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汤榆笑道:“若真能人口暴涨,那可就天下太平了。”
秦鱼叹息:“是啊,诸国年年征战,人口怎么会暴涨呢?”
汤榆忙道:“安置离人的事,主君无需担心,咱们河内对此,已经很有经验了,臣会安排人手驻扎在赵长城外接应这些离人,也会定时让赵军俘虏去认领亲人,主君放心就是。”
秦鱼打起精神来,笑道:“我自是相信你的。”
汤榆看着秦鱼,有些踟蹰道:“主君,您这次出行这样不顺畅,武安君,不大高兴。”
秦鱼一顿,不由将心提了起来,道:“武安君,很生气吗?”
汤榆有些不安的搓手道:“武安君喜怒不形于色,也看不出来是不是生气,就是吧,我每次见他,都心慌的厉害。”
秦鱼也不再慢悠悠赶路了,他骑上马,让汤榆安置这些离人,自己带着南孙和艾茅快速朝安阳城奔去。
离人们见秦鱼翻身上马丢下他们走了,一开始还有些躁动的,等汤榆面带微笑,跟他们解释,自己是河内的郡丞,安平君将他们交给他安置之后,人群便慢慢的平息下来,听从汤榆的安排了。
就是不听,安平君已经走了,他们也是没办法的。
秦鱼去见白起,结果在白起居住的宅子里,见到一个让他万分意外的人。
秦鱼惊讶道:“荀子,您怎么来河内了?”
荀子看着出去跑了一圈回来没有半点受到伤害的少年笑道:“老夫听闻安平君收服了四十万赵军,要大建河内的消息后,深觉奇异,便禀告秦王,来此游历了。”
秦鱼对荀子用‘惊异’二字来评价用赵军俘建设河内的举措有些赧然,他问询荀子:“您是什么时候到河内的?”
荀子笑道:“在正月的时候。”
秦鱼突然想起,正月里白起给他书信一封要他回河内,结果他在给河内的亲友挑选礼物的时候,被李牧发现身份,从而进入赵王宫。
白起当时没在信里说具体原因,现在来看,定时荀子来河内,白起才给他去信让他回来的。
秦鱼抱歉道:“武安君曾经给我送信,要我尽快回来,应该就是让我回来见荀子的,直到现在才回来见到荀子,鱼惭愧。”
荀子捋着胡须笑道:“老夫听说你被赵王请到王宫做客的时候,还曾向武安君请辞,打算去邯郸说服赵王,请他放你归秦呢,结果......”
荀子但笑不语。
荀子不继续说了,秦鱼非常想知道这个结果之后是什么,不禁催促道:“结果什么?”
荀子:“结果,武安君说:让他自己回来,他不需要人去救。”
秦鱼:......
秦鱼心道,白起这是,气的不轻啊。
荀子见秦鱼面现忐忑,笑着安慰道:“武安君一直在安阳屯兵,并没有真的不管你的。”
秦鱼皱巴着脸:“我知道,唉,武安君估计这回气大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他消气?”
荀子摇头叹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安平君,这回你可是将大家都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啊。”
秦鱼也叹道:“谁能想到,李牧竟神异至此,他居然能将一个八九岁的小童和一个大变模样的少年连想到一起,他平日里都在雁门,多少年不回一次邯郸,结果我一去邯郸,他就也去了,人若是走背运,在哪里都要应下这一遭的,我总不能一直待在咸阳,哪里也不去吧?”
“你又不是将军,需要四处征战,就待在咸阳也并无不可。”
秦鱼抬眼寻着声音而去,见是白起,就打叠起乖巧的笑容来,跟白起行礼道:“见过武安君,武安君一向可好?”
白起冷哼道:“巧言令色!”!
第153章 开战(霸王票+19)
荀子的儒家学说浓缩成两个字,即是“礼治”。
荀子的政治思想是“义立而王”,即主张用“仁义”和“王道”来完成天下一统。
如果孔子的儒是通过遵循“礼制”来规范君王士大夫等统治阶级的行为,从而使社会有秩序,从而达到国家治理的目的话,荀子的儒就是用礼义来制定王者之法,然后选择王者之人,来执行王者之法。
而这个“王者之人”,一般而言,就是一个国家的相国,是帮助君王治理国家百姓的人。
“论一相,陈一法,明一指”,即实行中央集权,统一法制,确立一个起指导作用的政治纲领。
如果能够做到“其法治,其佐(相国)贤,其民愿,其俗美”,四者都做到上等,就可以建立统一的“王”业。
荀子虽然治儒学,但施行礼的这个过程,却处处凸显出法的作用。
可见,李斯和韩非子明明师从荀子,学的是儒,但他们却都成为法家的代表人物,不是没有源头的。
荀子认为,王道可以取天下,霸道,却只能强一国。而国家要想“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即完成大一统,养育人民,人人都能得到好处,得到利益,普天之下都能接受、都能服从君王的统治,只能以仁义治国为主,以武力征伐为辅。
秦国打下河内,靠的是武力征伐,但若是秦国想要治理好河内,不让河内发生叛乱,百姓出逃,就只有施行仁政,让百姓都愿意在秦国的土地上生活,愿意服从秦国的统治,这就是王道。
霸道是不可能让他国万民归心的。
李斯和韩非这两个荀子的高徒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但荀子觉着,现在已经有一个人,已经做到了他的思想精髓了。
从踏进河内的第一步,荀子就觉着,秦国的安平君公子鱼,完全践行了他的儒学法治之道。
安平君明明不是他的学生,只寥寥听过他的几次讲学,也不曾问过他的治国之道,但安平君的每一个政令,每一次治民,无不是在秦国法的基石上,施行仁政,让百姓臣服,让秦国打下来的每一块土地归于一统。
其法治。如今天下战乱不休,使用严刑重法可以安定社
会秩序,让善民安居乐业。这一点,荀子赞同,并且认为天下诸国之中,只有秦国做的最好。
其佐贤。安平君扬农桑,重百工,广教化,使百姓知礼,让百姓富裕,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国富民强。
其民愿。秦国的君王知人善任,君佐安平君贤能无私,秦人们得到了仁治,对他们的君王自然臣服归顺,安居乐业。
其俗美。如今的秦国上下,阡陌纵横,良田无数,家家有余粮,户户有机杼,大人都想着得爵得财得到好的名声,小孩都想着读书识字习法光耀门楣,百姓以打架斗殴为耻,以邻里和谐为美。
秦国将四者做到了上等,即已经做到了“上一”,在荀子看来,秦国离统一天下,已经不远了。
只要安平君还在秦国掌权,只要安平君制定的治民治国政策不被废黜,秦国一统天下,将是迟早的事。
荀子来到河内,是想看看,安平君是如何在河内的土地上施行王道的。
结果,他来的时候,安平君居然不在河内,据武安君所说,是出去游历去了,归期不定。
荀子虽然有些失望,但其实也没那么失望,他是来看河内的,又不是看安平君的,不在就不在吧。
荀子开始在河内行走。
河内沃野千里,即使没有官吏拿着皮鞭鞭策庶人,庶人们也都勤劳的在田间耕作,将自己的孩子都送去学室学习,将自家的老人送去公田做工,自己则是主动去官署申请服劳役,挖水渠,开桑田,种果树......
官吏们都做什么去了?
荀子了解到,县乡的基层官吏们,每日一项必做的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为庶人们结算工钱。
老人在公田工室里做一些诸如编席子、挑茅草、看守门户等轻省的力所能及的活计是有工钱拿的,孩子们在学室里学习得到了夸奖考取了好成绩也是有奖钱拿的,青壮们服劳役挖水渠搞基建更是有颇高的工钱拿,而要做好这些,不仅需要熟练的数算,更需要细心和耐心,这个工作,并不好做。
但工资高。
荀子这位治礼大家,虽然还没听说过“经济社会”这个词,但他现在,已经初步见识到了经济带给庶人百姓们的威力了。
眼前悬着一根胡萝
卜拉磨的驴子,可比用皮鞭抽着卖力多了。
荀子看出些门道来,但又实在不是太懂这里面的道理,他觉着秦政府对庶人们发放的开支太大了些,那么,这些开支都是从哪里来呢?
荀子问秦鱼:“我听说,河内的庶人百姓,多半都是从秦国各地迁徙来的,还有另一半是俘虏,他们都是没有恒产的人,他们在春耕之前,是没有收获的,全部靠着自己的力气和一技之长从秦国的官署这边领取钱粮布匹,秦官署,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钱粮,来供养百万百姓呢?据我所知,秦国去岁干旱,百姓其实并没有收获多少粮食,是不够支持河内的。”
荀子是真的好奇,而且,荀子现在也算是秦国九卿之一,他要是过问秦国的民事,并不算逾矩。
秦鱼微笑道:“钱,自然都是我自己出的,至于粮,则是去岁河内的百姓们辛苦种出来的,去岁河内还算风调雨顺,粮食收成稍有提高,还能勉强支应到现在。不瞒荀子,河内的粮草即将告罄,就等着齐国遵守约定,往河内运粮了。哦,从齐国买粮的钱,也是我自己出的。”
荀子对秦鱼说钱都是自己私人出的这个事实非常惊愕。
秦鱼则是调侃道:“怎么,荀子竟不相信,我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吗?”
荀子:“......是有些难以置信。据老夫所知,安平君并不是个骄奢淫逸的人。”
秦鱼叹道:“正是因为我不是个骄奢淫逸的人,赚的钱才都没有花出去,以前都是存了起来,正好用在现在,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荀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安平君高义。”
秦鱼:“我这才哪到哪儿?比不上武安君,几十年食邑所获,除了供养父母妻儿子孙,其他都分给手下将士军卒了,这才是爱兵如子呢。”
一直听荀子和秦鱼闲谈的武安君此时便无所谓道:“都是为了鼓舞士卒士气罢了,不值一提。”
白起说不值一提,秦鱼却故意叹道:“都说武安君善奇袭,善打以少胜多之战,好像都将胜利都归属于武安君的兵法多么厉害一样。在我看来,如果武安君没有平日里将自己的食邑送给军卒与之共享,攻战的时候,这些军卒也就不会如武安君的臂膀一样,士气如虹,指哪打哪。所
以,要我说,武安君□□,并不是他有多么了不起的兵法,而是他以人格魅力服人,爱兵如子,兵卒们都信任他,爱戴他,他才会一直打胜仗的啊。”
“您说是不是,荀子?”
荀子想说,兵法也很重要的,武安君□□,绝对是靠他在用兵上智慧过人,但他看到秦鱼一直在向他使眼色,便斟酌道:“是吧?”
秦鱼:......
都说人老成精呢?
打配合啊,捧哏啊,双簧啊,您老怎么就不懂呢?
白起见秦鱼眼都要使抽筋了,荀子却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便嗤笑一声,道:“秦国的兵都是秦王的,将军调动军卒,必须要有符节,你说本君爱民如子,指使军卒如臂指使,是不是说本君在收买大王的军卒啊?”
坏了,马匹拍在马蹄子上了。
秦鱼忙喊冤道:“冤枉啊,这话从何说起,我可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别瞎想!”
荀子轻笑出声,秦鱼恨不得将脑袋埋进面前案几上的汤瓮里。
自从他回到安阳,白起就对他比之前还要冷淡,他原本想要说说好话,恭维一下白起,谁知他这好话竟然踩了雷,惹人不快了。
看来,他这是没有拍人马屁的天赋啊,明明他之前拍秦王的马屁时很顺畅的,真是失策。
白起冷哼一声,不理他了。
荀子继续刚才的话题:“即便安平君富可敌国,但有再多的财富,也总有用完的一天,等到用完的时候,安平君要怎么办呢?”
秦鱼道:“我已经跟齐国签署了新的贸易合约。接下来几年,秦国会将秦国特有的煤油、羊毛羊绒原料、香料、护肤品、精油、西域特产等紧俏货物专供给齐国,而齐国,也会以秦国需要的粮草、海盐、矿产等物品,来作为交换。”
“唉,为表诚意,我还特地将秦国已经日趋完善精美的烧瓷技术免费送给了齐国,所以,等不到河内粮草消耗完,齐国的粮草和钱帛就会接济上来的。”
荀子沉吟良久,道:“之前,老夫还觉着,你将百工仅置于农桑之后,置于教化之前,还觉着你贪图财利,到底有失君子之风,如今看来,倒是老夫短视了。”
秦鱼忙道:“荀子太谦逊了,您说
我看重财利,并没有错。只因这天下间的‘君子’们都看重财利,而我以为,能以此财利,从他们手中换来更多庶人和百姓们需要的养民之物,就是行之有利的,所以才将百工置于教化之前的。”
虽然秦鱼觉着,在农耕社会,农桑和百工是国家这辆马车的两个车轮,缺一不可,但在治学大家荀子面前,他还是要恭敬谦逊一些,避开自己的锋芒,这不是油滑狡诈,而是礼节。
难道以荀子的眼光,现在看不出来百工对于百姓,有多么的重要多么的不可缺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