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奚月宴
王浮这才看清楚王方的样子,他宽颌无须,高鼻秀目,面容俊朗,与王浮的两个哥哥长得很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更有书生气概。王浮照着镜子也看过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和赵氏长得像,眉眼都像,尤其是那一双柳叶眉,看见她爹之后,她就明白了自己的高鼻梁和薄唇是继承谁的了。
王浮转过身,不搭理他。王浮对王方,内心深处是有些抗拒的,以她现代女性的婚姻观来看,夫妻应该互相付出,共同承担家庭责任。王方为了自己的前途,一直罔顾赵氏的付出,甚至把她的全身心付出当成理所当然,在王浮眼里,都是很不负责任的。当然王浮也知道现在的社会情况如此,她娘也没觉得这样有问题,甚至以此为乐,这就让她的心情有点复杂。
气氛有些尴尬。
赵氏急忙上前解围,笑着说:“官人久未归家,十娘不识也是常理,毕竟是父女骨血,过两天就好了。官人,你还是先去南山堂见过阿翁阿婆吧!”说着便催促王方往后院去。
王方见女儿不肯理他,只好叹了一口气,整整衣衫往后头去了。赵氏跟在他后面,还回头瞪了王浮一眼。王浮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要哭,赵氏便不好意思再凶她,追着王方去了。
后头赶来的三娘没见着父亲,失望地揪着帕子,她是王方与赵氏的第一个女儿,那时两人新婚才三四年,感情深厚,王方又时常待在家中,因此也亲自教三娘读过书,三娘很想念父亲,常常跟王浮念叨。她还绣了一个祥云纹的荷包,预备等王方回来亲手送给他的。
但小姑娘只气馁了一瞬,马上就多云转晴了。她掏出小荷包里的金桔酥,直愣愣地塞到了王浮嘴里。
王浮满脸点心渣:我谢谢你啊。
等两姐妹你追我赶地把金桔酥互相投喂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府里各处张灯结彩,客人们也陆陆续续递了帖子上门来了。音娘怕生人冲撞了小娘子们,便把她们两个带到后面去了。
说是王浮的生日宴,可一个三岁小女孩的生日有什么好庆祝的,说到底都是为了迎接王方,顺带在宴会上把他回乡教书的事广而告之罢了。
王方只抱着王浮在外面晃了一圈就回到了小花厅,这里只有王家一家人,满满当当地摆了三桌,几个大人一桌,男孩子一桌,女孩子一桌,也不用避嫌。接着王方就去外头陪客了,王浮还是和姐姐妹妹们一起,由音娘陪着吃饭。
等外头喧嚣声过了,客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王方才带着微微醉意从前头回来。赵氏还惦记着给王浮取名的事情,便拉着王方让他赐字。
“避祸而趋福,我只愿十娘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因此早为她取了‘弗’为名,今年过年便给她上族谱。”
王浮的祖父听儿子取了这个名字,微微点头表示赞许,三娘的名字是他取的,“婉”字寄托了他对孙女性格品行的期盼,王方为王浮取名为“弗”,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颇合他的心意。他们王家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小门小户,生了女儿还要溺死,女孩儿也是家族的一份子,对于巩固家族阶层有很重要的意义,通过联姻来提高家族地位,也能为她们的父兄争取更多的晋升空间。这种关系是双向的,良性的,女儿要养好,才能嫁得好,嫁得好才更需要娘家的支持,并不是说利用,双方都能从中得到益处,这或许才是亲人的定义。
王浮听见这个名字,心里却“咯噔”一下,今生她还是叫“王浮”吗?怎么听着她老爹的意思,不是这个“浮云”的“浮”呢?“避祸趋福”,难不成她今生叫“王福”?别了吧……
一整夜,王浮都被那个土得掉渣的名字折磨着,想到最后,她甚至破罐子破摔,认了命,“王福”就“王福”吧,幸好这是古代,外人一般是不会知道她的闺名的,大家只会叫她“阿王”、“王十娘”、“王娘子”、“王氏”什么的。
王浮再活一次,觉得上辈子活得挺累的。上辈子她不太能相信和接受别人,更别提付出爱了,这本质上其实是一种自私,用自闭的方法保护自己,同时也会让自己的心很寂寞。王家环境很不错,家庭和睦,父母关爱,兄弟姐妹又热闹,其实她早就动摇了。她想换一种心态,用“小栀子”的活法,度过这里的二十七年。可她心里又有点别扭,毕竟那种性格形成已经十几年了,一时间全都改了,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做到。
怎么说呢,初步考察她今生的老爹,好像也不是那么渣,也是能期待一下的。
第二天她就觉得自己昨天是被大风闪了脑子。
因为王方听赵氏说王浮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先是张罗着找了几个大夫,开了一大堆补药,又跑到附近的白云寺和清风观请了大师来给她批命,甚至端着香灰符水要喂她喝!折腾了一整天,他才终于信了赵氏的劝解,说王浮只是不爱说话,捉弄兄弟姐妹们的时候脑子好得很。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王浮还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的时候就被音娘扯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梳洗打扮又吃了早饭,然后就看到王方拿着《千字文》站她面前,一张老脸笑得全是褶子,轻声细语地跟她说:“从今日起,爹爹来给十娘启蒙,十娘,你开不开心啊?”
王浮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就眨了眨眼睛,可王方仍然捧着那本蓝色线装的《千字文》,殷切地看着她。于是,她举起小胖手把眼睛蒙住,用糯糯的声音说:“十娘做梦了,十娘还没睡醒,十娘还想睡觉觉。”
第4章
王方刚回来这几天,赵氏喜上眉梢,天天下厨洗手做羹汤,三句话不离王方,几个孩子在她那里完全失去了存在感。----更新快,无防盗上----*--
王浮那天一时大意,没憋住说多了话,全家人都知道了小王浮其实会说整句的话,而且还很流利,于是他们新加了一项日常活动——逗王浮说话。
这其中尤以王瑾王瑜两兄弟最为猖獗。王瑾是大房的霸王,又正好是人嫌狗厌的年纪,最喜欢逗弄他的小妹妹。王瑜虽然更喜欢读书,不太喜欢跟着他哥闹,但王浮知道,她二哥就是个“白切黑”,最最惹不得。
“十娘,叫声‘哥哥’来听听,我有糖哦,很甜很好吃的。”王瑾拿着一块果仁酥糖在王浮眼前晃动,一脸引诱的表情。
“啊呜!”王浮张大嘴一口咬住了酥糖,眉眼弯弯,像两个小月牙,眼睛里蓄满了得意的神色。
“喂,快松嘴!”王瑾甩开酥糖,王浮就伸出小爪子把酥糖取下来,抠着上面的核桃仁,慢慢地吃。
王瑾叹了口气,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担忧地看着他妹妹。他的妹妹虽然会说话,可是好像脑子不太灵光,怎么跟个小动物似的,张着嘴就咬人家手里的东西呢?这样不好,得改!
殊不知他身后的王瑜也在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他的傻大哥不会看不出来十娘在逗他吧?
王瑾摸摸王浮的头,宠溺地说:“等以后你哥哥我做了大官,每天买一整个屋子的酥糖给你吃,天底下所有的如意郎君都任你挑。我对你这么好,你就不能叫声‘哥哥’吗?你不叫的话,哥哥我的心就碎了……”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声情并茂,就差没对着王浮哭了。王浮舔了舔酥糖,对着他眨眨眼,觉得他有点吵,哭脸也很丑,就背过了身。
王瑾一下子熄了火,委屈巴巴地看着王瑜。王瑜看了看认真舔糖的王浮,沉思了一会儿,伸手就把王浮手里的糖拿走了。
“十娘,糖吃多了会掉牙齿的,掉牙齿知道吗?就是像大哥那样,门牙都没了,可难看了!小孩子还是不要吃太多糖了,二哥替你保管着,以后再吃好不好?”
王浮朝他呲了一下牙。---她的牙齿又整齐又好看,她才不会因为吃糖吃坏了牙齿呢。倒是王瑾这个暴脾气的,瞪大了眼睛就要修理王瑜。
王瑜没理会王瑾的威胁,他对王浮的反应感到很好奇,普通孩子被“虎口夺食”,早就哭闹起来了,十娘怎么这么淡定?不好了不好了,她又是这副笑嘻嘻的样子,她肯定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了。读书这么好玩,我为什么要来逗妹妹说话呢?王瑜陷入了沉思。
他还没想到怎么说,王浮就拉了拉他的袖子,小手伸进他的袖口抓住了他的手,好像给他塞了什么东西在手里。
等等,这毛绒绒的感觉?!
王瑜吓得一哆嗦,把手里的东西甩出去,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王浮依旧笑眯眯的,又从草丛里拔了几根狗尾巴草,像一阵小旋风一样,追着她哥哥去了。剩下王瑾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看着被王瑜丢到自己胸口的狗尾巴草,才明白了几分。
王瑾赶过去的时候,现场只剩下一堆零落的狗尾巴草,显然战况十分激烈。他文质彬彬一向装风雅做派的二弟,蹲在架子床里边的角落里,抱着被子满脸惊恐的表情。他那蔫坏蔫坏的小妹妹,举着几根狗尾巴草在他面前晃动,还状似天真地叫喊着:“哥哥,有虫虫,你看啊,是虫虫……”
啊,二弟最怕毛毛虫,这事除了他们一家人谁也不知道,小妹年纪小不懂事,也没个人教教小妹,怎么能拿着狗尾巴草当毛毛虫吓唬二弟呢?于是他也掏出了袖子里新鲜出炉的狗尾巴草,加入了战局。
最后王瑜被两个人合伙吓得大声哭喊了起来,把沉迷于给王方研墨添香的赵氏炸了出来,一个人一个板栗,拖了出去。
晚上洗漱过后两夫妻躺在床上说起悄悄话,赵氏就把这事跟王方说了。王方刚回来,不清楚王浮的脾气,平日里想找她说说话,这孩子又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声不吭,今日才知道,原来王浮竟然是个会闯祸的熊孩子。他还觉得不可思议,问道:“娘子,你在信中不是多次说十娘她娇弱得很,性子也是沉默寡言的吗?”
“她不会走的时候倒是挺乖巧的,我看账刺绣的时候把她放在一边,她竟都不怎么动,或睡着或发呆,一整天就消磨过去了,带她的时候除了不爱吃奶,只爱喝米糊,其他都好说得很。今年能跑会跳了,竟然比她哥哥还皮,看见什么都要去摸一下,还天天想着往外头跑。就是拘着她在身边,你一转眼的功夫,她就跑得没影儿了。都说子女是做父母的债,我也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孽,偏偏生了这么个皮猴儿!”
“活泼点好,我看三娘的性子就太柔弱了些,还担心她以后嫁了人被夫家欺负。十娘在我面前不太爱说话,也不太爱笑,看来还是把我当生人。这些年汲汲营营于学问仕途,倒是忽略了你和孩子们,十娘同我不亲,也是理所当然的。”
“多处处就好了,父女天性,可不是这么容易泯灭的。我看啊,十娘就是个欺硬怕软的,人都道说话晚的孩子聪明,我觉得她就是顶顶聪明的一个孩子,不然八郎十四郎怎么就都被她制服了呢?你跟她卖乖示弱,温和些,她就听话了。”
“我也觉得她很是聪明,有娘子你当年的风范。”
“官人说什么混话?”
两人卿卿我我,灯花渐落,一个星凉如水的初夏夜就这么过去了。
王方回来得巧,这才过了浴佛节,不多时便是端午节,过节谁都喜欢,尤其端午节活动丰富,还有各种各样好吃的,不光孩子们欢喜,大人们也能趁着节令走亲访友,上街游玩,放松一下。
往年王浮都是在大人的怀抱里过的节,一来孩子的身体会忍不住嗜睡,二来她那时是真的体弱多病,见了风就要感冒好几天,常常被关在屋子里养病,很少见到府中人过节的景象,更别说出门去逛草市庙会了。今年王方回来,打算带着一家人上街去逛一逛。虽然青神镇真的很小,他们家又在山脚下河边上,离着城镇有些远,但能出门总是好的。
端午那天,王浮没能睡到日上三竿就被强行拽起来了,她还揉不开眼睛,右手就被三娘拿着五色彩绳拴上了,再跟着音娘也来凑热闹,把个根雕的小人塞到了她手里。王浮一个激灵就醒了,颤颤巍巍地攥着小人,想起来厌胜之术,音娘这是干嘛?难不成是在咒她?
“音娘有心,这是哪里淘换来的菖蒲根雕?着实逼真,把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十娘都吓傻了!”赵氏取笑她,把擦脸的巾帕往她脸上使劲地揉了揉,“小傻瓜,快起来吃早饭,等会要赶集去呢!”
“菖蒲和艾草一样,都是辟邪驱病的,喏,音娘给了我一个艾草扎的。”三娘把脖子上挂着的艾草小人拿起来给十娘看。这个艾草小人扎得极可爱,眼睛鼻子嘴巴一应俱全,王浮不禁想起了现代的手办,这才接受了手里新奇的端午节礼物,入乡随俗,学着三娘,把它挂在了脖子上。
到了吃饭的花厅,果然都是今日主角——粽子的主场,形态各异、各种各样的粽子摆在盘子里,随人取食。王浮对粽子不感兴趣,倒是旁边的团子果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些团子被做成了五色人兽花果的样子,上头撒了晶莹剔透的白糖,煞是可爱。吃饭的时候王浮只盯着白团和果子吃,赵氏看不下去,非给她塞了一口红枣粽,王浮还老大不乐意呢,她喜欢吃肉粽、蛋黄粽,这甜腻腻的红枣粽,她不爱吃。但这红枣粽也不知是用什么方法做的,糯米香甜,红枣也软和,不像她以前吃的颇多红枣皮的渣子和未剔干净的核。
不过她是个小孩子,糯米吃多了积食,赵氏也不强迫她,只给她喂了一口,意思意思。王瑾倒是吃得欢实,他足足吃了三个王浮拳头那么大的粽子,赵氏把他伸向第四个粽子的手拍下去,强行给他灌了一碗山楂水,把他赶到外面去了。
节日习俗呀,王浮看着门外可怜巴巴的王瑾,原谅了这个突然塞到她嘴里的红枣粽。还有一个习俗则是饮艾草或菖蒲酒,小孩子们不能喝,就被几个家长和乳娘拿着筷子点了一滴舔了一口。王浮看了看一屋子的小朋友,觉得他们家过节可真划算。
祖父祖母两个已经年逾花甲,这些不易克化的东西吃得少,但还是陪着晚辈们吃了一点,饭桌上一片热闹欢快,每个孩子都得到了祖父祖母的节日祝福,虽然只有几枚铜钱,但对王浮来说,却是一种难得的温暖。
第5章
吃过早饭,一家人就往瑞藻桥方向去了,他们家在山脚下,本来在这里做宅子就是为了清静,谁成想几十年过去了,青神镇人也多了起来,许多乡绅看中了这边依山傍水的风水格局,陆陆续续在附近建了宅子和庄子,平日里就有很多附近的村民撑着小船顺着杨柳河过来,卖些瓜果蔬菜和新奇的物什。www.biqugexx.net盖因这边的人家比较富裕,出手大方。王浮有时坐在院子里,也可以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很是热闹。
瑞藻桥是一座三拱的石桥,只有几十米长,桥边有几棵大柳树,树下有功德碑,王浮祖父的名字赫然就在第一位,这代表瑞藻桥的修建王家是出了钱财人力的。桥头也有挑着担子叫卖的货郎农夫,因着当朝比前朝都要看重商业,就连小小的青神镇,也有草市。草市并没有设立摊位,管理人员也只是偶尔出现一两次。□□“令扑买坊务者收抵当”,摆摊售卖货物者也需要缴纳商税。从瑞藻桥这里一直到青神镇的东坊,都是有人沿街叫卖的。
今日是端午,草市比往常更加热闹,王浮牵着哥哥姐姐的袖角,伸着小脑袋四处打量着。王方和赵氏及音娘跟在他们后头半步远,也不敢过于认真地去看沿街的景象,盯着孩子怕他们走丢了。
哐哐锵锵一阵铜锣唢呐、钹儿铙儿的声音从另一条路过来,王瑾和王瑜连忙把两个小姑娘扯到路边,只见那一队杂耍艺人前头舞着避邪的狮子,后头跟着宝盖幡幢,音乐百戏,间或有高跷、木偶、空竹艺人混在其间,热闹非凡。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戏,一个面相憨厚滑稽的青年男子拿着铜锣,在人群中四处讨赏,用本地方言说着吉祥的话语,每每有人掏出一两文铜钱扔在他的铜锣里,他便作揖道谢,态度十分诚恳。王浮仰头看了看赵氏,指着那队伍,认真地说:“阿娘,好看!”
赵氏显然也十分开心,与丈夫孩子一起出门,便没有那么多避讳,再加上她也自认为是中年妇女了,今日便没有戴帷帽。这可能是她这几年来最为顺心畅意的一天,诸多杂事都可抛之脑后,她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了看王方,后者便掏出来十文钱,放在了讨赏者的铜锣里。---
十文钱在这时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不是个小数目,王家也不是什么大户富商,这个打赏很丰厚了。那个青年男子见了打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住地作揖道谢,旋即又忙活起来,去别处讨赏钱去了。
王浮悄悄觑了一眼王方,他满面笑容,显然是真心实意打赏的,并不是为了撑场面,这让她对这个爹爹的好感增加了些许。
杂耍艺人的长队过去,街道又恢复了人潮如织的景象。王方见着小摊贩卖的桃木梳颇有几分古拙的意味,便给身边的几个女人都买了一把,连音娘都有份。王浮的桃木梳梳背上刻了两朵小小的桃花,三娘的是荷花,赵氏的是牡丹,音娘的是石榴花。
王浮捏着桃木梳,心里有些感动,又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转头一看,原来是她哥哥王瑾不知从哪里买了两把栀子花,三枝一簇扎做一把,开得正好,上头系着红绳,可以挂在腰上。王瑾和王瑜给王浮和三娘挂上栀子花,都拍手笑了,王瑾还说:“三娘和十娘今日就做个花仙子吧,哥哥我要把这草市上的所有花儿草儿都买上一份,保管叫你们香气扑鼻,招蜂引蝶!”
赵氏忍不住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嘀咕道:“又瞎花钱!”不过终究是开心,一家和睦,兄妹友爱,便随他胡闹了。
王瑜悄悄凑到他大哥耳边,提醒他:“你可小心点,‘招蜂引蝶’被你这么用在三娘和十娘身上,晚上回去爹爹定然饶不了你。”
王瑾僵住,回头看了看他爹,心里只觉得他爹目露精光,凶神恶煞,好像立时就要一巴掌抽下来,给他一个耳刮子。他向王瑜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王瑜却像瞎了一样,恍若不知。
王浮可知道她二哥的心思,前几日她和大哥拿着狗尾巴草吓唬他的事情,还没掀过篇呢。她摸了摸鼻子,拉拉王瑜的袖子,又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王瑜对妹妹拉袖子这个动作还有心理阴影,更别说她又故技重施,往他手里放东西了,但这次的东西好像并不是他所惧怕的毛绒绒肉乎乎的小虫子,是个有点硬的东西。他僵着脖子,偷偷低头看了手心一眼,竟然是一块酥糖。
嗯,虽然他并不大爱吃酥糖,但这是妹妹爱吃的,这道歉他就受了,不再计较了。
但事实上王方并没有目露凶光,他的表情跟凶神恶煞也毫无干系,他看着长子,觉得这孩子怕不是个读书的料,将来要让他撑起这个家怕是比登天还难,也不知道这么大了还能不能拯救一下,罢了罢了,尽力教吧。
一家人走走停停逛了半个上午,腹中也空空如也了,便在街边寻了个干净整洁的馄饨摊,这时候的馄饨其实更像现代的饺子,皮厚馅多。王浮闻着食物的香气,津津有味地看着摊主夫妻包馄饨,他们配合默契,一个擀皮,一个包馅,手脚麻利,不多时案板上就有了一大片馄饨。等到馄饨上桌了,王浮不得不感叹一句,这时的人做生意真实在,五文钱一碗的馄饨,竟然有能让成年男子饱腹的份量,虽然用粗瓷碗装着,但汤清葱绿,也能让人食指大动。
王浮和三娘共吃一碗,吃到撑了都还剩下几个。一家人吃饱喝足,坐在摊子上歇息了片刻,便接着逛街去了。
一路上都能看见家家户户门头上悬挂着艾草菖蒲,门口墙角都撒了雄黄粉,端午节的气息极浓。许多小娘子提着花篮沿街叫卖,有卖鲜花香草的,也有卖布做的头花的,还有人卖鲜桃青杏等应季水果,总之应有尽有。王浮伸着脖子到处张望,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王瑾吃了饭,早就把“招蜂引蝶”的事抛诸脑后了,叽叽喳喳地跟王浮解释着街边风物,好像全家就他一个见过世面一样。
王方看王浮一直笑眯眯地听她那不靠谱的大哥胡扯,觉得她应该爱听这些新奇事物,便开口说道:“汴梁比青神更为繁盛,有许多稀奇玩意,节日之时,大街小巷彻夜灯火通明,酒坊摊贩夙夜不息。我朝节日繁多,汴梁人更是日日都似过节,蹴鞠百戏,观灯猜谜,夜夜笙歌。若是端午节,白日河道里龙舟竞渡,彩旗飞扬,千百桥头及河流两岸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可惜青神太小,杨柳河也太浅太窄,不然十娘就可以看到赛龙舟了。”
王浮自然知道东京肯定比这个小地方繁华,她也去特意去故宫博物馆看过《清明上河图》,那十几分钟的参观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可真正是一个都城的盛貌,一个商业帝国的惊鸿一瞥。说实话,她真的很想去东京看看,生于此时,若有幸得见东京全貌,便是死也值了。
王方在东京待过两年,东京风物信手拈来,经由他口,从城郊到金明池,从东市到西坊,繁华景象如同一幅迤逦画卷,缓缓在孩子们眼前展开,仿佛那街头巷尾挑担叫卖的货郎,那垆边沽酒的“皓腕凝霜雪”的貌美妇人,那汴河中呼着整齐划一的号子的纤夫,都争先恐后地扑到面前,连赵氏和音娘都被深深吸引住了。
“那爹爹以后会带我们去汴梁游玩吗?”王浮仰头望着王方,一脸向往。
“居大不易,汴梁浮华皆是由银钱权势堆砌起来的,爹爹没本事,汴梁城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将来三娘和十娘长大了,我就效仿京中人士,榜下捉婿,为你们寻一个进士夫婿,那样十娘就能去汴梁看看了。”
王方未能考中进士,终究是他心中的一个结,纵然已经决定了要回乡教书,但是,偶尔想起在金明池看着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探花郎和业已科举成功的昔日同年打马游街的景象,心中还是略有不甘,如今只盼着儿子女婿能承其鸿志,蟾宫折桂了。
“我才不要呢,我要二哥带我去!”王浮敏锐地感受到王方情绪的变化,有些愧疚,不管怎么说,王方都是一个典型的士大夫,自小以科举为己任,一时间要放下所有理想抱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很多人从少年到白头,辜负了多少好时光,皆是为了榜上题名之时,她不应该去戳王方的痛脚。
“那你大哥我呢?!”王瑾跳脚,“好啊你个没骨气的十娘,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只想着你二哥!”
“十娘这么说,当然是因为大哥要带着我呀,大哥,你难道还想丢下三娘不成?”三娘微笑着,温婉和煦,宛如今日的暖阳。
第6章
端午过去了,一家人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更新快,无防盗上----*---王方这几天在和族里商量扩建族学,收些外姓子弟,福泽乡里的事情,王氏族学原来就有两个老夫子,都是落第的秀才。不论学问如何,两人的人品在青神都是很受认可的,况且科举一事,不光看学问,有时也看时运,看考官,看天气,端看有多少名扬千古的文豪在科举上折了腰就知道了。
作为乡贡进士,王方在族中还是很有话语权的。地方私学养成的士人,经过乡试、府试两级的选拔,合格者会被举荐参加礼部贡院所举行的进士科考试,未能擢第者就称为“乡贡进士”。王方在整个青神镇都是有名的,说到王家,都会赞叹他们一家三兄弟有出息,一个比一个读书聪明,若是王方坐镇,必定有许多人想进他们王家的族学。
但族学终归是族学,优先考虑的肯定是王家人,其次是王氏姻亲有读书天赋的孩子,再扩大范围,恐怕会遭人嫉恨,反而不好了。毕竟当地还有别的私学,夫子以收受束脩维生,大的乡镇也会有善人捐建的学堂和书院,州府还有官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