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奚月宴
王家能有这么多藏书,与王浮喜欢收集书籍有关,也与他们现在做的生意有关,书铺老板若是没有点存货,怎么卖得出去书?这里只是王家藏书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在书铺学堂,那里有一整间屋子,王浮称作“图书馆”,专门安排了人做借书登记的事,凡是王家人,不论主人、下人还是在王家临时做事的,都有资格去借书看。
纪远揉了揉眼睛,把视线从纸上挪开,问苏轼和文同“听说你们有问题要问我?问吧。”对于好学的后辈,纪远有很好的耐性,愿意跟他们多解释两句。
“此次前来,与可想问先生——小数有何意义?若一个东西不完整,譬如一文钱,掰开成了半文钱,岂不是毫无意义?”
纪远捋了捋胡子,颇为赞赏地说“与可这个问题很不错,在回答你之前,我先给你出个问题,如今我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地,我将它分为两半,又将其中一半半之,再取一半的一半分为两半,依此类推,我是否能把这块地分完?”
“当然能分完!这世上怎么会有分不完的东西?”文同答道。
“不,你永远都分不完这块地,不论你分多少次,你最终还会留下上一次分完的一半。一切的度量都是由我们定义的,如果我将两文钱定义为一文钱,那么半文钱不就相当于现在的一文钱吗?上有星辰宇宙之浩瀚,下有蝼蚁蜉蝣之渺小,怎么能仅凭日常所见就局限了自己的眼界?”
苏轼问“夫子在文章中提出,圆周率可能是一个永远算不完的数,也就是您后面注解的‘无限不循环小数’,那么计算圆周率是否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呢?”
“以割圆术算法求圆周率,我们是用正多边形无限趋近于圆形,如果圆周率可以算尽,那么就是说,圆是不存在的,它实际上是正多边形,这就完全颠覆了我们的认知,世界上将不存在圆滑的曲线,甚至头顶的太阳,也会变成正多边形,这时候的圆周率已经毫无意义了。”
“圆”会不存在?真的可能吗?这难道不是臆想吗?
虽然苏轼和文同都有这种想法,但理智和逻辑告诉他们,纪远说得没错。此时他们的头脑一片混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
“夫子还说,算学是一切事物的基础,此话何解?”
“在这里,我更愿意把‘算学’一名改为‘数学’,万物都在数中,都可以用数学表达,计算只是一种表达,一种过程,万物之理都在数中。譬如这间屋子,建造的时候用了多少材料,尺寸几何,售卖时价钱
几许,虽然这句话说得玄妙夸张了些,但我确实坚信如此。正如文末所说,我们需要对万事万物进行探索论证,这句话是否有道理,也是需要后人论证的。”
这是王浮和他偶然提起的历史发展观,当时是正确的理论,后来也可能成为不正确的东西,所以他们需要探索的是一种普遍适用的规律,便于后人认知事物,这也是数学语言的另一种意义。
苏轼和文同与纪远谈话至黄昏日落,最终完全被纪远征服,当即就要拜纪远为师。他们俩都是聪明至极之人,但纪远对于数学理论的研究已经超过他们几乎千年,自然当得起他们的老师,纪远在王浮处得到了很多需要论证的数学问题,当前正在整理他的数学框架,他很有信心,未来数学将成为与儒学并肩、甚至超过儒学的存在,他现在急需收一些天资卓越的徒弟,帮助他构建理论框架,苏轼和文同只是开始。
曾几何时,纪远也想收徒,却因为无人愿意向他学习算学而作罢,那时他心灰意冷,打算在深山中了此余生,没想到峰回路转,他能有这样的际遇。
纪远端起苏轼和文同的拜师茶,轻轻抿了一口,眼角余光瞥向王浮,她正将书架上打乱了的书归置好,眉眼弯弯,心情甚好,纪远收回视线,大笑了两声。
既拜了师,众人闲了下来,这才发现外头已经黑魆魆一片,三两灯火燃起,李书文从外头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向王浮说“大娘子说,饭菜已经备好,可以开席了。”
王方便请几人到花厅用餐,王浮和李书文一起走另一条路去了厨房,二娘和三娘正在厨房指点江山,史大娘忙得团团转,见李书文来了,立刻喝斥他“小兔崽子,又跑哪里去了?还不快快过来帮你音娘婶子上菜!”
这个不算大的厨房里塞满了人,几个孩子懂事,一个个都来帮忙,洗菜的洗菜,烧火的烧火,揉面的揉面,看得王浮心中暗想我这算不算雇佣童工?
李书文撇撇嘴,老实地过去端菜,王浮拉住他,从案上取了一大块糖糕塞到他嘴里,笑眯眯地说“辛苦你了!上过菜就把弟弟妹妹们领回去休息吧,”又指了几盘肉菜和糕点,“这几个菜不用上,前面管够了,你们拿回去加个餐,正长身体呢!”
双喜高兴地蹦起来,跑过来抱住王浮的手臂,如同向好姐妹分享快乐一般,附在她耳边说“十娘子真好!”
史大娘不悦,把案板敲得震天响,训斥双喜“你是下人,娘子是主人,怎么行事如此轻浮?”
双喜吓得立刻松开了王浮的臂膀,王浮却拉着她说“不用管史大娘,她着急忙慌的口不择言,我喜欢你这么跟我说话。”又对史大娘说“大娘不必焦急,前头都是亲近人,稍微慢点也没关系。不过,说他们是下人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我带他们回来,不是为了让他们来给我做牛做马的。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爹爹娘亲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得很,若因资历老而在后院逞威风,欺负这几个年纪小的,就不必再在我们家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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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史大娘的确是个爽利人, 但她也有爱打小报告、捧高踩低的毛病, 王浮念着她养家不易, 从不曾疾言厉色地训斥, 却不代表王浮能忍她在后院耀武扬威。
王浮是现代社会长大的,深受平等思想影响, 根本不会把他们看做下人, 只当是雇佣关系,
可随着王家家业越来越大,将来肯定少不了像《红楼梦》里那样养起一房房的下人,她曾在纪录片中看到过, 古代有的富贵人家,就连择豆芽都有专门的人去做,
而第一个替他们择了豆芽的,
世世代代都只能替他们家择豆芽。大地主们用各种手段夺去农民的土地,把他们变成自己的佃农,不光要收取高比例的租子,还要他们免费为自己服务,导致底层百姓苦不堪言。王浮当时就想过,如果穿越小说里的主角,
都是穿越到底层人家,而不是统治阶级,他们还能顾得上情情爱爱、无病呻吟吗?
史大娘自然不敢驳斥她, 在王家做了这么长时间,她当然知道王浮在王家的地位。几个孩子看了看史大娘晦暗的脸色,
都露出了笑影儿,但他们还是认认真真做着自己手头的事,等着菜上好了回去吃好吃的。
王浮帮着三娘把几道点心做好,放到烤炉里烤制,这个烤炉就在厨房院子的一角,是过年之后新搭的,上面还有遮雨的棚子,虽然看起来简陋,却是丝毫不输后世的烤箱。
忙完厨房的事,三姐妹就去前面花厅吃饭,花厅有两间,外间招待男客,较小的里间就招待女客。
王浮到的时候,赵氏她们已经开始吃了,祖母坐在上首,赵氏和李氏坐在她的两边,李氏看起来有一点点拘谨,大约是因为怀了孕,要关照着肚子。
李氏看见走进来的三姐妹,眼前一亮,都是花骨朵一般的女孩儿,尤其最小的那个,只穿了一件半新的杏黄缎面撒花小袄,下着蜜合色团花芍药纹锦长裙,头上只用红绳扎了两个小髻,眉目如画,唇边有浅浅的梨涡,纵使未笑,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眼里的笑意,让人觉得春风拂面,格外舒适。
赵氏招手让她们过来“怎么来的这么晚?”
二娘答“后厨繁忙,耽搁了。”
三人依次坐下,李氏便笑着和祖母说“老夫人也不介绍介绍这几位仙女儿,难不成是怕我非要替您家姑娘保媒?”
祖母也笑了“文夫人见笑了,老身不识礼数,忘了让她们见礼。这三个是我家的孙女儿,二娘、三娘和十娘。”一一指了给李氏看,三姐妹也站起来同李氏见礼。
李氏感慨道“若我也能生一个这样乖巧可爱的女儿,那该多好啊!老夫人,我一见着这几位妹妹,便十分喜欢,好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也是冥冥中的缘分啊!”
众人都笑了,李氏说话讨喜,人也大方爽朗,王家人也都很喜欢她。祖母给她夹了不少适合孕妇吃的菜,赵氏也跟她说了不少王家姐妹的趣事,一时间席上欢声笑语,宾主尽欢。外间的男客席也是言笑晏晏,十分热闹,这场宴会一直到戌时末才散。
苏轼三人回了家,待洗漱上床后,李氏忍不住对文同说“今日一见,才知道官人所言不虚。”
文同笑道“什么所言不虚?”
“和仲说王家有和乐楼的三分股,我就以为王家是一般的章,赞不绝口,还说王家应当是个有底蕴的人家。今日所见,王家人人礼数周到,饮食精良不输京中大家,虽无骄奢取乐之物,却处处都透着一股精气神,我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也觉得,王家可堪深交。”
李氏说不出的“所以然”,其实就是觉得王家有一股自信向上
的精神,王方敦厚平和,赵氏精明却不世故,两位老人慈祥仁爱,小一辈的都是知书识礼的好孩子,就连家里的下人,也是不卑不亢,有种别样的风骨。
文同叹了一口气“王大官人也是乡贡进士出身,家中底蕴自然不会差,要我说,从商只是谋生的手段,就连我们儒生,不过也只是靠着一枝笔谋求功名,与他们并无不同。今日我见了纪夫子,一番长谈,懂得了许多道理,还拜了纪夫子为师,日后我们与王家还会有更多来往,娘子既喜欢王家,不如常来常往。”
李氏点点头,又对文同说“我看见和仲口中时常提起的十娘,果然是个通透貌美的小娘子,怪道和仲念念不忘。”
“这你可就不错了,王家十娘与和仲相交,靠得可不仅仅是容貌。今日我们与纪师谈话,她就在一旁整理书架,我看她的动作,觉得她应该把那一屋子书都读过了,纪师提出许多惊世骇俗的理论,也不见她面有疑惑之色,恐怕我与和仲在学识上还不如她。”
李氏只当文同是谦虚,在她心里,丈夫才是最学识渊博的,王浮才七八岁,怎么可能与他相提并论?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悄悄话,这才沉沉睡去。
苏轼却在房中踱步,睡不着觉。
苏轼虽然从未表现过,但他一向对自己的智慧十分自信,于算学一道,他也略有涉猎,但相比纪远,恐怕只是萤火之辉。今天的谈话对他的精神是一种很大的冲击,他的世界观正在重塑。
苏轼奔向自己的书桌,铺纸研墨,在纸上写下了《与纪师问答》,详细记述了今日和纪远的谈话,因为灵感迸发,所以这篇文章写得十分顺畅,不过三更,苏轼就完成了这篇近三千字的文章。
很多人看了纪远的《论割圆术求圆周率的可行性》一文,都有像文同苏轼一般的疑问,或有愚钝者,可能一个字都看不懂,纪远今日详细解答,举了很多例子来解释,让苏轼豁然开朗,苏轼觉得,应该让更多人看懂纪远的学问,他作为纪远的弟子,自然得替纪远撰文解释。
苏轼一直修改文章到天明,天一亮就带着手稿去王家请教纪远,纪远帮他修正了几处,请来王浮鉴赏。苏轼本来以为王浮也在纪远门下学习算学,却没想到,纪远对王浮十分尊敬,完全不像老师对待弟子一般。
王浮看了苏轼的文章,心中感叹“苏轼就是苏轼,就连晦涩难懂的数学,他也能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解释出来,果然是天生的文人。”
王浮对纪远和苏轼说“苏哥哥这篇文章对纪夫子理论的初步阐释十分到位,问答体则更容易让人接受。苏哥哥,你愿意我把这篇文章刊登在下一期《和乐小报》上吗?”
苏轼当然同意,纪远笑着打趣“那岂不是以后我每给和仲讲一次课,他就能赚一笔稿费?”
苏轼知道《和乐小报》登文章不仅不要作者的钱,还会给很丰厚的稿费,他不缺那个钱,想着王浮做这个《和乐小报》,大约也亏损了不少,赶紧摆手“我怎么能要十娘的钱呢?十娘不嫌弃我文笔不好,我就知足了。”
虽然说着“知足”,却还是悄悄瞟了王浮一眼,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王浮接收到他的视线,对他的小心思十分了然,立刻夸赞苏轼的文章行云流水,沉博绝丽,未来可期,但她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苏哥哥愿意免费,我还是很感激的……”开玩笑,这位文学大家的大腿不是谁都能抱的,如果能免费抱上,那也是能载入史册的人物了!
纪远笑而不语,知道她肯定会付钱,因为据他所知,就连王方给《和乐小报》供稿都是要收钱的,王浮管理赵家书籍铺,一向公私分明,一本账册记得清清楚楚,每一分每一厘都有来历去向,在账目上十分规范,王
浮称之为“借贷记账法”。
因为常常在书铺学堂上课,纪远也对王浮教授的新式记账法有所了解,也从中略微了解到了赵家书籍铺的收支情况,从去年开版印刷以来,赵家书籍铺就一直在亏损状态,王家人却并不在乎,仍旧投入大量的金钱。这是纪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实上,从上个月起,赵家书籍铺就开始盈利了。
王浮拿来授课的账本都是去年的,年底盘清了账确认无误的,赵家书籍铺之前亏损是因为连续买了两家书铺,又有印小报和改雕版为活字的支出,自从活字印刷的用字雕得差不多了,工人们也熟练地掌握了活字印刷的技巧,赵家书籍铺就开始大量印制书籍了,如今赵家书籍铺卖的书要比市场上其他书铺同等质量的书籍便宜一成左右,预计从本月底开始,赵家书籍铺将会以价格优势逐渐垄断益州府三成的书籍市场。
这些纪远和苏轼都不知道,王浮也只是笑笑不解释,去账房支了钱付给苏轼,苏轼拿着手里的两贯钱,心头汹涌澎湃,这是他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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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你说, 外地也有类似于《和乐小报》的东西出现了?”王浮指尖敲打着桌面, 董阿大以为她不悦, 腰背弯得更低了。
“主要是在开封府和凤翔府, 尤其东京城内,已经出现了好几家做小报的, 内容与咱们家前几期差不多, 主要是乡野轶事和志怪小说……”
王浮心中了然, 这个“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她这是遇上古代版的“抄袭”了。她有心把《和乐小报》推广到东京去,但运输成本和时间价值损耗又是一个问题,
目前《和乐小报》还只是在四川本地传播。因为人手不够,资金短缺, 她很难安排人去外地开办印刷厂, 进行报纸直销。
王浮揉着眉心,烦恼不已,恰好音娘端着水果进来,问王浮“娘子,庄子上的林地已经休整好了,大娘子问你想种什么树。”
冬天因为大棚蔬菜的事, 庄子上砍了许多树,官府勒令王家把树补种上,音娘问的正是这个。王浮眼睛一亮, 拍案而起,突然想到了办法。
既然文化事业搞得不顺畅,
不如先放一放,专心搞农业,她现在需要大量的资金,才能将《和乐小报》发展到就算有人抄袭也无所谓的地步,一口吃不成胖子,还是慢慢来吧。
王浮是个行动派,立马就去和赵氏说想去庄子上看看,赵氏只当她是想亲自处理种树的事,就让她去了。王家的庄子在益州府城五十里开外,当时是因为钱不够,才买的这么远。王浮让董阿大套了马车,带着音娘,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王家的庄子总共有十户佃农,大约五六十口人,青壮年丁口十五人,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幼。他们基本上都姓孙,世代居住在益州城外,靠租种他人的土地维生,当被告知他们租种的土地已经转卖给王家时,他们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担心新主人会加重租钱。
先前王浮在青神和眉山的的时候都去过乡下,她见识过农民群众的生活后,才知道后世某些人说的宋人生活幸福都是片面之词,这个“幸福”,恐怕只在市民和上层阶级,大多数的农民,还生活中水深火热之中。一个是灾荒,一个赋税和劳役,还有一个就是土地兼并,这里可没有亩产千斤的超级水稻,也没有农业补贴,乡下很多百姓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他们既无法打破愈发固化的阶级,也无法改善自己的生活,只能不停生孩子,期盼多一些劳动力,多种一点地,才能多吃一口饱饭。
这个庄子共有一百亩地,其中上等水田十亩,中等水田三十亩,下等水田三十亩,沙地荒地十亩,山地二十亩,就十户佃农来看,还算是人多地少的。当时王方一来府城,就让人把沙地荒地圈起来打算盖猪舍,下等水田原来种了几亩茶树,今年开春就让人扩大了范围,打算用全部的下等水田种茶,毕竟茶树全身都是宝,茶叶可以饮用,茶籽可以榨油,甚至茶籽渣还可以混在猪饲料里喂猪。
山地上今年种的是胡麻,也就是芝麻,因为王家有自己的榨油技术,而芝麻油是王浮最喜欢的植物油。虽然说起来有二十亩,但实际上的种植面积不足十亩,大多数是山林。
上等水田种的都是水稻,中等水田改造成了桑基鱼塘、蔗基鱼塘和果基鱼塘,这都是在青神实验过半年出了好收成的法子,所以王方一来,就派人着手改造了。
当时董阿大在庄子上“折腾”的时候,那些佃户都很不愿意配合,本来地就少,这样一来他们种水稻的田地就更少了,连留着自己吃的都不够,还要交租子,这可叫他们怎么活?
但冬天王浮让他们在空置下来的田地上种的大棚蔬菜,让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去年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肥年,也渐渐退去了对主家的怀疑。
二
月底,天气还有点冷,不过沿路的水田都已经灌了水,有三三两两的农人赶着水牛在田里耕作,田间觅食的白鹭丝毫不怕人,迈着优雅的步伐走来走去。董阿大赶着马车,一路朝着远处的矮山丘奔去,王家的庄子就在那小山脚下。
靠近庄子,渐渐有人认出了董阿大,追在车子后面跟他打招呼,董阿大豪爽一笑“都家去等着吧,咱们家十娘子来了,总要见你们的!”
庄上的人接触得最多的就是音娘夫妻,音娘常常在他们面前提起王浮,大家都知道主家有一个极为聪慧的小娘子,庄子上的事务甚至都是这个小娘子在管,于是都收了干活的东西,跟着马车往回走。王浮趴在车窗边,后面有个晒得黝黑的健壮青年,肩膀上坐着一个小孩子,见她看过来,都咧开嘴笑了,那个孩子把手上拿着的一把香椿芽丢到了马车上,男人嗔怒地训斥了他。
山脚下有几间屋子,是这里最好的房屋,专为主人家来巡视时居住,王浮就在这里接见了庄子上的佃农们。
小小的屋子里塞满了人,弥漫着奇怪的味道,王浮却毫不在意,农人们挤挤攘攘,想看看王浮的样子,尤其是那些小孩子,似乎都很羡慕白皙可爱的王浮,盯着她的裙子不挪眼。
“这是孙前山,这是孙细河,这是孙大水,这是……”董阿大一一介绍着佃农中的户主,那些人就听着他的话依次上前拱手行礼,王浮认过了人,喝了一口庄子上的粗茶,清了清嗓子,便道“今日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看看庄上的情况,大家不必拘束,只把我当做寻常晚辈,唠唠家常吧。”说着就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麦芽糖,招呼那些躲在人群中的小孩过去。
小孩子们虽馋,却也知道先看父母的脸色,见父母没有不同意,一两个胆子大的孩子就先走了出去,到王浮手心拿糖吃。大家见王浮一直态度和蔼,没有半丝不悦,这才真信了她,放松了下来,于是所有的孩子都跑过来拿糖吃,先前那个扔了香椿芽给王浮的孩子最后才挤过来,王浮把荷包连同最后的糖全都给了他,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多谢你的香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