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墨心
“呕——”
不得不说,明风说的对?。凌芝颜心想,倒不是他认为林娘子是贪财之人,而是他感觉林娘子和花四郎之间有种奇特的羁绊,仿佛一条看?不到的线将二人的命运紧紧连在了一起?。
想到这,凌芝颜又有些好笑。
曾几何时,他竟成了个“信命”的人。
可偏偏有的时候,又不得不信。
比如,花一棠总是会遇到命案的神奇运气。
比如,林娘子总会语出惊人,仿若能预知未来,又仿若——她?能亲眼看?见死者所见。
比如,他们总是能心有灵犀,发现藏于层层假象下的毫微真相。
还有方大夫,根据张少?卿的形容,凌芝颜觉得,让他来大理?寺——悬。
足足等?了十?日?,终于,等?来了回信。
还未看?信,凌芝颜已经?猜到了结果。
信筒里有两封信,一封来自?林随安,写着“思虑数日?,林某资质平平,难堪大任,请恕林某婉拒”。另一封是方刻写的,语气可就没那么委婉客气了,“钱太少?,没兴趣”。
凌芝颜笑出了声。
明庶纳闷:“都被拒了,凌公为何还如此开心?”
凌芝颜摇了摇头,没回答。
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也挺好。
四日?后就是制举放榜之日?,他定要早早去占个好位置,瞧瞧扬都第一纨绔到底何德何能,能让这一文一武死心塌地跟着他。
*
正?月十?五,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即将拉开唐国最热闹的节日?——上元节的序幕,之后三天,宵禁取消,金吾卫放夜,东都百姓可在夜间出门观灯赏月、唱歌跳舞、看?杂耍、瞧百戏、跳大神,欢畅玩乐三天三夜。
对?于参加制举的举子们来说,今天是决定下半生命运的一刻,凡是长?点心的,前一晚定是辗转难眠,待晨鼓敲响,坊门一开,第一时间骑马驾车去礼部南院东墙看?制举放榜名单。
所以,当林随安发现花一棠居然还在水榭不紧不慢喝早茶时,颇为吃惊,“你怎么还在这儿?怎么没去看?榜?”
花一棠端着茶盏,挑着眼梢瞄过来,“我怕某些人不死心,死缠烂打来抢人,我要留在宅中坐镇!”
林随安:“……”
怪她?。三天前帮靳若做基础力量训练时说漏了嘴,靳若这个大嘴巴立马将大理?寺有意招聘她?和方刻入职的消息一字不差倒给了花一棠,好家伙,这三天她?可算见识到了什么叫死皮赖脸撒泼打滚贴身盯人——从?她?睁眼开始,花一棠就在眼前晃悠,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自?怨自?怜,一会儿又吟诗放歌,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仿若她?是个负心薄幸的渣男,方刻是个背信弃义的负心汉,吵得二人一个头四个大,实在受不了这般精神摧残,在花一棠的监督下给凌司直写了婉拒的回信,又由木夏亲自?送去了大理?寺。
可即便是这般,这货还是不放心,非说什么凌六郎贼心不死,不可掉以轻心之类,从?早到晚待在家中看?门守院。靳若吐槽“姓花的像只看?门狗,看?谁都吠”。
林随安觉得还是需要为凌大帅哥挽回一下形象,“凌司直不是那样的人。”
花一棠哼哼了,“还是我大哥说的对?,别看?凌氏的小子长?得浓眉大眼像个好人,个个都是一肚子坏水,最会骗人了!”
林随安哭笑不得。方刻翻白眼,“小心眼子!”
靳若塞了满嘴的胡饼,表情很嫌弃,“依我看?,他就是心里没底,怕落了榜丢人,不敢去,所以才拿凌司直当借口。”
伊塔一听可不干了,“斤哥说的不对?!四郎,老厉害的!一定能中!我信四郎!”
“是靳大哥。”
“总之,斤哥不对?!”
“……”
木夏给林随安添了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笑道,“看?榜、报喜之事自?有进士团一手操办,无?需我等?费心。何况今日?礼部南院定是人山人海,咱们就算去了也挤不进去,不如以逸待劳,安心在家等?好消息即可。”
林随安好奇:“何为进士团?”
木夏:“进士及第之后,总有些固定活动,比如送喜报、谢座主、拜宰相、探花游城宴等?等?,程序复杂,节目繁多?,礼部官员无?瑕分身,便将这些活动下放给民?间组织操持,这便是所谓的进士团了,他们经?验丰富,服务到位,能省不少?心。”
林随安:原来是专门为进士服务的民?间策划营销组织。
“说的好听,进士团收费可不低呢。”靳若嘀咕,“不过也无?妨,反正?姓花的你也不差钱。”
“恰恰相反,进士团在花某这儿是免费的。”花一棠摇着扇子道。
靳若瞪眼:“难道进士团也是你们花家的买卖?”
花一棠挑眉,木夏给花一棠舀了勺茶,“进士团的老高前日?已经?来拜过门了,说请四郎放心,他定会亲自?和最快的报子一起?过来,花宅定是全东都第一个知道消息的。”
靳若切了一声,嘀咕,“我才不信他们是最快的。”
话音未落,门外跑进一个小厮,高呼,“来了来了!已经?听到报喜的铜锣了!”
众人大喜,立时起?身跑了出去,靳若和伊塔跑得最快,一溜烟已经?没了人影。木夏和方刻紧随其?后,反倒是花一棠,不慌不忙站起?身,捋了捋袖子,拉了拉衣领,整了整腰带,表情很是淡然镇静。
林随安瞅见他握着扇子的手微微发抖,强忍着没笑出来。
出了水榭,沿着回廊一路穿过前堂,出了大门,远远的就看?到尘土飞扬,马蹄震街,铜锣声惊天动地。
方刻:“太夸张了吧?”
林随安伸长?脖子看?过去,瞧见了一队马队,领队还是俩熟人,一个是凌芝颜,一个是天枢,皆是纵马飞奔,更离谱的是,后面还跟着七八个人,也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敲着铜锣,边敲边喊,“奶奶的,你们是哪路的,竟敢抢我们进士团的买卖!”
马嘶长?鸣,凌芝颜和天枢踏着烟尘一前一后停在了门前,同时拉缰,翻身下马。
凌芝颜满面红光:“四郎,中了!”
天枢气喘吁吁:“新榜进士共十?七名,花一棠位列第三!”
凌芝颜:“一甲!”
天枢:“第一白汝仪,第二曾宣海,第四宁瑞,第五万飞英,苏意蕴排在十?七,青州白向落榜。”
花一棠呆住了,手里的扇子一松,掉了下来,林随安探手接住,原塞回他手中,笑道:“恭喜啊,花一棠。”
花一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得意摇起?了小扇子,“果然,不愧是我花家四郎。”
凌芝颜失笑,狠狠拍了两下花一棠的肩膀。
“四郎威武!四郎威武!”伊塔绕着方刻手舞足蹈欢呼,方刻松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进士团的报喜八个报子到了,提着手里的铜锣,铜锣上绑着红布扎好的大红花,表情又是气恼又是尴尬,为首的汉子气得直吹胡子,大约就是木夏口中的老高,“木总管,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么两个棒槌,跑得比兔子还快,争着抢着来花宅抢报——哎呦呦,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木夏给八人送上早已备好的红包,“无?妨,喜讯到了就行?。”
老高狠狠瞪了眼凌芝颜和天枢,一脸不服气。
靳若叉腰:“果然还是咱们净门更快。”
木夏躬身施礼,“宅中已经?备好酒水菜肴,请诸位入内稍歇片刻,另有谢礼奉上。”
众人喜气洋洋簇拥着花一棠往里走,可还未走到大堂,就听门外传来高呼:“此处可是花氏宅院?新榜进士花一棠可在?”
门外来了一队金灿灿的金吾卫,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绯袍的女官,容色秀丽,面如桃花,手持一卷裱金轴书,林随安看?着眼熟,略一回忆就想起?来了,上次圣人来云水河微服出行?时,接圣人回宫的就是这名女官。
花一棠忙上前施礼:“在下花一棠,见过姜侍郎。”
女官目光在花一棠身上转了一圈,点了点头,“花氏四郎花一棠接旨。”
众人齐齐跪地。
“扬都举子花一棠,文采出众,德才兼备,乃为勘案辨真之奇才,此一举高中,圣心甚慰。今日?正?值正?月十?五月满团圆日?,圣人特于应天楼设宴,宴请新榜进士共济一堂,欢庆上元佳节。”
花一棠跪接圣旨,高声谢过,女官笑吟吟看?着花一棠,又道,“我与花一枫幼时乃是同窗,常听她?说家中幼弟如何让人头疼,不想这才过了几年,你已长?得这般高。今日?见你高中,着实为她?高兴。”
花一棠也笑道:“我早就听二姐说姜家八娘天资聪颖,心怀天下,乃为圣人左膀右臂,一直未寻得机会拜见,实在是遗憾。今日?有幸见到八娘真容,果然令人心生崇敬。”
“你和你二姐说的一样,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
“八娘谬赞!四郎愧不敢当!”
姜八娘又和凌芝颜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了林随安,“你就是林随安?”
林随安万分诧异,忙抱拳施礼,“正?是。”
“姜七娘托我给你带话,说今夜若是得空的话,不若与花四郎同登应天楼赴宴,上次蒙你相救,她?很是感激,想亲自?道谢。”姜八娘笑着眨了眨眼,“有大大的惊喜哦。”
林随安:“……”
……有大大的不详预感哦。
*
注:参考书目《唐代科举与文学》
第116章
应天?楼位于皇城地理中央位置, 也是?皇城和?宫城的分界线。往南是宫城,乃为圣人起居生活之地,又称禁宫, 往北是?皇城,坐落着三省六部一台五监九寺的衙署。
整座皇城中, 应天楼是第二高的建筑物, 五层楼,二十丈,仅次于宫城内的观象台,楼上最著名的景点是报晓鼓,每日卯时一刻,由金吾卫敲响第一声?,唤醒整座东都城。
时值上元佳节, 应天?楼上悬灯挂彩,远远望去,明华熠熠,流光溢彩。林随安不禁有些恍惚, 仿佛看到了现代霓虹灯照耀下的旅游景点。
守门的金吾卫神采奕奕,金甲擦得发亮,灯光落不住, 滑下来,洒满了地面。青砖地面刚刚用水扫过, 潮湿的气息中还带着花香,身?着素青官服的女官们齐齐列站两侧,恭迎制举新榜进士。
十七名进士, 两个是?熟人,第一名的白汝仪, 倒数第一的苏意?蕴,还有几人看着眼熟,似乎在卢侍郎的宴会上见过,皆是?身?着白袍,脚踏皮靴,头戴幞头,猛一看去,样式并?无不同,但?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各有千秋。
白汝仪的白袍的确就?是?白袍,简单素雅,毫无任何花哨的装饰。
花一棠的袍子心?思可就?多了,里里外外罩了九层,亏得他身?形颀长,宽肩窄腰,否则定?会穿出窝囊臃肿的效果。
衣袂和?袖口处以白丝隐绣花氏族徽,一层叠一层,能吸光反光,在黑暗处隐隐发亮,木夏说这叫“藏星纳月”。纱的材质也很特别,行走间飘逸,站立时规整,跪坐后起身?也无半分褶皱,堪称免烫材质,着实令人惊奇。
相较于花一棠“低调的嚣张”,苏意?蕴今日可谓是?“明骚的夸张”,白袍外也罩了好几层纱,具体看不清到底是?几层,感觉比花一棠有过之而无不及,腰间、袖口、领口、衣襟处也以白线锈了花样,只是?没有反光的效果,布料比花一棠的更轻更飘,风一吹,纷舞如透明的羽翼,再配上苏意?蕴愈发白皙俊秀的脸,有种雌雄莫辩的魅惑感。
林随安和?花一棠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苏意?蕴,今日一见,依然有些不适应,更不要提其?他几名进士,看着苏意?蕴的眼神皆有些怪异,有的疑惑,有的不屑,尤其?是?第四名的丁瑞和?第五名的万飞英,二人皆是?女子,丁瑞大约三十岁左右,万飞英武将打扮,听说来自青州万氏。
林随安第一次见到女进士,很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两名女进士见到林随安也有些诧异,只是?碍于女官在旁,不宜交谈。
根据规程,女官先引诸新晋进士入应天?门,绕会昌门,在文思殿小歇,稍后登应天?楼与圣人及六部官员一同赏月参宴,文思殿内地龙烧得火热,备好了新鲜瓜果点心?,热茶热汤,还给每个人发了个暖手?的小暖炉。
女官退出,殿门关闭,热气一熏,茶水一喝,众人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不由打开了话匣子。
首当其?冲的话题,自然是?林随安。十七人都是?新榜进士,唯有林随安一个人是?白身?,这如何不令人好奇。
万飞英年纪最小,声?音又亮又脆,好像冻过的白萝卜,“我听闻今年新榜进士中只有我和?宁姐姐两名女子,不知这位娘子是?何人?”
林娘子有些尴尬,“我叫林随安,是?——”
“原来你就?是?林随安啊!”万飞英大喜,“我听表叔爷提过,说你的刀法出神入化,还说有机会一定?定?要与你好好切磋一场。”
林随安愕然:“……你表叔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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