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欧阳墨心
“京兆府的万林万参军,你们一起查过案子,太原猛虎的那个。”
林随安干笑,“原来是?万参军的——表孙女,久仰久仰。”
万参军辈分够高的啊。
众人对太原姜氏姜东易杀人的案子都有印象,还有几个在卢侍郎的宴会上有一面之缘,都纷纷和?林随安套起了近乎,林随安一个半社恐,应接不暇,苦不堪言,暗暗踹了一脚花一棠,想让他这个社牛解围,岂料他不但?不帮忙,还端着茶盏喝得有滋有味的。
“圣人果然对扬都花氏果然恩宠有加,花家四郎来应天?楼赴上元宴竟然还能带护卫。”苏意?蕴阴阳怪气冒出一句。
殿内一静,气氛有些尴尬了。
花一棠吹了吹茶水表面的花椒壳,“林随安不是?花某的护卫,是?花某侦破数宗重案的搭档。”
苏意?蕴:“我还是?第一次听有人将红颜知己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白汝仪怒道,“苏十郎,你莫要乱说。”
苏意?蕴斜眼,“白十三郎,别以为你得了一甲榜首就?能高我一头,今夜晚宴,胜负如何,犹未可知!”
白汝仪怔了一下,“莫非,你还真以为——”
“今日乃圣人亲下口谕,请林随安同登应天?楼,”花一棠打断白汝仪,“容不得某些红眼病的小人置喙。”
苏意?蕴好像被踩了脖子的公鸡,“圣人宣她同登应天?楼,凭什么?!”
花一棠朝苏意?蕴绽出一个万分嘚瑟的笑脸,“关、你、屁、事!”
苏意?蕴脸青了,众人齐齐低头品茶,佯装没看见。
门外响起敲门声?,一名女官推门施礼,提声?道,“林随安可在?”
林随安忙起身?回礼,“我就?是?林随安。”
“圣人口谕,宣林娘子前去应天?楼陪驾。”
林随安大为诧异,忙看了花一棠一眼,花一棠站起身?,表情也有些吃惊,“敢问这位女官,圣人只宣了林随安一人吗?”
女官笑了笑,“还请诸位进士再稍后片刻。林娘子,请。”
在花一棠惴惴不安的目光中,林随安硬着头皮随女官出了门。
今天?入宫赴宴,没带千净,腰间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夜风一吹,背后汗毛竖起一大片。
林随安将她与圣人见面后的点点滴滴捋了一遍,确认自己确实没有任何忤逆失礼之处,吊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下了几分。
但?愿就?如那位姜侍郎所?说,只是?聊天?话家常,顺便道个谢。
若是?能赏点钱,那就?更好了!
应天?楼比想象的还高,几百阶台阶,来来回回绕了七圈,总算登上了楼顶,火龙般的宫灯沿着黑色的屋檐悬出半空,在深蓝色的夜风中轻轻摇晃,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无云亦无声?。
月光下,只有一个人,身?着明黄色的朝服,高髻金冠,负手?而立,遥望着璀璨如星海的东都城。
引路的女官悄无声?息退下,林随安的心?又吊了起来,上前一步,跪地叩首道:“林随安叩见圣人。”
女帝侧过头,天?上的月光和?地面的星光凝聚在她姣美的容颜之上,圣洁又温和?,“不必多礼。过来陪朕一起看看东都城。”
这剧情走向怎么感觉怪怪的?
林随安心?里突突乱跳,僵硬着四肢挪到圣人身?后一尺距离之后,映入眼眶的景色广袤震撼,激得瞳孔一缩。
东都城一百零三坊如同一百多个四方四正的星盘,由明亮的星带连接为一个整体,是?贯穿东都的四河九渠,灯船、赏船、游船如萤火汇聚其?中,光从水中溢出来,飘散着幸福和?希望,又被街上的灯楼、灯车、灯轮吸了进去,循环往复,光华无限。
“东都城就?是?这般,似乎隐隐有种特殊的引力,吸引着人永远看下去,看得心?都感动?起来。”女帝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圣人所?言甚是?。”林随安道。
今夜的风格外的凉,吹得面部肌肉都萎缩了。
女帝的笑意?更大了,“云水河上,你救了朕一命,想要什么赏赐?”
“只要是?圣人赏的,什么都好。”
“说实话。别学四郎那般油嘴滑舌。”
“……赏钱吧……”
“怎么?跟着花家四郎还缺钱?”
“天?下没人会嫌钱少。”
女帝侧目看了过来,眸光流转,似藏了星河万千,“你觉得此处的景致如何?”
林随安紧张得腿肚子都快转筋了,“甚好。”
“姜东易穿行两坊杀人所?用的宵行令查到了源头,是?金吾卫右将军姜宏光,太原姜氏的族人。”
“圣人明察秋毫,圣人英明。”
“朕撤了他的职,打发他回家种地了,如今,金吾卫右将军职位空悬,你可愿做这个将军?”
“!!”
林随安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面部肌肉倏然收紧,皱得大约像个蒸饼。
金吾卫!右将军!
几品官?俸禄几何?
不不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皇帝亲自给的offer,BOSS直聘!
这已经不是?“平步青云”,而是?“一步登天?”的巨大狗屎运——
且慢!
这狗屎运不符合她的“倒霉”人设啊!
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林随安蜷起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让过热的脑细胞冷了下来,谨慎观察对面的女帝。她歪着头,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像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小女娘,但?是?花一棠说过,轩辕皇族所?有人的外表都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她是?唐国的女帝,唐国屹立三百年,兴盛繁华超过林随安认知中任何一个朝代,能成为这般宏伟帝国君王的人,怎么可能将金吾卫右将军的官职随便给一个平民百姓?
这不合理。
难道——女帝在试探她!
为什么试探?
试探她做什么?
因为花氏?还是?因为花一棠?
亦或是?因为千净?净门?十净集?
乱七八糟的想法乱哄哄涌入林随安的脑袋,又轰一下散了,只剩下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个金吾卫右将军不能当!
林随安觉得自己想了许久,但?实际上只有一息时间,她猝然跪地,抱拳道,“林随安一介武夫,无德无才,愧不能受!还望圣人收回成命!”
女帝长长“嗯——?”了一声?,“这么快就?拒绝了?不多想想?”
“金吾卫右将军位高权重,林随安受之有愧!”
女帝不做声?了,时间一息一息过去,林随安额头冒出汗来,甚至开始考虑以她这具身?体的反应能力,从应天?楼上跳下去活下去的几率有几分,穿越回原来世界的几率又有几分。
良久,女帝幽幽叹了口气,“林随安,你可知道各大世家中流传的关于旦日制举的谣言?”
林随安猛地抬头,女帝静静看着她,眼瞳深邃难测。
“略有耳闻。”林随安低声?道。
女帝点了点头,扶起林随安,“同为女子,想必你也感同身?受,女子若想在这世上做出一番事业是?如何艰难,一国之君,更是?如此。”
林随安沉默。
女帝转身?,目光远眺天?地交接之处,“那些门阀士族就?是?附着在这片大地上的沉疴宿疾,他们高高在上延续了千年,眼中早已没有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三百年的唐国,在他们眼中也只是?幼稚天?真的孩童罢了。他们见不得女子做官,见不得女子为帝,见不得寒门学子与他们同朝,甚至见不得平民百姓一日比一日过的好,他们认为这些人只配匍匐在地,做蝼蚁,做粪土,只配仰望高高在上的他们。此病根不除,唐国倾塌不过旦夕之间。”
林随安点头:“圣人睿智。”
女帝看了眼林随安的表情,“你似乎对朕说的话并?不惊讶?”
“事实如此。”
站在历史视角上,门阀士族没落是?迟早的事。
女帝笑了,“朕第一眼就?觉得你与常人不同,果然,你比他人看得长远许多。”
林随安心?头一跳,忙抓人出来顶锅,“我听花一棠说过类似的话。”
“特立独行的花氏啊,”女帝道,“当初,朕果然没选错人……”
风扬起明黄色的黄袍,呼呼作响,月光中皇冠珠幡轻轻碰撞着,有些孤寂,又有些冰凉。
“林随安,你真的不想陪在朕身?边,看着这高处的风景吗?”
林随安垂眼,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不是?她不想,伴君如伴虎,这种地狱难度她可没胆挑战。
“高处的风景纵然好,但?楼高百丈,重在地基,树高百尺,重在根脉,我相信,只有根植于土地,根植于百姓,方能保唐国这棵大树屹立不倒。”林随安单膝跪地,抱拳举过头顶,“林随安愿深植大地,维护唐国之基。”
女帝沉默许久,“你一生所?求为何?”
“坦荡随心?,随遇而安。”
翻译过来:胸无大志,只想躺平。实在不是?当官的料啊!求您放过我吧!
“好!好一个坦荡随心?!”女帝笑出了声?,笑声?朗朗回荡在天?地间,震撼着夜色中的东都城,这笑声?让林随安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她面对的果然是?当之无愧的国之帝王。
下一瞬,女帝神色一转,声?音又低了下来,像是?小女娘的撒娇,“这可难办了,那我到底赏你什么好呢?”
林随安注意?到,女帝说的是?“我”,而不是?“朕”,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保护圣人乃是?所?有大唐子民应尽之职责,圣人平安无恙便是?对我最大的赏赐!”
“那可不行,我定?要赏你点东西?才行。”女帝噘着嘴道,“否则那些罗里吧嗦的史官定?会说我小气吝啬,搞不好还会大书?特书?写在史书?里。”
“……”
林随安低着头,脖筋僵硬,感觉那股不祥预感越来越重,压得她肩膀酸疼难忍。
“啊,想到了。”女帝袖子窸窸窣窣响着,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林随安眼前,“就?赏你这个吧。”
是?一块黑色的铁牌,没有任何字和?图案,月光照在上面,泛起一层细细的光,仿若搅碎的星辰之力散落其?中。
林随安咕咚吞了口口水,这东西?她在扬都见过,凌芝颜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当场让扬都太守吓尿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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