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奚月宴
大宋文风阜盛,人皆向学,普通人家但凡稍有余力,都会让家里孩子读两个字,或有天赋者,举家供之,一朝得中,荣归故里,都是美谈。更何况四川天府之国,鱼米之乡,蜀锦华美,蜀绣难求,川地又少战乱,人多富庶,好学之风颇盛。士绅之家甚至常置法律文书,务求州官为政以法,不为贪官污吏所蒙蔽,因此常有“蜀人难治”之说。但蜀地人才辈出,亦归功于这样的文化环境。
王氏的族学离王家不远,在瑞藻桥另一头,是一个三进的小院子,白墙黑瓦,院子里种着几丛修竹,宽阔的中庭对门的地方放着一道影壁,原本雪白的墙面因为经年日久渐渐有些发黄。绕过影壁进入内部,宽阔的正厅中央悬挂着孔圣人像,下头的书案上摆放着一条半尺宽的戒尺,用以告诫学生,然而并不常用,因为这里的夫子性格敦厚,孩子们也还小,若学生在学里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夫子们会直接告诉家长,由家里管教。biqugexx.net
再进去就是东西两个相对的教室,整整齐齐地摆着二十来个条案,最前面放着一张稍大的条案,摆着文房四宝和一套茶具,是夫子专用的。
王方对族学的环境十分满意,待定好了来上学的人选人数,王方又想到了家里的几个孩子。他已经趁着闲暇时间考校了王瑾和王瑜的学业,发现十岁的王瑾甚至还不如七岁的王瑜,王瑾性情浮躁,不喜读书,王瑜却偏偏相反,只字片语都能研读半天,在掌故典籍上用功太过,写出来的文章雕饰太过。如今文坛颇有溯古之势,几位文坛泰斗近年来新作的文章也是平易自然,他瞧着这像是唐代韩、柳二人倡导的古文运动的延续。
自晚唐以来,便一直盛行辞藻华美的文风,其中虽也有几位大家使用清新自然的文风行文吟诗。在王方看来,圆润流转、明白畅达的新文风倒也不错,毕竟写文章是为了表情达意,而不是为了哗众取宠。王瑜十分聪慧,但也是这一分聪明让他有些浮于表面,不肯务实,可能是因为从小缺了他在身边陪伴教养,一家子老幼妇孺都没有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他想要倾诉的情感无处寄托,感到疑惑的事情也无人解答,便遁入书中寻求精神寄托,这也是他作为父亲的失职啊。
好在两个孩子都还小,以后有他在身边教导,或许能有所改变吧。还有两个女儿,三娘已经大了,赵氏决定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学着理事掌家了,但她性子软,恐怕将来嫁到别家去会受磋磨,王方打算给她在本县或者镇上找一个敦厚清正的人家,不过她还小,尚可从长计议。
小女儿王弗竟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这一大家子的人,就她一个活泼爱惹祸的,这也是个得重点关照的。这么辗转一想,他才感受到赵氏的辛苦与不容易,早几年孩子们更小,家里都是老人孩子,除了音娘夫妻俩,她都没什么帮手,怀着王弗的时候还要操劳家事,照顾其他孩子,真的是苦了她了。
王方体谅赵氏,对她很是小意关怀,把赵氏喜得晕头转向,揽镜自照时还以为自己年轻了二十岁,是个新婚的小姑娘呢。
王浮还小,除了端午节跟着家人出了一次门,后来就再也没能出去了。王方忙族学的事,赵氏忙家里的事,因为王浮和三娘都比较大了,不太需要人照看,所以音娘也常常有别的事要去做。大哥二哥也被爹爹关起来读书了,总是剩下她跟三娘两个大眼瞪小眼,数着天上飞过的燕雀过日子。
王浮闷得无趣,便想出许多花招来逗弄她的堂兄妹们,可能是前两年憋着不说话憋狠了,一旦开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些时日他们都气压低沉,闷闷不乐,王浮也是问了赵氏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十二郎王琦和十三郎王琰是一对双生子,今年七岁,平日里总是穿得一样,叫人分不清。他们的父亲,也就是王浮的二叔王泊,在府城做官,常常给他们寄回来些新奇玩意,他们便一直自觉在家里孩子中很有派头,但王方回来后,不但把王瑾和王瑜带在身边教导,还带着他们兄弟姐妹几人上街过端午,让他们俩羡慕不已,甚至在祖父祖母面前抹眼泪说想念父母,把两个老人想儿子的心勾动了,泣不成声。
这两兄弟平时就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们都如此难过,更别说其他的孩子了,九郎年纪大了,知道说了会惹家人徒增感伤,便从未提过,那几个小的,又不像王浮有成人的灵魂,他们偶尔会想念父母,但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引到别的东西上,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感。
但家里人都知道这也是逼不得已,天下做父母的,没一个想跟自己的骨肉分离的。二叔三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信,问及几个孩子的成长情况,又提及两个婶婶都有孕在身,接孩子到身边的计划恐怕又要延迟。他们还说,婶婶思念孩子,每每到了深夜,辗转难眠的时候都会暗自流泪。王方也是叹息不已,交通不便,通信也不便,亲人骨肉各在天涯,孩子们渐渐长大了,知道想念父母了,这种感觉就会更加强烈。
以前王浮没想过她可以有这么多家人,上辈子被父母抛弃的阴影仍然萦绕在她的周围。这辈子她打算主动一点,去爱别人,也去争取别人的爱。
所以第二天她就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全都集齐了,摸出她昨天磨着音娘熬夜陪她做好的风车和纸鸢,把她娘纳鞋底的粗线祸祸了干净,领着一支“大军”往河边草坡去了。
她做的风筝虽丑,但还是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因为她做的不是什么蝴蝶小鸟的风筝,做的全都是萌化的猫猫狗狗的风筝,虽然不大看得出来……她做的风车也很稀奇,迎风奔跑的话,不光扇叶会动,还会有“嘟嘟”的哨声。王家大人少,孩子们多数被要求在院子里玩耍,很少出来玩,更别说像这样在山坡上放风筝了,大家都觉得很开心,彼此之间感觉也更亲近了。
王浮也不是真淘气,她出门的时候叫了音娘和看门的陈伯一起,孩子出门就怕被拐子拐走了,可得仔细些。
等他们玩得差不多了,王浮又带着他们回家,俨然一副带头大哥的模样。回家就看到赵氏拿着鸡毛掸子站在门口,气势汹汹地冲她大吼:“王十娘,你反了天了,敢带着哥哥姐姐出门放纸鸢?!”
“九郎哥哥想放。”王浮躲在王琨身后,把他推了出去,王琨显然有些不明白王浮的套路,但出于对妹妹的爱护,他还是点点头,愧疚地说:“婶婶,是我不好,我不该带着弟弟妹妹们胡闹,让您担心了。”
王浮其实是在帮王琨树立自信心,确立他在孩子中的领导者地位,她早就看出来,王琨的性格很内向,但是他很善良,总是站在别人的角度看问题,这样一来就显得有些懦弱,王琦和王琰兄弟俩都有些看不起他,他在兄弟姐妹之间也没有什么人缘。九郎需要别人的倚靠,而孩子们也需要一个勇敢的、能保护他们的哥哥。反正赵氏不是真的动怒,她要是生气了,早就去河边把她抓回来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王琨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赵氏当然不好再说什么。她只是习惯性地数落了几个孩子一句,嘱咐他们不要随便出门,便领着他们去花厅吃饭了。
晚上饭桌上竟然罕见地多加了一道肉菜,王浮偷偷瞧了赵氏一眼,甜滋滋地笑了。
第7章
眼看着就要入伏了,感觉家中里里外外都刮着一股子热浪,只有后院的大榆树底下还能有些凉爽的绿荫,王方便请了人来,在树下搭了一个很像棚子的花架,栽上绿油油的爬山虎,牵了几根枝叶茂盛的紫藤萝附在上头,把那架子装扮成个幽绿的山洞一般,里面绑上带靠背的长秋千,放几个垫子在秋千上,坐在里面,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热意。---
那椅子足有一米长,也很宽阔,矮子王浮可以完完全全地躺在上头。夏天夜里,一家人吃过晚饭,王方和赵氏坐在庭中石凳上纳凉,王浮和三娘就坐在秋千上说悄悄话,王瑾非要拽着王瑜去池塘边抓萤火虫,学什么“囊萤映雪”,结果两人都被癞□□吓得屁滚尿流。
王浮捧着井水湃过的冰冰凉凉的绿豆汤,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弯月,竟然觉得它从未比现在更圆满过。
夏天虽然有些热,但王浮经历过更热的夏天,北宋处在第三个小冰河期,气温偏低,这一气候对北宋的经济政治文化都有很深的影响。王浮虽然是理科生,但她也很喜欢历史,参观过很多博物馆,文物纪录片也看了不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然而就算是这样“温和”的夏天,三娘还是有严重的苦夏症状。三娘一向爱吃,尤其爱吃糕点,可是现在糕点摆在她面前她都吃不下去,总说自己没胃口。音娘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她总是只能吃一点点,王浮觉得,她比自己都吃得少。
“可惜这里没有冰西瓜啊!”
“十娘想吃冰吗?”王方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想起东京城里售卖的各种夏日冷饮,不由得笑了起来,“青神少有人家冬日窖冰,盖因我们四川的夏日并不很热,再加上窖冰所费人力物力极大,不是我们小户人家受得起的,东京城里倒是常有冷饮售卖,只可惜我们现在吃不到。”
“我不想吃冰,但我觉得三娘会想吃的。冬天的时候,小池塘里结了那么厚的一层冰,”王浮拿手比划了一下,“下过雪的屋檐下有时候也会有长长的冰棍儿,陈伯把它们打下来,我偷偷拿手摸过,冰冰凉凉的,现在想起来,夏天要是有冰就好了,三娘就能吃得下去饭了。”
王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欣慰地说:“好孩子,知道关心姐姐了。---虽然家里没存冰,但昨日庄子上送来好些新鲜瓜果,放在井水里湃上一夜,想必三娘也会喜欢的。”
其实王浮还想起另一件事,她在小说上看到硝石可以制冰,据说这种制冰方法古已有之,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爹爹,存冰是冬天把冰挖起来放家里存着吗?”
“哈哈哈,不是放家里,是放在地底下,要挖冰窖的,把他们放在地里就会融化得比较慢,不过也是三不存一,化掉的更多。”王方很耐心地跟她解释。
“那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啊,古籍记载有一种硝石制冰的方法。硝石是一种奇特的石头,把它放在水里,水就会慢慢结冰,但硝石也是一味药材,食之使人腹泻,而且硝石难得,用它制冰需要的量很大,所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窖冰。”王浮没想到王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她以为读书人读的都是儒家经典,并不涉及这些奇门外道的东西。
“谢谢爹爹,十娘知道了。爹爹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正是农忙时节,学里有几个孩子要回家帮家里干些农活,我想着天热,并不适合读书,让他们休假几日,回家养养精神。”
这不就是“暑假”吗?哇,爹爹他也是穿越的吗?思想这么先进,人又开明,简直是世纪好爹爹!
父女俩正说着话,赵氏打外头进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王方注意到了,便开口问她有什么烦心事。
“庄子上回报,说是发了鸡瘟。”
王浮神色一凛,她是学医的,虽然说禽流感是近现代才传入中国并引起大规模关注的,但它仍然是医学界一大棘手的病症。幸好这时候的“鸡瘟”应该只是鸡新城疫,并不像禽流感那样传染人。
“是小鸡们生了病吗?它们好可怜啊!”王浮忍不住插嘴,她想提醒一下父母,得了鸡瘟的鸡要尽快处理,不然还会传染给更多的鸡,如果吃了病鸡,人也是有可能食物中毒的。
“是啊,庄子上的鸡都死绝了,这些日子不能供应鸡蛋鸡肉了。十娘最喜欢的蛋羹也没了。”损失都这么惨重了,赵氏竟然还不忘打击一下王浮,真是亲娘。
王浮嘟着嘴状似天真地说:“那我这段时间都不要吃鸡蛋羹了。”
王方好奇:“为什么?”
王浮摆弄着身上挂着的香包,说:“等它们病好了我再吃它们……”
王方哈哈大笑,指着王浮说:“你这小馋虫,道理还一套一套的!”不过接着他又对赵氏说:“还是通知庄子上的人尽快把病鸡处理了吧,千万盯着不要让人吃了,那是会吃死人的。”王方见多识广,他的想法竟然跟王浮不谋而合,其实也是王浮目光狭隘,总觉得古人什么都不懂,事实上在这些方面,古人的智慧并不比现代人差。
赵氏仍旧怏怏不乐,她打点家里的庶务十多年了,倒不会眼皮子这么浅。这次损失惨重,虽然公公婆婆和丈夫都不会说她什么,但她还是觉得是自己没做好掌家的事。
王浮与她朝夕相处也两年多了,赵氏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根本不用猜,都知道她是内疚了。她转头看了看王方,希望他能安慰一下赵氏。
王方并不知道王浮的想法,不过他还是开口安慰了赵氏:“天气炎热,发鸡瘟也非人力所能控制,不是娘子的错。说来这几日学里休假,倒不如我们一家人明日去山里上香,山中清凉,是个避暑散心的好去处,也能去去晦气。”
不等赵氏反应,王浮就开心地扑到赵氏怀里,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句:“好!”
赵氏噎住,假装又要给她一板栗,嗔道:“好什么好?你知道什么啊就说好?”话是这么说,但最后里里外外张罗的还是她。
王家后面有座明月山,山里有个不大的佛寺,名叫白云寺,更妙的是,拐过这座山头,半山腰上还有一座清风观,一座山上同时有道观和佛寺,体现了本朝佛道并重的特点。王家人有信佛的,也有崇道的,生活在一起,完全没有冲突,也是这时的一大特色。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就带着香纸祭品爬山去了。三娘瘦了一大圈,气色也不是很好。好在王浮每一餐都会盯着她,让她多吃一点。就算她不想动,也要拉着她多运动多出汗,增强免疫力,所以她身体还算健康,也走得动路。
山上的路常有人走,附近的村民经常上山砍柴,已经走出了一条一米多宽的小路来,路旁的荆棘什么的也都被砍倒了,一点也不难走,王瑾叽叽喳喳地跟王浮吐槽最近看的几本书,王瑜向王方讨教学问,赵氏牵着三娘,音娘拿着装东西的篮子跟在后头。
山中的夏日的确清凉许多,绿树成荫,凉风习习,一家人走走停停,顺便欣赏沿途的景色,偶尔还能遇上一两个同样是进山上香的行人,或坐在路边休息,或相携同行,十分温馨闲适。还有砍柴的樵夫在山中唱歌,王浮虽然听不懂他在唱什么,却觉得这种自由放旷的音乐十分打动人心。有时他们还能看见山林间跳跃觅食的小松鼠,还有一些拖着长长尾巴的猴子,抱着未成熟的果子蹲在树杈上,朝他们丢果核。
等王浮她们走到白云寺,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在佛前供了祭品,排着队磕了头,赵氏就领着他们去找大殿偏房里的方丈捐香火钱。白云寺的方丈是个微胖的和蔼老人,他见了王家几个孩子,不住地夸赞,说他们都灵秀聪敏,日后必有福缘。
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这话从德高望重的老方丈嘴里说出来,显然更有说服力,更让人高兴。赵氏向老方丈施了一礼,把包着红封的香火钱放到功德箱里,从老方丈手里接过据说是在佛前供奉过的护身符,带着孩子们往后头去了。
佛寺的僧人也是有田地的,不过他们的田地大多佃给了山下的信民,定期收租,以维持佛寺的日常运营,还有信众们捐赠的香火钱,因此这佛寺虽小,却也吃穿不愁,用度颇丰。所以他们也会为前来上香的信徒们提供斋饭,准备暂时歇脚的地方。王方与寺里的方丈也颇有交情,若要在此住上一两晚也不是难事。
所以当晚他们就住在了寺后的院子里,山里果然比山下凉快得多,斋饭也是清淡可口的粗粮小菜,别有一番滋味,三娘竟然吃了不少。
赵氏便笑道:“果然是佛门清净之地,保佑我儿平安康健。”
三娘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抿着嘴笑了。
第8章
时光荏苒,转眼间王浮已经快七岁了。-*---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王方是打定主意要让王浮读书了,一来王浮身娇体弱,王方不愿她跟着母亲学刺绣掌家,耗费心神,想让她在娘家自由自在地活些日子,读些书明了事理就好;二来王方已经不打算再科考,教书育人的时光未免枯燥乏味,有王浮做伴,也算是得享天伦之乐。
未曾想王浮竟然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王方甚至忍不住想,他小女儿这辈子的机灵劲都用在与他斗智斗勇,逃避背书上了。四年前他回来的时候,急吼吼地就拿着《千字文》给她启蒙,没想到这启蒙折磨的不是王浮,而是他这个做爹的。
王浮的确不太喜欢读书,不过,王浮发誓,她绝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厌学的!
“爹爹,三娘姐姐约我出去放风筝。”
“爹爹,阿娘叫我去学绣花。”
“爹爹,东坊的方家七娘邀我去泛舟。”
“爹爹?爹爹!”
“十娘,学习要专心致志,不能有丝毫懈怠,你成日里游手好闲,爹爹让你背的书你都背下来了吗?理解透彻了吗?”
王浮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可是背书同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总是贪玩,读书的时间就变少了啊。”
“我没有贪玩,是哥哥姐姐们约我去我才去的啊,您不是说过‘人无信则不立’吗?”
王方一滞,“所以你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他们。”
“可是如果我拒绝了他们的话,他们会很难过的,您不是还说过要‘兄友弟恭、’‘孔融让梨’、‘情同手足’吗?”
王方头皮发麻,斥道:“这些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可您上次就是这么教的呀!”王浮一脸天真地重复了她爹的例句,接着补刀:“爹爹,您是不是太累了,都记不住事儿了,这可不得了呀,要不您今天休息一天?”
“王十娘,你休想!给我背书去!”
“嘤嘤嘤,人家不要嘛!”
“卖乖也没用。--**--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王方冷笑,把手里的书拍在书桌上。
“官人,十娘又不用科考,对她不用太严厉,十娘,你三娘姐姐还等着你呢,去玩吧。”
赵氏在对待王浮读书这件事上,态度跟王方完全相反,虽然她自己的父亲是个秀才公,但她从小就没学过几个字,只跟着母亲学了算账和掌管中馈的本事,嫁到王家后,因为觉得妯娌几个就数她最没文化,脸面上挂不住,更别说丈夫还是读书人,为了红袖添香,跟丈夫找点共同语言,她不得不以二十岁的高龄重新开始读书。读了这么些年,她才回过味来,读书呢,并不会给女子挣脸面,也不能拴住丈夫的心,自己还苦不堪言,因此,她一直暗中支持着王浮的“反学”事业。
王浮不愿意学习,只不过是因为王方教她的东西她基本都会,而且王方太啰嗦了,车轱辘话来来回回,王浮就是想学,也忍不住总打瞌睡。不知道他在私塾里是不是也这样教别人家的孩子,啧啧,那些孩子可真可怜。
可王浮不知道的是,她的课程是王方特别为她量身定制的,因为她前两年学说话的迟钝表现,家里人一直觉得她脑子不太灵光,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还是暗自担心的……
“三娘!三娘!我们今天玩什么呀?”王浮还没进后院就喊开了,这时候的兄弟姐妹,都是互称排行的,显得亲密些,王浮这么喊并没有什么问题。
“十娘快来呀,今日音娘教我做樱桃酒酿和糖蒸酥酪呢。”三娘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显然十分开心。
王浮开开心心地跑进去,只见音娘正拿了清晨从后院摘下来的樱桃一个个仔细地去核,这时候的樱桃都小,红红黄黄的煞是可爱,王浮上午还偷吃过,又酸又甜,吃一颗口水能流上一碗。音娘用糖把樱桃腌好,放在一旁,一手握了三四个米粉团开始搓圆子,那圆子也只有王浮的拇指头大小,轱辘轱辘地滚进簸箕里,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大片。三娘跟着也两手一个开始搓圆子,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三娘喜欢下厨,尤其喜欢点心。王浮开始还觉得不可置信,悄悄地观察过。她从前以为古代的大家闺秀都是两指不沾阳春水的小仙女,后来才明白,青神是个小地方,王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虽然王姓自古以来多贵族,但也分人分地方。像他们这一支,往上数几代也是地里扒食的,王浮的祖父也只是个秀才,他们王家虽然有一栋大宅子,在乡下有两百多亩地,但这些地是整个家族的,赵氏的陪嫁另算,所以王家也只是中等水平的人家。
他们家的女孩子都很接地气,平日里玩的游戏是打秋千,踢毽子,放风筝,而不是投壶下棋博戏什么的,家里也没什么人懂音律,她们想下厨就下厨,想上街了,只要身边跟着人再戴上帷帽就行,隔三差五的还可以跟着长辈去附近的山寺和道观上香游玩,日子过得并不闭塞拘束。
王浮跑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洗了手,立刻凑过去帮忙。她长得矮,还不及那做菜的台子一半高,旁边的厨娘就搬了凳子给她垫脚。王浮的手小,力气又不足,搓出来的圆子有大有小,有圆有扁,把音娘看得又是着急又是好笑。王浮撇嘴,把自己搓的圆子拢作一堆,小声跟三娘嘀咕:“我自己吃我自己做的,不给音娘吃。”
音娘当然听到了,笑眯眯地调侃她:“那我做的也不给十娘吃。”
王浮从前还以为古代的奴婢地位都很低下,拿银子就能买卖,来了这里才发现,这时候的奴婢地位不算低,他们大多是主人家雇佣来的,雇佣合同最长也不过十年。合同期一到,想走就走,主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留下他们,不过也有续签合同的,还有成为家奴的。家奴地位很低,没有人身自由,一般人不会自愿成为家奴。普通人根本不能被随意买卖,也不能被随意打杀,这让她大开眼界。
王家女使不多,大多是健壮的仆妇,做的也都是些粗活,王浮也不像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一样,从小有贴身丫鬟照顾,她和三娘住在一起,都由音娘照料。这也是他们中等人家的普遍生活水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