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穿之东坡妻 第59章

作者:奚月宴 标签: 种田文 甜文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这是一种简单的绘画技巧,专门用来画工图,并不在鉴赏范围内,论绘画,我可是一窍不通啊!”

  “任何事物的美,都是因为每个部分和谐统一而体现出来的,纵使是横竖交错的线条,达到了‘和’的境界,也是美的。”

  王弗对史容华的这番话感到十分吃惊,然而她却知道,史容华的理论,并不是像她这样建立在几千年中外历史沉淀之上的,她是从许多现代人所轻视的,古代哲学智慧中得来的。“和谐”并不是一个现代词汇,在古代,“和”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也代表了一种美学。

  “弟妹好学识。”

  史容华笑了笑,自己坐下来,拿起一张图纸仔细观察,突然说:“这里似乎少了些什么?”

  王弗把那图纸接过去,这是她检查过很多遍确认无误的图纸,会有什么遗漏呢?她瞪着眼睛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出来,史容华又说:“只是我觉得少了些什么,并不是说它与实物不符。”

  王弗十分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拉着她把自己画完了的所有图纸看了一遍,最后史容华非常坚定地指出:“这里,少了一个榫卯。”

  既然是三视图,就会有正视图、俯视图、侧视图,总有些部分被遮盖住,有时候表面看起来没有遗漏,但其中细节可能会在另一张图纸上展现出来,尤其王弗绘的是拆分开来的部件图纸,缺少榫卯或者上下衔接不当,都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史容华并没有和她一样天天观察实物,又不曾学过这种画法,仅凭直觉就判断出她少画了一个小小的榫卯结构,这是何等强大的工科天赋

  ?!

  王弗反复和史容华确认过,她说自己确实只是凭借直觉判断的,或许与她学过绘画有关,也或许是因为她祖上是木匠出身……木匠出身这个说法真的让王弗忍俊不禁,不过听起来真的非常有可信度。

  聊了一下午,史容华决定跟着王弗学习这种绘图方式,她早就旁听过王弗给学生们上课,对这些东西有极大的兴趣,只是太过害羞,不敢近前。王弗先教了一些基本原理给她,让她自行练习,不论画什么都好,没想到内敛文静的史容华却说:“我就画船上那些构件吧,我喜欢简单直接的线条。”

  原来史容华从小学习女红,就顺带学了画画,但女红需要画的是繁复精美的纹饰,需要一定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此时接触到王弗这种直来直去却最接近物体原貌的画法,骨子里的基因被唤醒,倒是比王弗还疯魔了。

  于是两人一个教一个学,船上枯燥的时光也变得有趣起来,史容华悟性很高,掌握得非常快,到后来无师自通,也会自己设计一些小东西,拜托了工科的学生做出来,虽然没什么大用处,哄小石头倒是十分得用的。

  虽然学得起劲,她们也没有忽略了自己的官人,因为船并不是一直在水里前行的,他们还需要靠岸补给,经过那些名胜古迹的时候,苏洵会带着一家人上岸去游玩一番。

  因为苏家大部分人都信佛,他们在船上看到两岸峰峦上的古刹山寺时,都会忍不住询问船家,是否可以停靠。得到确定的回复时,一家人就会下船登山,去山寺里烧一柱香、拜一拜佛,有时还会在山上过夜。这些对于王弗来说,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毕竟坐船很容易疲倦,对身心健康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苏家人在嘉州上船,经过一个月才出蜀地,到三峡,三峡之风光壮丽,实在让所有人惊叹不已,在这期间,苏轼有感而发,写了不少诗文,都由王弗妥善收藏了,虽然连他自己都认为有些诗句并不成熟,但受到心上人的赞美,很容易飘飘然,最后就忘了哪里不对。

  苏洵对此种情状严厉批评过王弗,不许她再对苏轼的诗文发表意见,王弗耷拉着脑袋,怏怏地应了,回房之后,苏轼把她抱着哄了大半夜,才让她勉强露出些笑容。

  或许用现代的话来说,王弗是苏轼的“无脑吹”,很容易影响苏轼创作的理性,苏洵对她做出限制,是再正常不过的决断了。不过经此一役,苏轼也学会了留个心眼,每次王弗胡乱吹捧他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的诗文给苏辙看看,苏辙也觉得不错,就交给苏洵应付他们的每日任务。

  至于那些写得不好的,他有时拿出来回顾,有确实惨不忍睹的,就偷偷拿出来烧毁了,以防王弗日后不加筛选,就拿他的诗文去印文集——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因为王弗就开了家书籍铺。

  不过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并不会伤害王弗的积极性,也不会伤了一家人的和气。苏家人就这样保持着高昂的精神,一天天接近开封府,俗称作“东京”或“汴京”的全国中心。

  正月底出发,到达东京已经是端午之后了,站在汴梁城绵延不断的城墙之下,看着运河里来往的船只,风尘仆仆的苏家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这里才只是东京的外城,运河也只是东京城外四条运河的其中之一,但干净整洁的街道,威武健壮的军士,悠闲自得的百姓,都无一不显示着这座城市的繁荣。

  来接他们的是早早被派到东京城经营赵家书籍铺东京分铺的汪明、汪孝兄弟俩。他们都才刚满二十,却极早就被王弗委以重任,不仅仅因为他们是王弗收养的七个孤儿之二,更因为他们学业优异,是王氏私学商科第一届最出色的学员。

  “十娘子!”“李兄!”两人相继出声,上前两步与王弗身旁,他们昔日

  的老大李书文紧紧拥抱在一起,久别重逢,这些患难兄弟并没有半分生疏,人虽然长得愈发高大成熟了,心中的情义却是不会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改变的。

  王弗也没有责怪他们对自己的忽视,事实上,她和他们的感情也是一样深的,从小一起长大,不分主仆、师徒,他们就跟她的哥哥一样。若不是她是个女子,还已经成婚了,恐怕汪家兄弟也会拥抱她的。

  与王弗短暂叙旧之后,汪家兄弟立刻前去向苏洵问好,把他们对苏家一行人的安排一一言明:他们已在城中僻静处选择了一处宅子,那里很适合需要考试的举子,宅子也不大,三进三出,因为东京城内寸土寸金,且房屋难购,暂时只能买到这样的宅子,若是苏洵不满意,可以在他们准备下的另几个宅子里选一个,不过那些都是租来的,恐怕不能长久居住。这处宅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皇城比较近,日后若是苏家父子在京为官,上朝时也能省些脚程。

  对此程氏虽有一些不同的意见,却也不好在汪家兄弟面前直接提出来。她原先是预备着自己买宅子,但一路上越接近东京,她对东京的房市了解得越来越多,这种天真的想法也就没有了。若是他们买了房子,恐怕就要衣食无继了,更别说,没有一定的人脉和实力,他们根本就买不到合适的房子。

  住在儿媳的房子里虽然有些尴尬,但总好过全家赤贫吧。

第124章

  两方人马接了头, 便一起向城内去。东京分外城、内城、皇城, 四条运河从城中流过, 一般称做“四水贯都”。四水即指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最大的一条是汴河, 《清明上河图》中所绘即为汴河沿岸风光。运河是城市的血脉, 承担了许多功能,其中最重要的, 就是运送来自东南部平原地区的粮食。

  东京城有十三座城门和七座水门,水门夜间关闭, 城外有条名叫“护龙河”的壕沟, 宽达三十多米,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护城河的两岸种满了榆树杨柳, 河上有系舟停泊,船上穿着褐衣短打或是赤膊袒胸的挑担工人,在船板上如履平地, 一时路过旁人家的船, 就会激起一阵水花和船中人的笑骂声。仔细看,那船上也有卖各种玩意儿的, 还有人守着小灶做饭呢!

  看过了这河上的热闹,众人的视线又被雄伟壮丽的城墙吸引, 这些城墙显然已经有很长的年头了, 但似乎与普通城墙有所不同,定睛一看,水泥已经被应用在这些古朴的城墙上, 大约再过些年,全部城墙都会由水泥这种新兴的建筑材料取代。

  穿过南薰门,宽阔的街道和拥挤的人潮映入眼帘。从皇城外的宣德门至外城的南薰门,这一条路是整个东京城的中轴线,也是四条御街之一,为皇帝出行所经,因此十分宽广,大约有两三百米宽。道路两旁都有御廊,允许商人买卖,是非常繁华的商业街道。

  北宋城市里的坊市界限逐渐被打破,没有了封闭的坊市,因此在格局上颇具变化。住宅与店铺分段布置,如州桥以北为住宅,州桥以南为店铺,不过有的地方也有例外,住宅和店铺混杂的街道,如马行街,也是十分繁华的街区。大多数房屋都是两到三层,下面是店铺,上面可以住人,所以很多酒楼、餐馆是通宵营业的,夜市直至三更尽,五更又再开张,与现代的灯火通明的大都市不遑多让。

  “潘楼街、南朱雀门外街、马行街都是东京城里最繁华的街道,还有大相国寺,那里有最大的瓦市,十娘子有时间一定要去逛逛……呔,闲汉子一边去!”汪明跟在王弗所坐的马车旁,一边跟她介绍东京风物,一边打发那些看见他们衣着锦绣而凑上来乞讨的人,这些看起来衣衫褴褛的人,有时候比街道两旁挑着担子卖茶水点心的人还要富有,皇城脚下,能够立足的,都有各自的本事。

  打小一起长大,汪明最了解王弗的性格,她喜欢那些繁华热闹有烟火气的地方,于是介绍了许多东京城里好玩的去处,王弗听得津津有味,有时也出声问上两句,因为她的老师刘夫子曾经住在东京,最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经常给她们回忆他少时东京的面貌。时过境迁,这座城市也有了许多变化,与他离开时已经大不一样了。

  苏轼也是第一次来到东京,但对京中的事物不至于一无所知,因为他常和文同、沈括、范纯仁等朋友通信。不过王弗的热情也感染了他,让他因风寒而晕眩不已的脑子稍微清明了些,看着来来往往的车马人群,也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好些了吗?”王弗用手覆上他的额头,问他。

  “好多了。”

  “那晚上我们去逛街吧!”王弗笑眯眯的,神色狡黠,苏轼只好无奈地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似笑似嗔:“都不知道心疼你的夫君,好。”

  “谁说我不心疼了?我可心疼呢!你这病,就是要多走走才好呀!”反正她总有道理。

  一行人走了许久,才到他们将要住进去的宅子。这里主要是居民区,因此很清净,而且程氏注意到,出入这里的马车都十分精致,人们的衣着也是低调但不失庄重的,看起来是读书人家比较多。她在心中暗暗盘算着:在东京买一栋地理位置这样好的宅子,需要多少钱呢?

  宅子里收

  拾得十分干净,各色家具也齐全,就是王弗的学生们可能挤不下,于是汪明又说,从巷子里直走出去半刻钟的地方,有一间赵家书籍铺,可以住几个人,于是他们就被安排到了那里。程氏越来越欣赏王弗的周到了,她肯定是早就想到了,吩咐好了,这汪明才会如此安排。

  沐浴更衣又吃过晚饭,月上柳梢,华灯初上,苏家的大门悄然打开,露出来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快走啦!”王弗催促着苏轼,苏轼吸了吸有些发堵的鼻子,加快了脚步。

  “爹爹和阿娘又不会不让我们出门,你怕什么?”

  “我没有怕啊,就是觉得这样比较好玩。”王弗牵着苏轼的手,今天她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襦裙,发髻高绾,头上插着珍珠发梳,侧后脑别了一枝栩栩如生的芍药绢花。她这一身干净清爽,兼之脸颊微鼓,皮肤幼嫩,完全看不出是已经嫁了人的妇人。苏轼则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袍子,戴着高冠,下午的时候汪明说过,这东京的人,不分老幼、富贵贫贱,都喜欢戴帽子,若是出门,一定要戴帽子,否则会被本地人欺生,敲诈了去。

  两人顺着人流一直往前走,东京没有宵禁,晚上出来逛街吃喝的人比白天还多。街道两旁都是酒坊、茶楼、酒楼、瓦子等店铺,但凡酒店,门前必有彩楼欢门,挂满了制作精良的花灯,招徕客人。车马盈市,罗绮满街,还有许多杂耍卖艺的在街边敲锣打鼓,呼唤路人围观。男子头上簪花戴帽,女子也不戴帷帽,像王弗苏轼这样双双出行的,比比皆是,看来风气十分开放和包容。

  就这样逛逛停停,两人终于走到了一个繁华的闹市区,这里有许多摆摊卖小吃的,纵然晚饭早已吃饱,对于两个吃货来说,再吃“一点”也不在话下。

  这里有个卖“酥琼叶”的,这种小吃,做法王弗也不陌生,是用早就蒸好的馒头,切成薄片涂上蜜或油,再放在火上烤一会儿,等到颜色焦黄,外表酥脆时用纸一包,随买随吃。

  不知东京的酥琼叶与蜀地的有何不同?苏轼正待买上两包,却被王弗拦下,只要了小小的一份,两人一人三四片尝过了滋味作罢,还要留着肚子尝试那些没吃过的东西呢!

  街边小吃真是琳琅满目,至于那些冷饮甜点,苏轼正想去尝,王弗飞来一个白眼,制止了他,生着病呢!转头便给他买回一碗温热的雪泡缩皮饮,这是用砂仁、乌梅肉配煨苹果,去了皮的甘草和干葛白扁豆或炒,或放在火上炙烤出汁液,最后和水煎成的,有冷的有热的,具有解伏热、除烦渴、消暑毒的功效,最适合夏天晚上饮用了。

  各大酒楼还有州桥附近,卖小吃的更为活跃,在那里可以见到时下几乎所有种类的小吃,若是见不到,那大概就是个人口味独特了。凡是这里售卖的,肯定是大家都喜欢的,卖得好的。白肠、鸡丝麻腐、红丝、抹脏、灌肠、鹌鹑、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鳝鱼丝、野狐肉等荤食,广芥瓜儿、咸菜、梅子姜、莴苣、笋菜、芥菜等素菜,糖荔枝、越梅、金丝党梅、药木瓜、杏片、金橘等水果果脯,糖糕、栗糕、花糕、蜜糕、糍糕、蜂糖糕、麦糕、豆糕各种糕,还有百味羹、鹌子羹、三脆羹、果术翅羹、血羹、粉羹、石肚羹等百式花样的羹汤,就是现代常见的馄饨、米线、包子、馒头,也是应有尽有,比现代城市的夜市更加热闹。

  宋人管小吃叫“杂嚼”,十分形象,他们会做也会吃,且精于品鉴,若是让他们与现代人比,恐怕未必会落于下风,他们只不过是食材有限,在吃食上的奇思妙想和创造性利用,以及对待食物的认真敬畏,其实是值得现代人敬佩的。

  在这夜市逛了一圈下来,王弗和苏轼出门前熏得香喷喷的身体已经大汗淋漓,且沾满了烟火气息,他俩却是浑然不知,依旧兴致勃

  勃,张望着远处不知名的小吃摊。

  穿过一座木结构的长桥,王弗看见对面街道旁有一座三层木楼,高大辉煌,飞檐脊兽,檐下挂满了精美的花灯,远远望去,就好像霓虹漫天,格外引人注目。走近一看,原来这并不是一座独立的建筑,它的侧边和后边,还有几座相同结构的小楼,共计五座,中间以飞桥栏杆相连接,彩带飘飞,红灯满挂,其上人潮如织。

  桥头休息的卖桃老人万分骄傲地对他们说:“那是樊楼!整个儿东京最大最好的酒楼!”于是两人恍然,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樊楼,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座华美的酒楼,在诗词文章中频繁出现,在书信画稿中也是重中之重,原来竟真是如此煊赫辉煌,令人向往。

  两人对视一眼:今日太晚,有时间一定要去逛逛。

  时间不早了,两人也就不打算再逛下去,但就这么打道回府,似乎也有点不够尽兴。于是停在樊楼不远处的桥头,欣赏花灯夜色,正巧河边有个放焰火玩杂耍的艺人,火光一闪一闪,照亮了半片河面,人影交杂,河中两人的倒影相依相偎,格外温馨。

  “惇叔,你走慢点!”一个蓄着文士胡须的中年男人在桥头出现,呼喊着身前面有怒色,奋步疾行的青年男子。

  苏轼和王弗皆愣了神,这,年纪大的管年纪小的叫“叔叔”?

第125章

  不过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有的人儿子和孙子一个岁数呢, 更别说这个“叔叔”也可能是堂叔。

  那青年男子看起来极不耐烦, 大约是受了什么气,一直咬牙切齿地不肯理会身后的呼唤, 闷着头前行。谁知正对面桥上滑下来一辆速度很快的推车, 上面堆满了木箱。这样的速度,这样的重量, 若是撞到人身上,恐怕不死也是重伤了。

  “惇叔!小心!”后面的中年男子立刻大声提醒他, 他一愣神, 猛然抬头,就见那辆滑行的车在视野里越来越大, 越来越大,一时间身体僵直,无法反应!

  苏轼毫不犹豫, 冲上前去把那青年男子扑倒在一旁, 带着货物的车子滑下桥,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后面跟着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男人,看见车子没有伤到人, 终于松了一口气。

  “嘶——”男人闷哼一声, 王弗把苏轼扶起来,苏轼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让她去看看那个男人的情况, 毕竟他突然飞身扑来,这样的重量也不容小觑,刚才“咚”地一声巨响,恐怕是摔到了什么地方。

  “你没事吧?脑袋晕不晕?身上疼不疼?有没有哪里出血了?”

  “没事。”男子抬起头,他的帽子早在被扑倒时就飞到了远处,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因为剧烈运动微微散乱,额前垂下一缕头发,遮住了半只眼睛。这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只是额头不算太高,下巴微微有些后缩,脸部轮廓也不是那么锐利,是个非常典型的东南沿海地区的美男子。

  面对王弗的一迭声连问,他竟然只干巴巴地吐出了两个字,而且似乎对王弗的关心并不怎么领情。一个眼神的交汇,王弗就明白了原因——她是个妇人。

  既已知道了对方的态度,她也不会自讨没趣,于是把苏轼扶起来,又问了他一遍:“还好吗?可以走着回家吗?”

  “多谢兄台搭救,敢问兄台贵姓?”

  “免贵姓苏,名轼,字子瞻,眉州人士。”

  “在下章惇,字子厚,蒲城人士,年二十二。”

  “在下章衡,字子平,蒲城人士,年三十二,是惇叔的侄子。”那中年文士也走了过来,扶起章惇,想要察看他的伤势。

  “子平不必担心,我没事。苏贤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正巧此处离樊楼甚近,不如我请子瞻喝一杯,聊表谢意?”

  章惇和章衡……这两人,王弗扶额。章惇本与苏轼是挚友,但后来两人政见不和,分道扬镳,这个章惇又是一个记仇的,对苏轼采取了许多打压手段。他们两人最出名的故事,大概是某日苏章二人出门旅行,走到一条深涧前面,涧深百尺,下面暗流汹涌,上面只放了一块窄窄的木板。章惇为人勇敢无畏,直接走了过去,凭着崖上垂下来的一条绳子荡到对面,然后提笔在岩石上写下“苏轼章惇游此”,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按照原路返回。苏轼拍着章惇的肩膀对他说:“总有一天你会杀人的。”章惇不解,于是苏轼又说:“敢于玩弄自己性命的人当然敢取他人的性命。”

  然而章惇这人确实是才华横溢、豪爽大方那一类的,不然苏轼也不会将他引为挚友。不消多说,这么一会儿两人就相谈甚欢,互相称兄道弟,原先心情不太好、脾气还有些暴躁的章惇,已经笑逐颜开,仿佛对苏轼的才华和性格也很喜欢。

  而那个章衡,他就是苏轼那一届科举考试中的状元。他这个状元虽然有些意外,倒也不是有水分的,当时有个叫做林希的福建人,他在府试和会试中都是第一,是状元的有力竞争者,但在殿试的时候,他写了一篇文章,文采虽然十分出众,却坏在了开头一句批评了官家,这时仁宗又看到了章衡的文章,开头即是溢美之词,于是他就成了

  状元。

  说来嘉佑二年的这次科举考试,被称为“龙虎榜”,苏轼、苏辙、曾巩、曾布、程颢、张载、吕惠卿、章惇、王韶、林希等人同登一榜,他们的主考官还是欧阳修这样的大家,阅卷者还有梅尧臣,简直是群星璀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章惇虽然考中了,但从小就被称为天才,学识过人的他,非常羞耻自己输给了侄子,虽然他侄子比他大十岁。于是他扔掉了进士的敕诰,嘉佑四年再次参加科举考试,名列第五,才肯罢休。

  三人聊着聊着,几乎把各自的老底都聊通了,王弗站在苏轼身边静静听着,这章惇除了最开始有些不太礼貌之外,真的是完美得没话说的一个人。不论家世、才学、相貌还是品行,都是很拔尖的,就是不知道后来受了什么刺激,竟成了那样一个狠毒的政客。

  到后来,反而是章衡注意到了王弗,指着她问苏轼:“这是尊夫人么?”

  王弗便顺势行礼问好:“奴家王氏。”

  王弗生得漂亮,嗓音也甜美动人,两人却是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地回了礼,称呼她为“弟妹”,看来都是正人君子,苏轼与之相交,暂时还没什么坏处,便由他心意吧。

  已经夜深了,他们也不可能站在桥上聊一夜,章惇的邀请苏轼也推辞了,只是互相留下了住址,约好过几日再在樊楼相见,便各自回家了。

  路上,苏轼兴致勃勃地与王弗说起两个新朋友的事情来,王弗不想给他泼冷水,却也忍不住提醒了两句。

  “娘子多虑了,章兄不会是坏人,不过我会小心的。”

  “不是什么小不小心的问题,你只需要记得一句话,我还在你身边,你就不能太过坦率,把我们的底细全都告诉旁人。”说真的,要防住苏轼过于坦率热情的交友风格,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还有,若是去樊楼赴宴,不许看旁的女子,谁都不行。”

  “好大一股陈醋味,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你家的。”王弗十分淡定地回他,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住了他的眼睛。

  这要是换了旁人的夫人盯着自家夫君,如此“胁迫”,恐怕夫妻俩要闹得天翻地覆了,然而王弗和苏轼不一样。苏轼根本没胆子在这种情况下与她对视,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阿嚏”一声,果断揽住王弗的肩头,开始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