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銮音
但府试只要考三场,同样是一天一考,天黑时交卷,不用在考棚里过夜。
萧景曜这次抽的号牌不算坏,但也不算好。因为萧景曜现在的号舍,正好对着考官们。萧景曜一坐下就对上了严知府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庞,眼神中满是鼓励和安抚。
坐在上首的应当是这次的学政,神情很是严肃,目光如炬,骤然向萧景曜看过来,在看清楚萧景曜稚气未脱的面庞后,眼神中明显有了惊讶之色。
面对这种考官们注视的情况,要是心理承受力不够好的,顶着考官们打量的目光做题,怕是心态都要崩一崩。
好在萧景曜心态稳得一批,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趋势,不管考官们投来怎样的目光,萧景曜都纹丝不动,摒弃一切外界干扰,认认真真答题。
主考官对萧景曜更好奇了,这年头儿又没有什么考官不能走到考生身边停留,干扰考生作答的规定。主考官惊讶之下,实在忍不住离开了座位,朝着萧景曜走来。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年纪只有一位数的小孩能答出怎样一份试卷。
巧了,第一天考的还是类似填空题的帖经。萧景曜手拿把掐,都不用过多的思索,看一眼题目就直接写答案。
只是在落笔时谨慎了几分,免得墨水污了试卷。
即便如此,萧景曜的答题速度还是十分惊人,让这位主考官感受了一下来自神童的一点小震撼。
萧景曜下笔如有神,从容作答,施施然交卷。
主考官目瞪口呆。
不远处的严知府低头掩饰自己嘴边的笑意。主考官看向严知府,眼中的震撼之色还未完全褪去,“严大人,这位……”
“这是南川县今年县试的案首。姓萧,名景曜。过目不忘,自幼有神童之名。”
主考官再次瞳孔地震,“过目不忘……不得他答帖经如有神助。”
第二天的墨义,萧景曜依然轻松答完。
第三天的经义,难度明显比县试时高上许多。
这种读后感的题目,如果只是拾人牙慧照本宣科,很难出彩。好在萧景曜有了全新的感悟,在空白纸上列好提纲后,沉心作答。
主考官就等着萧景曜今天的经义答卷呢。帖经和墨义对过目不忘之人来说与送分题无异,主考官更想看看萧景曜这位声名远扬的神童的经义到底答得如何,这才是看他肚子有多少墨水,见识有多深的关键一场。
萧景曜觉得难的经义题,其他人同样觉得难。在一众考生皱眉沉思时,萧景曜已经有了头绪,并开始动笔列提纲。
考生们开始打腹稿时,萧景曜的答卷已经写完了一半。
看得主考官眼皮子直跳。
然后,萧景曜又成了第一个交卷的考生,在主考官复杂的眼神中,从容走出考场。
“……是不是有些过于嚣张了?”主考官忍不住问严知府。
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孩,见了这么多官员,愣是一点惶恐之色都没有。小小年纪就这么狂妄的吗?
虽然萧景曜一言一行都进退有度,温文尔雅又知礼,主考官还是在萧景曜优雅的举止中看出来了萧景曜的强大自信。
等到萧景曜一走出考场,主考官就迫不及待地拿过萧景曜的答卷仔细看了起来。良久,主考官才把考卷放下来,深深叹了口气,神情震撼,“这就是天才吗?”
严知府好奇地凑过来一看,同样目光一缩,“以他的年纪和出身,能有这份见识,当得起天才二字。”
主考官笑道:“恭喜严大人了。”
治下出了位神童,严知府这一任的考评不用愁了。
严知府拈须轻笑,却不接这话。
主考官却又将萧景曜这份答卷看了又看,赞不绝口,“如此见解,当个秀才也是可行的。若是今年没有另一位天才横空出世,府试案首该当落在他头上。”
萧景曜不知道主考官会给他这么高的评价。他只是觉得这位主考官这三天对他过分关注了,一到考试就盯着他,有时候还走到他身边看他答题,委实过分。
要是有投诉通道,就算萧景曜没被他影响考试状态,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投诉他。
自己心态稳,不会被影响。万一下一个倒霉抽到这个号舍的考生,没有自己这样的大心脏呢?岂不是又得明年再来?
萧元青本来被前来赴考的考生们影响得十分紧张,在前两场考试,萧景曜都第一个出考场时,萧元青瞬间就淡定了,还十分得意。
你们紧张,那是你们自己不行!看看我儿子,多么从容淡定,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
每次都第一个交卷,萧景曜无形中给了另外七个县案首不少压力,几人纷纷在心里诅咒萧景曜考试失误,最好落榜,到时候他们就有由头去嘲笑他。
显摆什么啊,谁不是个县案首呢?就你能耐?
萧景曜要是知道了他们的想法,定然嗤之以鼻。就这份心性,他们就已经输了。觉得别人提前交卷是显摆,有本事你也显摆一下啊?不行就闭嘴。
三场考完,府试也就落下帷幕。七位县案首和一些嫉妒心强烈的人成天诅咒萧景曜落榜。有人考完试就回家,有人则选择在府城等放榜。
萧景曜在府城有自己的宅子,当然是选择看了榜后再回家。其他留在府城的学子,试探着向萧景曜递了帖子,想让萧景曜一起参加聚会。
萧景曜本来想着同为考生,去参加一次宴会结实一些人也不错。结果去了之后就见来赴宴的两个县案首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萧景曜,其他人或明或暗地附和,有打圆场的,还假惺惺地来了一句,“他们不过是无心之言,并没有恶意,萧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会同他们计较吧?”
这么低级的话术竟然还敢舞到自己面前?萧景曜当即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面,“……确实大人有大量,不过我若是算大人的话,你们应该算是快入土了?”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萧景曜拂袖而去,临出门时还留下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这是骂人骂得非常狠的一句话。表面来看,是萧景曜骂他们一帮人联合起来欺负小孩子,不知廉耻,没有礼仪。但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人而无仪,不死何为”,那就是明摆着骂他们去死了。
在场众人当即面色一变,想要骂回去,萧景曜已经没影了。气得他们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晕过去。
“小子狂妄!看你能张狂到几时!”
这是来自宴会之人的无能狂怒。
其他没和他们同流合污的考生忍不住摇头,心胸如此狭隘,当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上去了。就算你们在口舌上赢过了萧景曜,让他在宴会上受了气,传出去就很有面子吗?欺负一个九岁的孩童,当真好大的本事哦。
已经沦为旁人的笑柄而不知,真是一帮跳梁小丑!
得知这一场闹剧后,其他心性正直的考生都忍不住反省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在不经意间也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还好还好,他们没有那么蠢。
还在府城的主考官拍桌大笑,乐呵呵地对严知府说道:“这个萧景曜当真是个妙人,竟然一点亏都不会吃。”
在普通考生的期盼中,半个月后,府试成绩终于出来,萧景曜高居榜首。
知道萧景曜拿下府案首的那瞬间,曾经出言讽刺萧景曜的那八名考生脸色十分精彩。
萧景曜是宽容大度不计较别人冒犯的人吗?他不是。起码对于这种都没接触过他,就对他心怀恶意的人,萧景曜不会有半分手软。
这么好的机会,萧景曜稍一思索,便决定痛打落水狗,笑眯眯地看着最先嘲讽自己的丰蓬县案首,慢悠悠道:“可惜天不遂你愿,真是遗憾。”
对方诅咒萧景曜得最后一名,结果最后一名正是他自己,回旋镖镖镖致命,将他扎了个透心凉。
听闻萧景曜这绵里藏针的暗讽,再感受到周围人投过来的讥讽目光,那人终于受不住打击,以袖掩面,匆匆离开,毫无通过了府试的欣喜。
萧景曜眼眸幽深,如此小肚鸡肠,想必这件事日后定然会成为他的心结,下一次院试,对方很大概率上不了榜。
萧元青不知内情,高兴得快要晕过去,好在他已经有了上次县试的经验,坚强地撑住了!喜笑颜开道:“我这就让人回家去道喜!”
萧景曜应严知府的约,在放榜后去拜访严知府,肯定还要在府城多待几天。
家里人肯定等消息等得心焦,让人前去报喜是应该的。
萧景曜的身边迅速围了一群前来道贺的人,仔细一看,都没有上次赴宴的人。萧景曜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温声道:“多谢大家,若是大家不嫌弃,便一同坐下,我请大家喝杯薄酒,散一下喜气。只是我年幼,不能喝酒,还望大家见谅。”
“萧公子客气了,你年少才高,又举止大方,倒是我们占便宜了。”
如果萧景曜只说请大家喝酒,那在场的学子怕是没有人有那么厚的脸皮让萧景曜一个小孩子请客。但萧景曜用的是散喜气的借口,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种神童的喜气,谁不想沾一沾呢?
于是萧景曜在骂完人后,一点坏名声都没传出来,名声反而更好了。
关注萧景曜的主考官再次拍桌子,“这小子成精了,硬得起心肠,也软得下身段,天生就是做官的好料子!”
萧景曜则陪着众人一道闲聊,有人拿问题请教他,他也毫不犹豫地耐心说出自己的见解,言语文雅,毫无骄矜之色,还时不时夸赞对方某些句子,虽然岁数比众人小许多,但仍然以从容温和的气度,让所有人心折。
第030章
萧景曜在放榜后的第三天, 给严知府递了拜帖。
和县令一样,知府的宅子同样在衙门后方。
萧景曜到的时候,已经有位穿着文士衫, 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在府衙门口等着,见了萧景曜后便笑着迎了上来,拱手笑道:“萧公子, 知府大人特定命我在这等你,里面请。”
萧景曜见对方一身书卷气, 回了个叉手礼,恭敬道:“劳先生久候, 晚生失礼。”
“萧公子客气了, 我乃严知府的师爷, 姓周。你叫我周师爷便是。”周师爷一边说着, 一边领着萧景曜进了府衙大门。
知府衙门可比县衙威严雄壮得多。萧景曜跟在周师爷身后, 从府衙中轴线的甬道往二堂走去。期间先经过仪门, 这是知府拜接圣旨和接待贵客之地,东门进, 西门出, 正门轻易不得开。
周师爷不似严知府那般严肃,一边走还一边向萧景曜介绍,“仪门内设有六科,东侧是吏、户、礼三科,西侧则是兵、刑、工三科。府衙诸多胥吏文吏,便在此处办公。”
仪门至府衙正堂的中央,立着一座三门四柱的石质牌坊。萧景曜见这座牌坊通体洁白无瑕, 猜测这应当是由十分名贵的汉白玉建成。抬头一看,牌坊上刻着“公生明”三个字。
萧景曜除了研读四书五经之外, 还读了不少圣贤经籍,知道这是取自荀子“公生明,偏生暗”之言。意为只有处以公心才能查明事情的真相。
和府衙的属性正好相和。
周师爷微微一笑,停下脚步,给了萧景曜一个眼神,“我和大人更喜欢背后那句话,你可以过去看看。”
萧景曜略微有些好奇,在周师爷含笑温和的目光中,萧景曜抬脚走至戒石坊后方,上面刻着十六个大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苍难欺。”
萧景曜心中震动,抬眼看向周师爷。周师爷捋须微笑,在萧景曜回来后,笑着问萧景曜,“如何?”
萧景曜回以微笑,郑重叉手,“谢先生指点。”
“诶诶诶,都说了叫我周师爷便是。我只是见你对戒石坊好奇,便让你看了看上面的刻字,这可不算指点。”周师爷摆了摆手,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在指点萧景曜。
萧景曜轻笑一声,不再多言,跟着周师爷穿过府衙正堂,来到二堂的西侧,这是严知府接待贵客的地方。
严知府早就备好了茶水,见了萧景曜,笑着向他招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萧景曜还是按照规矩给严知府见了礼后,这才坐在了严知府的右下手,正好同周师爷相对而坐。
严知府温和地看着萧景曜,眼神中既有欣赏又有感慨,“我当日见你,便知晓你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不曾料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出众。”
看起来萧景曜拿下这个府案首好像是吃饭喝水那样简单,但这纯属是萧景曜自身实力过人。换做别人试试?就算萧景曜是县案首,那不是还有另外七个县案首吗?那七个人可是连前十都没进。可见府试的竞争之激烈。
萧景曜纯粹是以自身强悍的实力,稳稳地将同期考生全部踩在脚下。
而获得这样强悍的实力,他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
何等可怕的天赋!
外人不知科考的艰辛,只知道看热闹,说是南川县出了个神童,聊得热火朝天。他们这些经历过科举考试毒打的考生,更知道萧景曜这两个案首的分量。
在萧景曜之前,大齐也不是没有出过神童。但看完萧景曜的府试经义答卷后,严知府震惊之余,回想起那些神童们,深深觉得哪怕同为神童,萧景曜依然是站在最顶峰的那个。
有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就能知道他必然能如同皓月当空一般,让所有星辰都黯淡无光。
萧景曜就是这样的人。
听了严知府的夸赞,萧景曜脸上毫无骄傲之色,只是笑道:“家父在府城为我添置了一间宅子,我在府试开考前半个月多就来了。正好沉心钻研学问,有所进益。否则,也未必能侥幸拿下府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