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御书房霎时安静下来,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狂风从窗户灌进房间里,吹熄了烛火,舒黎更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了。
许久,一声闷雷在空中炸响,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雨点,闷热的风带来泥土的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御书房。
皇帝被雷声惊得回过神,他目光晦涩看向跪在下方的舒黎:“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他的眼神里带着舒黎看不懂的东西,但直接告诉他十分危险。
若是再对峙下去,他讨不了好。
直觉告诉舒黎他应该就此打住,可胸膛里那颗“砰砰”直跳的心却不允许他此时退缩。
“父皇,为君者,不可使阴私手段,这是您教我的。”
你当初懂得的道理,如今怎么就忘却了?
此言一出,皇帝勃然大怒,御案上的镇纸被他重重甩出去,砸在舒黎额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底下调查朕!”
鲜血顺着额角往下滴,舒黎咬紧牙关,没有呼一声痛。他定定地看着皇帝,执着地开口:“父皇,您包庇汪焕,暗杀有功之臣,心中当真不会觉得愧疚吗?”
江文德当初千里迢迢从安绥县赶回来助你登基,你却杀了他唯一的儿子。午夜梦回,你当真睡得着?
“轰隆——”
又是一声闷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雨势越发大了起来。
狂风灌进御书房中,吹得御案上纸张散落一地,但房中的二人谁也没有心思去管它。
皇帝眼神像是淬了毒,看舒黎的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儿子,反而像是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继续说。”
舒黎闭了闭眼,深深叩首:“请父皇还江鸿一个公道,还陆家一个清白。”
皇帝欺压许久的怒火终于在这一瞬彻底爆发,盛怒之下他的目光极冷:“你敢如此同朕说话,当真不怕朕废了你?”
舒黎头紧贴着地面,声音不卑不亢:“儿臣见不得这些腌臜事,哪怕父皇要废了儿臣,儿臣也还是要请父皇不要一错再错。”
“好!好!好!”
皇帝怒极反笑,“啪啪啪”鼓着掌:“好一个刚正不阿的太子殿下!”
他脸上带着讥讽的笑:“你不要忘了,如今大周还是朕做主,哪怕朕要斩了你,也无人敢说朕一句不是!”
舒黎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后狠狠闭了闭眼:“请皇上,不要一错再错!”
“哈哈哈哈!好啊!当真好啊!”
皇帝右手握成拳,重重拍在御案上:“来人!将废太子带下去!明日午时,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御书房能“啪”地一下被打开,陈公公满头冷汗跪在地上:“陛下三思啊!”
周围的侍卫也纷纷跪倒在地:“陛下三思!”
皇帝冷眼看过去:“怎么,朕使唤不得你们了?”
于是他们不敢再说话,将舒黎押进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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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黎被关了一整个晚上,大周头一遭发生这种事,不少人都在私底下猜测皇帝是不是被妖物附身,才会下达这种命令。
天牢外的暴雨噼里啪啦下了一整夜,这个夜晚没有一个人睡着,太子一派的官员想方设法奔走,从昨夜便开始跪在皇宫门口,可是皇帝愣是没让他们进宫。
其他派系的官员也被这道命令惊得坐不住,自古以来就没有斩皇子的先例,若是此次开了先河,那往后他们支持的皇子岂不是也有被斩首的可能?
他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因而被其他人一劝也跪到了宫门口。
可是皇帝这次仿佛铁了心,无论有多少求情的人,愣是一个也不见。
连殷正尧求见也被挡了回去,甚至派宫人传话,说国师府的手伸得太长。
殷正尧只是摇摇头,将国师府的官印递了上去。
他也准备辞官了。
殷正尧这些年来并没有培养下一任国师人选,这也就意味着一旦他辞官,朝廷中再也没有“国师府”。
舒黎对皇帝彻底死了心,他透过牢房的栏杆望着窗外被雨洗过之后碧蓝的天空,唯一惋惜的就是没能替忠臣申冤。
皇帝的命令来得莫名其妙,狱卒们胆战心惊给舒黎带来了断头饭,直到这时他们也不敢相信舒黎当真要被斩首。
舒黎坐在阴暗潮湿的天牢中,面色平静的端起那碗色香味俱全的断头饭,往嘴里扒拉两口,不久之后就有人来为他戴上枷锁,拉着他出了天牢大门。
舒黎还穿着那身蟒袍,随着囚车一路来到午门,路上的百姓无一不在哭诉着叫皇帝收回成命,他们歌颂太子的仁慈,祈求皇帝回心转意,可惜并没有太大用处。
街道两边的百姓们跪了一地,监斩官将这个消息带给皇帝,却只换来皇帝意味不明的冷笑。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行刑时间在午时三刻,原本晴朗的天迅速被乌云覆盖,舒黎跪在刑场之上,周围皆是哭成一片的百姓。
施慈和殷正尧站在午门外的一座小楼上,抬眼望去,能将刑场的一切尽收眼底,老莫拿着破碗坐在人群不远处,视线死死盯着刑场上的舒黎。
舒黎跪得笔直,他望着周围的百姓,脸上没有即将赴死的恐惧,看得人心头一酸。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雪,在如今这个绝对不可能有雪的时节,雪越来越大,很快便在刑场上覆了厚厚一层。
“六月飞雪,太子殿下冤枉啊!”
“皇上!您抬头看看!太子殿下冤枉啊!”
百姓们像是看到了希望,连忙跪地磕头,监斩官也面露难色。
他已经派人传了好几次信回宫里,可皇帝像是铁了心要斩太子,每一次都将传信的人打了回来。
六月飞雪,千古奇冤,他再也坐不住了,又一次吩咐人往宫里赶。
这场大雪覆盖了整个京城,跪在宫门口的臣子们一片哗然,磕破了脑袋,纷纷恳求皇帝收回成命。
监斩官派去的人再一次被打出了宫,皇帝坐在御书房冷笑:“这等小伎俩也好意思舞到朕的门前!区区六月飞雪,那群修道之人挥挥手便能做到,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告诉李证,他若是当不好监斩官,朕便换一个人!”
传信之人满头大汗,将皇帝的话原封不动带给了监斩官李证。
李证惶恐地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一边是素有贤名的太子,眼看着日头越来越近,他再也扛不住压力,咬牙将令牌往地上一扔:“时辰已到,行刑!”
刽子手喝了一口酒壮胆,又将剩下的酒喷在大刀上,那把砍过无数人头的大刀高高举起——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了红尘
“时辰已到,行刑!”
随着令牌落地,刽子手高高举起屠刀,在场人所有心头一紧。
舒黎认命的闭上眼睛,到最后一刻,他还是没能等到皇帝认识到记得错误。
恰在此时,空中飞舞的雪花停住,整个世界在那一瞬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施慈和殷正尧看着旁边要为他二人添茶水的小二愣在原地,茶壶中倾泻而出的流水停滞在空中,似有所感的望向老莫的方向。
舒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抬头看去,只看到所有人都定在原地,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人能动弹。
他心头满是疑问,却看到昨日来他府上说要收徒的老乞丐慢悠悠从地上坐起来,绕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来到他面前。
舒黎抬头看向他,老乞丐和昨天一样,可自己却莫名从他身上看到了一股无法直视的光芒。
能够叫时间停滞,哪怕舒黎不是修道之人,也知晓眼前人不一般。
施慈原本已经打算出手救下舒黎,谁知道老莫竟来了这么一手,他远远望向刑场中央的两人,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浅笑。
老莫身躯并不高大,但此时舒黎跪在地上,他居高临下望着昨天还扬言要为了天下百姓放弃成仙的太子,心中只余叹息。
“如今你可还坚持你心中所想?”
舒黎沉默。
在今天之前,甚至是在屠刀举起之前,他都还在想能够靠一己之力让皇帝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如今他差一点就命丧刑场,即使再天真也看清了事实。
皇帝对自己没有半点父子情分,他的脑海里只有天家威严,只有他自己的脸面,他对权力的渴望胜过了一切。
皇帝并不关心自己的臣子有没有被冤枉,他甚至不在乎使用阴私手段也要收回权利,这已经和舒黎记忆中的皇帝大相径庭。
舒黎只觉得满口苦涩,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嘶哑:“是我太天真了。”
老莫点点头,道:“昨日我说我要收你为徒,你不愿,如今可愿跟老乞丐我走了?”
不等舒黎回答,他又道:“你也不必担心若是你拒绝我之后我不会救你,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位为臣子着想的未来君王命丧屠刀之下。”
舒黎心中原本还有些犹豫,如今听到老莫的话,连最后那一点犹豫也抛弃了。
他道:“我愿意跟你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身上还绑着粗绳,艰难地弯下腰,额头重重扣在地上。
在旁人眼里,他这个头磕得十分果断,可只有舒黎自己清楚,从现在开始,他就不再是大周的储君,天底下少了一位大周太子,多了一个修士“舒黎”。
老莫笑眯眯看向他,舒黎身上绑着的属于大周皇室的因果在这一拜中彻底断绝。
“好!好徒儿!”
舒黎命中注定是他的徒弟,他本来想着只是早去一天,不会有什么变数,谁知仅仅是一天的区别,就差点叫他没收上徒弟。
当真是天机难测啊。
老莫话音刚落,舒黎身上的绳索陡然断裂,他从地上站起来,站在老莫身边,望着皇宫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
下一瞬天上的雪又飘了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舒黎愕然看过去,他方才跪着的地方竟还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只是此人目光呆滞,全然没有活人那般的灵动。
老莫早就施展了隐身的法门,如今全场除了施慈和殷正尧,没有一人能看到他们。
百姓们还在哭喊,丝毫没有察觉到刚才时间静止。
“这……?!”
他扭头看向老莫,老莫只是微微一笑:“这便是我为徒儿你准备的替身了。”
原来昨日他交给舒黎的那个锦囊就是为了沾染舒黎身上的气息,以便幻化成傀儡。
在场众人都没有发现刑场之上跪着的人已经由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个呆滞的死物,刽子手狠狠闭了闭眼,手中大刀往下砍去,霎时血溅了一地。
老莫和舒黎站在后方,并没有被波及,可是靠前的百姓们衣摆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了血迹。
人头落地,滚了几滚,瞧着和真人没什么区别。
百姓们的哭声更大了,几乎能将整个京城掀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