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施慈倒是十分欣慰,偶尔入梦指点一下有慧根的人,南街的百姓们日子便一天天好了起来,至少吃饭不成问题。
可是天底下哪里只有一个南街?
喻沉如果想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仅仅如此还不够。
只是她如今还只看得到眼前,并没有往更深的地方想。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喻沉已经九岁。
长时间接触外人让她的性格开朗了不少,皇后也终于注意到自己这位养女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木讷。
喻沉在宫中人缘不错,他并非什么动辄打骂工人的娇蛮公主,反而十分平易近人。
加上她平日爱学习,琴棋书画虽说不上精通,但都略有涉及,除了喜欢一个人待着,简直是天家贵女的典范。
喻梁老了之后便开始喜欢看兄友弟恭的戏码,他膝下的皇子在他面前表现得一个比一个和善,只可惜女儿们长大都嫁出去了,不能轻易进宫,他无法感受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于是乎,他再一次注意到了因为要和亲而接出冷宫的喻沉。
正好喻沉也需要和更多的人打交道。
皇帝第一次对喻沉和颜悦色,喻沉还不懂为什么陈氏会让她主动讨好皇帝,毕竟她作为一个和亲的吉祥物,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皇帝的主意,那为什么还要曲意奉承?
直到施慈给了她答案。
“后宫中生活的人全靠皇帝的宠爱,皇帝的目光落到了你身上,那周围的人便会来奉承你,一旦皇帝不在意你,你就变得人人可欺。正如你在冷宫中生活的那段时间。”
“皇后叫你迎合皇帝,并非要你在他身上倾注感情,而是要你讨他的欢心,稳固自己的地位。”
喻沉恍然大悟:“父皇是想在我身上体会到情绪价值。可是之前那么多年他都不管不顾,又凭什么会以为我会兴高采烈奉承他?”
施慈目光落在远方:“因为他是君。”
他是君,所以没有人会不捧着他。
喻梁已经站在了权力的最顶峰,任何想要往上爬的人都不敢忤逆他,无论是子女也好,大臣也罢,只要他站在那个位置,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想求得他的垂青。
无论是真心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所有人都会陪他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只是人老了之后反而会格外在意亲情,喻梁如今只想求一份“真心”,而非虚情假意。
这是个好机会。
喻沉在宫中仿若浮萍,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成年之后去大梁和亲,若是在此之前能够抱上皇帝的大腿,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她这一年以来读过许多书,已经不像刚出冷宫的时候那般头脑空空,虽然如今懂得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但好在她十分聪慧,一点就通。
想明白其中厉害的喻沉再一次面对喻梁时并没有露出冷淡的神情,反而一脸孺慕,像是对“父爱”渴求已久。
她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又是所有人都不重视的公主,在皇帝面前扮演着一个有些古灵精怪却又事事以皇帝为重的乖女儿,如此轻而易举就得到了皇帝的宠爱。
若她是一个皇子,皇帝反而不会这么轻而易举表现出偏爱,但她是一个无法继承大统的公主,又注定会嫁出去和亲,哪怕稍微宠爱一些也无妨。
因着这一份偏爱,皇帝经常会去看她,皇后陈氏对喻沉的的态度也越发亲近起来。
陈氏膝下一儿一女,五皇子喻珉已经和她一生荣华系在一起,多了喻沉这么一份助力,喻珉未来的路也会平坦许多。
在这个时候,喻沉产生了想去国子监的想法。
和外界的人接触多了自己才会有新的想法,闭门造车哪怕读了再多书也是死读书,她依稀知道如果想不去和亲,只能靠自己,皇帝哪怕再疼爱她,也不会因为她而毁约。
甚至对她的宠爱,都是建立在她要去和亲的基础上的。
一开始皇帝对她要进国子监一事十分不赞同,他和许多封建家庭的大家长一样,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在喻沉展露她的聪慧之后,他又想看看她能走到什么程度。
喻梁几经纠结,最终还是同意喻沉和皇子们一同念书。
国子监里不仅有皇子,还有不少朝廷重臣的孩子,如果说有谁是真心欢迎喻沉,那唯有喻珉。
姐弟二人虽然同在皇后膝下,但唯有晨昏定省时二人才能见上一见,其余时候皇子们不仅仅要读书,还要学习君子六艺,放课后还有作业,劳碌的一天下来,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其他?
如今喻沉入了国子监,姐弟二人便能时时见面。
皇帝为了喻沉也是费了一番心思,他特意将众皇子的老师交叫御书房,让他教考一番,确定了喻沉的学识,这才决定将人安排到不同的学堂。
国子监学习进度不一样的监生会分到不同的班级,喻沉虽说读书才一年,但谁叫她的老师是施慈,加上她自己勤奋好学又十分聪慧,勉强能赶得上喻珉的进度,同他分到了一个班。
别看她进步不算大,但是喻珉自从出了冷宫就同其他皇子一样日日温书,而喻沉要同施慈一起去宫外暗访民情,还要学习匠人的手艺,而后交给南街的百姓……如此算下来,她学习的时间屈指可数,如此都达到了现在的程度,可不就非比寻常?
可惜国子监的老师不清楚,只以为她是私底下自学。
自学能达到如此程度,已经称得上十分聪慧了。
喻梁捻着胡须,对喻沉十分满意,他叮嘱道:“到了国子监不必藏拙,让你的皇兄们看看,他们学习了这么久,还比不过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
喻沉朝他撒娇:“父皇,静婉才认字没多久,哪里比得上在国子监学习的皇兄们,父皇别取笑静婉了。”
喻梁哈哈大笑:“咱们静婉就是谦虚。下个月国子监有一场大考,你若是能取得前十,父皇答应你一个要求!”
喻沉眼睛一亮:“那父皇可不许反悔!”
见她如此兴奋,喻梁的欣喜反而慢慢降了下来,想起她之前曾说不想和亲,有些后悔自己轻易给出了承诺。
但是他身为九五之尊,说出去的话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只好笑着点点头。
可是眼中的笑意却已经淡了下去。
喻沉像是没看到他的脸色,高兴道:“父皇等着吧,静婉此次已经要夺得前十。女儿想看看父皇藏书阁中的书许久了,父皇可别舍不得!”
喻梁一怔,似乎没想到这个承诺她会用在藏书阁上,有些意外:“静婉只想看看藏书阁中的书吗?没有别的要求了?”
喻沉重重点头:“人生有涯而知无涯,女儿想多读些书,读书可以明智,身为父皇的女儿,静婉也想做个有才有德的公主。”
喻梁闻言松了口气,看她越发顺眼了。
“好!静婉好志向!若是你能夺得前十,父皇便将这套黑玉九龙镇纸赐你!还允许你随意进出藏书阁!”
这镇纸是他最喜欢的一套,喻梁这么说,足以见他心中喜悦,更是为喻沉的识大体而感到欣慰。
喻沉早知他不会轻易答应不送她去和亲,又怎么会去撩老虎须呢?自然是先叫他误会,再提一个无关痛痒的小赏赐,这才能最大程度讨他欢心,顺便叫自己的宠爱更上一层楼。
父女二人各怀心思,表面上其乐融融。
而国子监的老师恭恭敬敬垂首立在下方,只当自己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心中却为那句“人生有涯而知无涯”震惊。
读书一年就能知道这个道理,喻沉绝非池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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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珉因为上学的时间太晚,故而并没有同他几个哥哥一起读书,而是分到了其他班级,学堂里有不少和他差不多大的高官子弟,喻沉来了之后变成了课堂上唯一一个女子。
好在他们年纪相差并不大,在一中学子中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一开始大家还会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喻沉,但是在他接连回答上好几个问题之后,好奇的目光便变成了不服气。
虽然他们不像普通小孩儿那般心思单纯,但也有攀比心,在他们看来,喻沉不过是一个被忽略了许多年才得到关注的公主,纵使没日没夜的学习也应该比不上自己,可事实却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喻沉不仅能回答出老师的问题,还回答的很完美,迎来了不少称赞。
这无疑让他们心里都憋了一口气,铆足了劲儿想证明自己学识更高。
而喻珉就没这么多心思了,他一直被喻沉照顾,如今想的也是自己姐姐真厉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很快来到了大考,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喻沉还和喻梁有约定,但是她深知自己的水平,获得前十名并没有太大压力。
果然,当国子监的老师们判完试卷,喻沉拿到了班级第八的好成绩。
虽说不是顶尖的,但也已经超出了大部分学子。
喻梁龙颜大悦,当即就将赏赐一箱箱抬进了凤阳宫。
喻沉在国子监最大的收获不是这一箱箱赏赐,而是拓宽了自己的人脉,也开阔了自己的眼界。
她不再是众人眼中养在深闺的“静婉公主”,而且课堂上侃侃而谈的“喻沉”。
这只是她迈出来的第一步。
第217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季州洪灾
喻沉十岁这年,季州洪灾的消息已经瞒不住了,河道因为年久失修而决堤,洪水倾泻而下淹没了无数土地。
失去了庄稼和家园的百姓们结伴而行,艰难的往京城的方向迁徙,但有更多的人留在了季州,望着自己毁于一旦的基业叹气。
洪灾淹死了许多人,他们的尸体被洪水冲刷到岸边,因为无人处理,天上落下了大片大片的鸦群,苍蝇飞舞在他们尸体上方,瘟疫悄无声息蔓延开来。
季州的大小官员们还想隐而不报,但此时朝中虽然已经有了不少浑水摸鱼的官员,但喻深留下的心腹还在,一番调查之后,终于摸清了事实,连夜上书给喻梁,希望他严惩贪官污吏。
喻梁怒不可遏,他虽然上了年纪,但大夏国到他这里不过二世,喻深打下江山时是何等威风,又将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他若是放任底下的官员贪污,让大夏国忘在自己手上,又有何颜面下去见他父皇?
浑浑噩噩许久的喻梁终于有了片刻清明,一道要圣旨不停往下发,又是叫人开仓放粮,又是叫人从国库拨下去银子。
一时之间他雷霆手段当真镇住了不少人,可喻梁终究是老了,底下的人察觉他日薄西山,主意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赈灾银是多么大一笔款项,只要他们从中拿上一点点,就足够自己几辈子衣食无忧,于是经过层层剥削,等到了季州,分到百姓手上的也不过只有一捧发霉的米。
底下的人想要贪污银子实在是太简单了,加上每次拨款的时候手续众多,就更给了他们空子钻。
不是一个人在贪污,而是大大小小上百位官员,纵使喻梁清楚其中的猫腻,他也不可能将这上百位官员全都斩首示众。
于是就形成了这么一个死循环,朝廷不停往下拨款,底下的人不停贪污。
纵使砍了几个人,也只能治标不治本,没多少时间他们又会故复萌态。
季州水患没有得到解决,那些官员们尸位素餐,不派人在洪水之后清理河道留下的家畜和人的尸体,仅仅是随意搭了个棚子让灾民们聚在一处,一天最多一顿清汤寡水的粥,其中小米粒粒分明,仅有碗底沉着几粒。
季州大大小小十几个县,百姓们没有吃的就只能吃树皮啃草根,大片裸露的土地上连草都被啃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地皮。
这些场景坐在高堂之上的人看不见,他只知道手下的臣子们阳奉阴违,呈上来的奏折上一句“饿殍遍野”就概括了所有。
但喻梁的位置太高了,他哪里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饿殍遍野?
他出生的时候喻深已经坐上了皇位,没有见过百姓疾苦的人,哪里会产生共鸣呢?
自从季州的消息传来,喻梁就处在暴躁之中,他为底下人不干实事而愤怒,却又拿不出解决的办法,天高皇帝远,他管不住远在季州的官,也管不住那一连串的利益链。
喻梁把自己关在御书房,眼不见为净,喻沉确是要去读书的,听同窗们说得多了,自然也就知晓了季州的情况,她有心救民,可力不从心,心情沉重连带看书都没什么动力了。
凤阳宫中,施慈躺在树荫下的摇椅上看书,他自成一方天地,宫人们下意识忽略了他。
下学回宫的喻沉挥退左右,在他面前的蒲团上坐下:“老师可曾听闻季州洪灾?”
施慈视线落在书上:“季州附近有一条湘水的分支,六个月前暴雨不止,河岸决堤,共有十三个县被波及,其中八个县死伤惨重,死在洪水□□计两千四百人,伤者无数。”
喻沉没想到他知道得这么清楚,一时间愣在原地。