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奚月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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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等到了庄子上, 上次王浮来时住的那一排房子已经翻修加固过了, 现在摆满了鸭毛、鹅毛,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整个庄子都换了一副景象般,人人精神奕奕,
虽不是面色红润, 至少没有瘦得那么可怕了。
董阿大正在庄子上管事, 早就准备好了今天种树要用的树苗和工具。
早几天,他们庄子上的人就自发聚集起来,各自领了任务去种树, 因为大家也都听说了东家倡导种树的事。现在他们通过制作鸭绒被,每天的收入比之前一个月都要多,
需要耕作的田地少了, 空闲时间也多了,所以都愿意去帮忙种树。
能吃饱穿暖,是孙家庄很多人毕生都不敢想象的日子,然而他们现在已经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并不是通过日复一日的劳作,而是通过一床轻柔的被子,
这令他们都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种树小分队来了,他们大多数是小孩子,铁锹都挥不动, 所以挖坑的主要是几个大的,文同尤其惨,
要不是为了陪苏轼,他一个孩子都快有王浮这么大的人,至于被指挥得团团转吗?
王瑾很有一把憨力气,他还在那嘲笑慢条斯理寻找最佳受力点的沈括,结果沈括一锹下去,比他挖得深多了,他也只能讪讪地闭嘴不说话。
苏轼跟王浮同种一棵树,泥点子溅到苏轼脸上,王浮也不提醒他,等着看他几时自己发现。
被王浮盯得久了,苏轼似有察觉,问她“十娘在看什么?”
“没什么呀,随便看看。”
“我总觉得你在憋着什么坏主意——”苏轼狡黠一笑,铁锹一翻,让王浮去看。
一条肥胖粗短的地蚕正撅着屁股努力地往泥里钻……
“啊!”王浮的尖叫声划破了天际。
虽然她曾经拿狗尾巴草戏弄过王瑜,但她事实上对这些软体的、蠕动的、黏糊糊的东西十分害怕。
狗苏轼!
种好了树,每个人都在树上系了一块牌子,打算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不时地来看看这些他们亲手种下的树苗。
沈括去小溪边取水,看到了王浮让人做的简易水车,因为孙家庄没有大河经过,他们只能开水渠,连接小溪,把山上的水引到田里。有时候地势太高,董阿大就让人把王浮前年在青神乡下庄子改造的水车照样做了几架拿过来,效果非常好。孙家庄上用的很多农业工具,都是王浮改造过的,有的是她曾经见过的,有的是根据她的物理知识自己琢磨的,还有一些,是庄子上的老农总结经验帮她改进的。
比如给麦穗和稻谷脱粒的连枷,通过用力甩动,可以快速打落谷物上的种子还有一种类似风箱的木制机器,可以摇动手柄,后面的扇叶就能把空壳的种子扇走脱粒和脱壳的机器受限于铁器的制作,她还没想出来该怎么做,但已经有了初步构想……
这些东西都让沈括觉得新奇,他跟着沈周也上山下乡过好多次,从没有见过其他庄子上的农人会在这些工具上下功夫,而像沤肥这样的农业操作他也没见过。
沈括问王浮,王浮不敢暴露自己,只好说是庄子上的老农改进的,沈括明显不信,一直追问她,然而沈括是个聪明人,口齿伶俐,竟然把王浮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老实招供。
“没想到十娘还有这样的才华,不瞒你说,我从小就对这些东西十分感兴趣,只是家母对我寄予厚望,不敢辜负,只待日后为官一方,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听说诸葛孔明曾经做过自动运送粮草的木牛流马,威力强大的诸葛连弩,还有孔明灯,若是再做大一些,运物载人或无不可?我曾经以为这些都是旁门左
道,今日见了,方才知晓,研究出一样更好用的东西,也是一项功绩。”
古代的学术分类根本没有物理化学,这些科学知识一般零星散落在其他学科里,或者统称为“旁门左道”,不被世人认可,像沈括这样的,能够理解王浮改造农具,发展生产力,甚至把孔明灯联系到热气球的,实在是见识卓越了。
“不瞒你说,我认为诸科之外,应当有一门‘格物’科,格物致知,万事万物的产生和发展都有它内在的和外在的共同作用造成,如果我们能够知道水为何向低处流,鸟为何能在天上飞,鱼为何能在水里游,我们就能像鸟一样腾飞,像鱼一样游于四海之内,使低处的水灌溉高处的田地。就像算学一样,用固定的公式、定理将其看似变幻不定的道理捕捉下来,用来指导另一件事。”
“就是这样!我也是这么想的!”沈括激动不已,恨不得上前拉住王浮的手长叹一声“知音难得”。
王浮字斟句酌,简直就要把词库内存掏空了,仍然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个大概,没能把物理、化学、生物区分开来,这时代也没个理论基础,科普清楚真难。
但沈括完全不在乎,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此刻起,有了新的目标。
他要建立“格物”科的理论基础。
当然,等他意识到这个范围有多大的时候,他会哭的。大抵少年人都是有些轻狂无知的,尤其有才华的少年人。
一直到回家前王浮都没有理苏轼,苏轼也怏怏的,总是偷偷拿眼睛去瞧王浮的表情,生怕她对自己露出嫌弃的表情。
十娘眼睛里泪水转动、要哭不哭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啊……
苏轼傻傻地笑了起来。
为了讨好王浮,苏轼回去的时候在街边买了几个拨浪鼓和小风车,跟在王浮的车窗边,不停道歉。
王浮早就原谅他了,也就是看到地蚕的那一刻心蹦了三尺高,有点恶心罢了。她只是觉得有些幻灭,心目中的偶像竟然是一个熊孩子,总归有些接受不了。
苏轼还在外面喋喋不休“十娘,我真的不是存心吓你,我也没想到你会怕成这样。平日里我都不会这么做的,我就是看你呆呆的,想逗逗你……”
“好了,我原谅你了。”
求求您闭嘴叭!
现在王浮终于能够理解赵氏面对王瑾时的心情了,就是打也不能打,骂也骂不过,因为对方比你还能说。
文同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丢脸丢到家的表弟拉走,走前还特地帮他向王浮又道了一次歉。
回到家里,文同看着怀着孕将要生产的妻子,再一次悔恨今天怎么不在家陪着娘子?偏偏要去参加什么植树节活动……
好在李氏并不埋怨他,反而让小青奉上热茶,催促两人赶紧去沐浴更衣,免得身上寒气太重,患了风寒。
“官人,方才大夫来过了,说我这两天就要生了,让我先备着产婆和人手,你看我是回娘家还是就在这宅子里生?”
文同愣了愣,以前娘子生孩子都有他娘帮忙,他是没有请产婆的经验的,按理来说,还是让李氏回她娘家生比较靠谱。
“会不会叨扰岳父岳母?”
李氏微微一笑“我是他们的女儿,怎么能叫‘叨扰’?我已经送信给阿娘了,她说若是官人同意,让我明日就搬回家去。”
文同疑惑“我怎会不同意?有岳母帮忙,想必娘子一定能平安无虞。”
李氏却不说话了,静静地靠在文同怀里。夫妻二人相拥而立,看着庭前的月光竹影,岁月静好。
文同是一个男人,不懂得那些细腻的女儿心思,也不知道有些男人好面
子,像妻子生产这样的事,绝不肯沾手,唯恐被人说成是“惧内”,好似在家说不上话似的。如果妻子去了娘家生产,又害怕别人说自己在占岳家的便宜,仿佛连妻子生产的费用都负担不起一般……
苏轼经过的时候,特意放轻了脚步,不去打扰这一对璧人。可回到卧房,他又有点睡不着,想起白天的事,觉得自己简直蠢得没眼看。
他坐起来,重新点燃了油灯,就着昏黄的灯光开始写信。
因为拜了纪远为师,他打算在府城多待两年,还想把弟弟苏辙也接过来一起学习,他们俩自小感情就好得很,离开了苏辙,苏轼也觉得不适应。
苏轼先给程氏写了一封信,说明了这里的情况,又给苏辙写了一封,嘱咐他把自己常用的那方砚台带过来。第二天和文同说了,他就把信都寄出去了。
文同陪着李氏去了李氏的娘家待产,苏轼一个人在家他们也不放心,就送到了王家,托付给王方照顾。
如今王家的后院可是热闹得很,纪远、沈括和苏轼三人占了客房,天天在书房讨论问题,就连王瑜也被他们激烈的讨论声勾住,府学也不去了,请了长假在家学习,似乎这种自由和发散式的学习模式更适合他,一下子就开了窍,写出来的文章不再是言之无物,算学上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王浮有时候也会去书房旁听,纪远三人已经有了很多研究成果,虽然其中也有错的,但王浮觉得他们已经很了不起了。相较赵家书籍铺后院的那些学生来说,大概就是小学到大学的差距。
果然天才做什么都能做得好……
王浮也不想说啥了,大概就是“柠檬”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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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李氏很快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 王浮跟着赵氏去看那个孩子洗三, 软软小小的一团, 捧在手上还没有一只食盒重, 眼睛紧紧闭着,嘴里吹着泡泡,
可爱极了。
文同给这个孩子取名“文竹”, 小名叫“阿珠”, 意为“掌上明珠”。因为是第一个女儿,他稀罕得不得了,抱在怀里谁也不让碰,
还急着逗孩子叫自己“爹爹”,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王浮给孩子的礼物是一辆小推车, 这辆推车是沈括亲手做的,
他们俩研究了好多天,才把滚动轴承做出来,又给推车的轮子都包了牛皮减震,在家里已经让冬郎试过了,他站在推车里“咯咯”直笑,还很喜欢让人推着他在院子里散步。
李氏在房中坐月子不能起床, 是她的母亲应氏接待的王家女眷。应氏是一个温柔敦厚的女人,收了王家的礼物,还了一份不薄的回礼, 赵氏都不好意思了。
文同把阿珠放在推车里试了试,觉得这个小车子比自己平时坐的马车还要稳当, 就问了苏轼。
苏轼说“这是沈兄和十娘一起研究出来的,听说车轴上大有玄机。”
“原来如此,那应该可以用在马车上吧?”
“嗯。格物科真是玄妙无比,表兄,若是你亲眼看到了,一定会和我一样震惊的。”
苏轼亲眼看着沈括和王浮做了力学实验,计算摩擦力和阻力,即使结果呼之欲出,他们俩也一定要再多做几次实验,保证实验结果的科学性。尤其王浮为了说明引力,爬到山上做了“两个铁球同时着地”的实验,更让苏轼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两个重量不同的铁球会同时着地呢?难道不应该是重的先落地吗?
还有很多千奇百怪的实验,都为苏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众人正热闹着,突然听见门房来报,说文同的姨母来了。文同和苏轼赶紧到前门去迎接程氏,随行而来的还有苏辙,一见着苏轼,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程氏好久没见苏轼,也想念得很,此时已经红了眼眶,却顾忌着今天是文同孩子的洗三礼,转身抹了眼泪,笑着对文同说“和仲生性好动,恐怕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对了,我匆忙赶来,不知侄媳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程氏当然不会不知道孩子的性别,她先去的文同家,问过了那边的下人才过来的。
“姨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还是先歇息片刻吧!内子生了个女儿,小名叫做阿珠,洗三礼才过,大家还在里头吃席呢!”
“女儿也好,前头已经有了个哥哥,也算是凑成了一对‘好’字,往后帮着带弟弟妹妹,也能替侄媳分担一二。”
“阿娘,你怎么来得这么及时?”
程氏嗔道“接到你的信,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忘了阿娘了,更何况你表嫂生孩子,既然离得不远,为娘理当亲自前来庆贺。”
“还是阿娘想得周到!”苏轼唯恐他娘不开心要揍人,赶紧拍马屁,转头就和苏辙咬耳朵,“阿娘来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苏辙腼腆一笑,伏在他耳边说“阿娘说,你的心玩野了,古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今有慈母为教儿,百里送家法。”
苏轼一噎,感觉手心有点痒,趁着程氏没注意,轻轻拍了苏辙的屁股一下“这才两三个月不见,你就敢调侃我了?”
苏辙作势要喊程氏,苏轼赶紧把他拉住,往吃席的花厅里带,一边跑一边告诫他“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给阿娘写过信,要带你在府城读书,到时候阿娘管不了我,我却能管着你!看来阿娘已经同意你我在府城读书,所以才会把你带来,
府城这边可是我的天下。”
“那我去找表兄,再不济,不是还有十娘妹妹嘛?”兄弟俩斗嘴,往往是不相上下,苏辙也只是看着亲和憨厚,其实有的时候比苏轼还要毒舌。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要把你搞过来?”苏轼开始怀疑人生。
“兄友弟恭嘛。”
苏辙进了花厅,赶紧向屋子里的人行礼问好,他人长得乖巧可爱,在大人面前礼数也周到,很少有不喜欢他的人。
程氏与文同去看了李氏和孩子,很快回来了,也入了席,与赵氏坐在一起,王浮就坐在她俩旁边。
“程妹妹来得好巧!可看过孩子了?那孩子长得可真是好样貌,颇有几分程娘子的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