊声,也高声回了一句:“来了,等等我~~”
少年匆匆而去
,留给城门官一个跳脱的背影。
原来这少年叫艾茅,他们爷孙,还真挺有缘分的。
有兵卒来安慰他:“艾翁,您的孙子不是给您来信说他没事吗?您别哭了啊。”
城门官怒喝:“多事!还不快去看你的城门!”
兵卒:“......哎。”
秦鱼没再出面,也没有在城门口多留。实际上,他的马车几l乎没有停止,直接从邯郸城门口出来,从离人自动分出的道路中间行使而过,等他的马车走过去之后,后面人群聚拢,就像是护卫他的军卒一般,跟随在他的马车身后一起前行。
......
春末夏初四月天,繁花似锦,绿草如茵,碧水蓝天间一派的生机盎然,鸟鸣啾啾,麋鹿呦呦,草兔簌簌......
所有的生物都在唱着生命的韵律。
出了邯郸城往南,绕过赵长城之后,就到达秦国河内之地了。
河内秦赵相接处,少有人烟,但并不荒芜,相反,接天连地望不到尽头的,全部都是碧油油黄灿灿的油菜花。
马车行走在油菜花间特地留出来的道路上,微风送来清草香,蜜蜂和蝴蝶穿插飞舞,点缀这诗画如歌的世界。
画面实在太美,秦鱼忍不住出了马车,坐在车辕上横笛一曲,为摇曳似舞的花海伴奏。
笛声悠扬,不仅让跟在马车后面徐徐而行因为好奇四处张望的离人们会心一笑,还吸引来了附近的养蜂人。
养蜂是一门非常古老的职业,会养蜂的人,一般不会出现在人烟密集处,大多生活在山间野地深林兽苑中,因为只有那里才会有供蜜蜂采集酿蜜的花朵树木。
自从栎阳盛行养花种木之后,秦国的养蜂人就逐渐出山,带着蜂子在花海果林中穿梭,一年四季除了冬季,都可以采蜜酿蜜了。
秦鱼一看这毫无章法似野生的油菜花地就知道,肯定是春耕的时候河内人手不够,为了不使地空着荒芜了,只能让人在赵长城下这片空地上随意撒上油菜花的种子,任其自由生长。
油菜花开,正是养蜂人最爱的地方,这里看似没有人烟,其实在花海深处某一个角落里,可能就隐藏着养蜂人居住的窝棚和或散落或聚集的蜂箱。
养蜂人藏在花海中,老远就看到了迎风飘扬的旗帜,上面是一个“秦”字,马车后面虽然跟着的是衣衫褴褛好似饥民的队伍,但簇拥着马车的,可是甲衣盾牌戈矛刀剑齐全的秦军卒,拉车和随从将领骑着的马,也是难得的良驹,养蜂人就知道,这应该是秦国的哪位贵人出游赏花来了,话说,自从这里的花海开放之后,每日出游的贵人可真不少。
虽然这位贵人马车后面偕老带幼跟随的饥民很让人疑惑不解很与众不同就是了。
养蜂人抱着蜂蜜罐子出现在道路边上恭敬等候,如果贵人看上了他的蜂蜜,就会买上一些,如果没有看中,或者不想买,也不会抢夺。
在河内,若是有抢夺庶民财务的官吏或豪强,告到官署那里,庶人不仅不会蒙受损失,还会获得多倍的赔偿。
死人了就更不得了了,随意杀死庶人的,若是指使奴仆杀死的,奴仆赔命,主人罚没财物,同时取消自己父兄儿女等直系子弟一个考官名额,且这相罪行被永久的记录在官员履历档案上,影响以后的升官。
若是自己直接杀死庶人的,将会虢夺官爵,罚没财物,严重的,自己也将变为庶人。
虽然庶人们对做官方面的事不是很懂,但庶人们有了一个认知,那就是,在秦国,是不允许贵人们随意打杀抢夺庶人财物的,否则后果很严重。
所以,自从这片花海蜂蜜大量产出之后,养蜂人每天都会盼望着出现一两个贵人,他好来推销自己的蜂蜜。
他是去年才从秦国腹地迁过来的,只带了几l箱子蜂种,今年春耕的时候,他发现这么大的一片地,都将种植油菜花,便提前将养蜜蜂。果然,才季春下旬的时候,油菜花便开始相继开放。
他见这片花海这么大,花朵开的这么多,这么艳,他便有些贪心,又多分了十几l个蜂箱出来,多酿了许多的蜂蜜,若是不将这些蜂蜜及时卖出去,等到夏日最热的时候,他没有冰、没有窖,这些蜂蜜一旦受热,可就要白糟蹋了。
秦鱼看到了养蜂人,停下吹笛,南孙上去询问:“何故拦车?”
南孙冰冷着脸,身上的煞气将养蜂人煞了一下,养蜂人将头又低下些许,双手颤巍巍的将蜂蜜罐子高举头顶,尽量字句清晰道:“回禀大人,庶人乃是从
频阳迁徙而来的养蜂人,近日酿造了许多好蜜,想要...献给贵人品尝。”
南孙上下打量了养蜂人一回,没看到可疑之处,便道:“抬起头来。你是频阳哪个乡的人?”
养蜂人抬起头,仍旧不敢直视南孙,听到南孙的问话,回道:“庶人是频阳丰乡北九里人。”
南孙:“丰乡的乡啬夫还是秋莲吗?”
养蜂人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南孙,回道:“是秋莲的高徒,原篓女君。”秦国栎阳周边县乡女子做官已经成为一种风气,为了区别男女官吏,一般将女官称作女君,男官称作公。
秋莲公年纪大了,不再管理乡里政务,便去了频阳学室里去教导弟子,秋莲公的弟子中,因为原篓女君学的最好,最得秋莲公看中,所以,他们这些频阳乡里人就都知道她。
南孙脸色缓和了一些,继续问道:“何故迁到河内?”
频阳现在可是秦国排名前十的富庶县,这养蜂人不待在频阳,迁徙到河内做什么?
养蜂人明显的紧张了起来,额头开始冒虚汗,但还是尽量镇静道:“小人因为没管好蜂子,蜇伤了县尉岳家的少子,少子才三岁,差点没救回来,庶人一家便被判刑,需要服苦役。去年听说,迁徙到河内便可得爵,可以以爵换刑。因为庶人是无心之罪,频阳县令怜惜庶人一家老小,便允许以一级爵位换取庶人一家老小的苦役,迁徙到河内,可重做良人。”
养蜂人将前因后果说的很详细,南孙没有听出不妥之处,便接过蜜罐。
蜜罐上面的盖子是一个倒扣的三足浅碗,罐口细窄,用木塞塞住。
拧开塞子,塞子上竟然嵌着一个只有半个小指细的玻璃条,玻璃条上挂着浓郁淡黄的蜂蜜,因为被提起,整缓慢的向下流动滴落。
养蜂人见南孙盯着这玻璃条看,便多解释了一句:“因为庶人蜂蜜酿的好,这是汤君赏赐给小人的。小人自从得了它,专门供贵人用,庶人自己从未用过。”
南孙点点头,将塞子重新塞回罐口,对养蜂人道:“稍等。”
南孙将蜂蜜罐子拿给秦鱼看,南孙和这养蜂人的对话,秦鱼都听在耳中,此时就对南孙笑道:“这里是河内,你也太小心了些。”
南孙:“在下是怕主君再遇到什么不可预料的意外。”
秦鱼被噎了一下,自从他被请去赵王宫做客之后,南孙自觉保护自己有失,便一改之前淡定作风,变的草木皆兵了起来。
秦鱼:“咳,这不平安出来了吗?赵国君臣可不敢留我们,他们巴不得将咱们赶出来的呢呵呵。”!
第152章 回到安阳
秦鱼买下了养蜂人所有的蜂蜜,喜的养蜂人连连感恩道谢,目送着马车徐徐而去,心道:真是个好心的贵人呐!
沿着道路越往南、往西,人烟渐渐多了起来,阡陌有度,沟渠纵横,房屋鳞次栉比,道路不甚宽阔,但也足够平整。
一看就是新修起来的里居。
秦鱼前头马车后头灾民的奇怪队形,吸引了农人来观看,里典得到了消息赶来,匆匆走到人群前面,向车队张望。
这个里典,自然是从老秦人中选出来的,他一看这熟悉的旗帜,一看这熟悉的赶车人,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还用说吗?
里典从人群中越出,站在路中间,九十度弯腰大礼深拜:“河内郡望县三里乡下从里典石勇拜见安平君!”
秦鱼从车辕上跳下来,走到石勇面前,将他扶起,笑道:“你认识孤?”
石勇激动道:“小人乃是栎阳学室的一名弟子,您不认得小人,小人却是看着您..呃..因为您小人才能有机会在学室学习秦律,你是小人的恩人,是以小人认识您。”
好险,他差点就说他是看着安平君长大的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了。
秦鱼笑道:“原来如此。”
秦鱼细问了他所治的乡里的民生情况,又勉力了几句,便坐上车,继续驱车离开了。
但安平君回到河内的消息,却已经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回了安阳。
安阳是河内的最东边,自从秦鱼滞留在邯郸的消息传到河内之后,白起就慢慢在安阳增兵,是以,安阳虽然城不大,但却已经是一个非常紧要的军事重镇了。
秦鱼在去安阳城的半路上,遇到了赶来迎接他的汤榆。
秦鱼看着汤榆身后一百骑兵,问道:“安阳不甚安全吗?”
汤榆一脸后怕道:“安阳非常安全,不安全的是您啊,安平君。”
秦鱼不满皱眉:“我说,你们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你看没有你们援救,我自己不也顺利平安出来了?”
汤榆皱巴了脸:“多亏您家资巨富,能把自己救出来。”
从主君还在邯郸的时候,他就接到命令了,主君从齐国购买十万石粮食,出的都是自己私库的钱,可把他给肉
疼的,到现在都还觉着疼呢。
秦鱼让开身体,指着身后褴褛衣衫的赵人道:“我这钱可不是白花的,你看,这不是回了些本?”
汤榆看着后面的离人,非常想回怼,才三千来人,够做什么的?但对他来说,只要主君回来,就是白扔十万石粮食,那也值得,所以,他就展开笑颜,故意道:“这下油菜地有人打理了,主君您当真有先见之明,知道咱们河内缺人耕种,便带了这些人回来。”
秦鱼纳闷:“我看那油菜地长的挺好的,连杂草都不多。”
汤榆叹道:“那是因为前些天的时候,我已经雇佣人手去除过一次草了,那里基本上就是一片荒地,没有人耕种打理,野草尤其多,那一片差不多百多顷地,我都打算,接下来不再去除草,任由那些油菜花自生自灭了。现在好了,有了这三千来人,他们可以在夏收之前,先将那片油菜地打理好,等油菜地丰收之后,再安排耕田给他们耕种吧。”
秦鱼道:“你安排就是了。不过,现在赵国上下,差不多都已经知道,我这里有给他们的粮食,我估计,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有更多的离人越过赵长城,往咱们河内而来。”
汤榆笑道:“好事啊,就是再来百万百姓,河内也收的下。”
秦鱼笑道:“这可不行,要是再来百万百姓,眼下河内是装的下,但等五年,等十年之后呢?子生孙,孙生子,十多年后,河内人口暴涨,土地可就不够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